凝紫
我感覺自己走錯了地方。 按照我對主城區的了解,我不可能會走錯,或許是病情影響了精神,眼前竟出現如夢似幻的一幕。 黑云壓城,狂風越來越大,灰土與木渣到處飄散,我迎著風往前走,居然要咬緊牙關。 大門前走來兩個道士。 他們竟走上來與我交談。 紫袍道士表示,自己來自太和山,此次前往主城區,是為超度亡魂。 我向她詢問起最近城里的怪向,為何夜半時分有人送葬。 道士說那是病死的,夜半送葬也是無可奈何。 “昔日有嘉靖,今夕可有?說來道去,都是一場夢?!?/br> 等那兩個道士在眼前離去,我走了十來分鐘,終于到達了主城區,先要去醫館給醫者送藥材,再去為老師采買一些東西。 在這所醫館里,我認識一個相熟的醫者。 對方是個年輕女子,平時酷愛研究一些奇怪的疾病,我與她接觸頗多,所以常有交流。 我朝她詢問近日來的風寒。 “你知道的,我并不精通風寒之類的病情,小毛病還能看看,目前來說,這似乎不是小毛病?!?/br> 可能是衣衫單薄,也可能是我近日一直不舒服,回到家之后,我也開始發熱了。 噩夢之中,只見滿城啼哭,滿城素白。 鮮紅、淤黃、凝紫,不斷在人身上蔓延,白廊之上遍地尸骨。 等我從夢中醒來,也不知道發生了什么。 葉正儀突然回來了,我得了風寒這件事瞞不過他,對此,他竟站在我的床前,嚴厲地問責我。 “明愛瑜,你為什么不走?”他的情緒在不斷起伏。 我瞧見他眼底的水色,一時惶恐不已。 “我于十天前傳喚過你,準備讓你離開城,對不對?讓你不要亂跑,你卻一個字也不聽!” “我只是得了風寒而已???” 我不懂他為何要大發雷霆。 “……”葉正儀闔上眼睛,他的身體竟在發顫,“你最好祈禱你是風寒,不是染了瘟疫?!?/br> 瘟疫,似乎里自己的世界很遠。 我扯著葉正儀的衣袖,想讓他向我解釋一二。 但在氣頭上的葉正儀并不想跟我說話,他端來了幾碗黑黢黢的湯藥,就要喂給我喝。 我生病的這幾天里,葉正儀哪里都沒去,他一直在我床邊陪護。 可瘟疫不是會傳染的嗎,他坐在我旁邊干什么。 我也很擔心葉正儀,可看見他冰冷的眼神,什么話都不敢說了。 與此同時,我開始擔心起我身邊的所有人。 瘟疫是有傳染性的,也有致死性,在這個月里,我去過太多地方,包括但不限于醫館、藥材店、酒樓、飯店、學堂、裴扶卿家。 如果我讓身邊無辜的人染上瘟疫,我是難逃其咎的,甚至罪該萬死。 想到這些,我哭得不能自己,從下午一點開始哭,一直哭到凌晨,肝腸寸斷。 葉正儀在旁邊說什么我都不想聽,我讓他趕快走,結果他也不聽我的,過度的精神緊張下,我開始扶著床嘔吐,只覺得自己已然魂斷。 如果我害死了無辜的人,裴扶卿、裴扶卿的家人,還有葉正儀和真夜等等,我這一輩子都洗脫不了這種陰影。 葉正儀是這樣安慰我的:“當年你學習藥理,是有意義的?!?/br> 不管葉正儀怎么說,這幾天我是怎么過的,我心知肚明,如果他不在我身邊,我都要畏罪自殺了。 不幸中的萬幸,我得是風寒,并不是瘟疫。按照葉正儀的說法,他給我喝的湯藥都是治療風寒的,我也確實在兩天內就痊愈了。 接下來,我與他將要面臨一個重大問題。 葉正儀在瘟疫盛行期間,仍要主持祭典,他在我痊愈當天就走了,而我必須跟隨老師,還有醫館的醫者一起治療這場瘟疫。 這是我父親與城主府共同的決定,沒有人敢反對,于是我在痊愈的第二天,就參與起瘟疫的治療。 因為自己負責藥物方面的工作,所以得到的消息并不多。 老師告訴我:“目前情況非常糟糕,我們不知道如何治療這場瘟疫,只能嘗試?!?/br> 在這個時間里,我無法自由活動,想托書給裴扶卿問她可安好,也沒有機會。 而瘟疫巔峰期間,所有藥材開始被瘋炒、瘋搶。 曾經祭壇的藥師提煉出一種藥,用人血提煉出來的,對瘟疫的重癥、急癥治療有重大幫助。按照商人們的宣傳,這是獨一無二的神藥,最完美的補品,沒有任何副作用。 但商人們惡意炒作神藥與部分藥劑,導致城內部分百姓難以接受價格。對此,我的老師破口大罵,說士農工商,就不應該讓商人得勢。 長廊上嘈雜不已,混雜的呼喚與啼哭。 我思慮良久,還是冒著風險私自跑到城主府里,想要找到父親,詢問他關于這件事的處理方案,卻見到城主府眾人在處理司記。 司記,負責城主府的告示與對外公布。 有人說司記不懂變通,怎么鬧得人心惶惶,趕快點把城內的告示改了,不然城主府臉面何存? 我簡直頭暈目眩,到底死了多少人,我與醫者都心知肚明,直到這個時候,不管控惡意炒作、壟斷神藥的商人,居然要處理一個司記? 父親則表示,也不能放過說書人。 我想闖進去與父親理論,誰想被葉正儀攔住了。 葉正儀說:“不要逞匹夫之勇,你今天拿出必死的決心,明天我就看到你的尸體?!?/br> 他見我哭得不能自己,也無可奈何。 而葉正儀這句話,對我的人生造成了劇烈的影響。 等我再次回到醫館里,見到的尸體絕大部分有兩種,烏紫色的肌膚與冷白色的肌膚,第一種有點像“塞上燕脂凝夜紫”,第二種就是死豬rou似的白膩。 很多人分明能被神藥救治,就是由于商人惡意壟斷與炒作,導致這么多人死亡。 我的老師說:“有病人被治好了,但留下了嚴重的后遺癥,癱瘓?!?/br> 老師提醒我,不要總是哭哭啼啼的,做事情還哭,人家都覺得很奇怪,雖然第一次見到尸山血海,也應該習慣,以后我還會見到很多這種場面。 我感覺自己一生的眼淚都要流干了,前幾日還有人告訴自己,他們要把部分治療瘟疫相關的物品拖入城主府,那這走廊上一地的尸體,究竟該怎么辦。 瘟疫造成的后遺癥,不是一日而語。 之前與我相熟的醫者女性道:“有個病人突然動彈不了,眼皮往下掉,吞咽困難,構音困難,并且已經到了呼吸衰竭的地步,急癥,不知道是什么病?!?/br> 不斷、不斷的死人,剛剛推著一個小孩走進醫館,后腳就聽見小孩母親離世的消息。 于幾天之后,我重病了一場,主要是心病。 老師說:“回去休息吧,不要想太多?!?/br> 后續的工作我并沒有參加,我知道自己無力回天,躺在床上精神萎靡,噩夢不斷。 盡管之后有預防瘟疫的藥劑出世,這個藥劑也有三重弊端。 首先,如果藥劑短時間研究出來,必然不穩定。 再者,部分藥劑的是假的,我的老師都不愿使用。 最后,藥劑有引發其他重癥、奇怪疾病的風險。 而且在瘟疫之后,主城區附近的一個地方,突然發生了一則離奇傳聞,據說在該地,司士發布告示,強制要求百姓購買劃分等級的墓地。 由于瘟疫死了很多人,這簡直是在拿死人發財。 平民想落葉歸根,夫妻合葬,就要與城主府的司士作對,一些想不開的老人為了提前能土葬,不得不服下藥物自殺,導致當地死了兩百余人。 現在司士的命令已經開始執行,就算把尸體放在冰棺里發臭了,也不允許土葬,甚至派出仆從打人,打完人不會賠錢。 這只是幾個月的光景而已。 我這幾個月一直躺在床上,郁郁寡歡,等到主城區打開城門,真夜過來看望過我。 他見到我的時候,顯然嚇了一跳。 我勉強撐起身體,由衷向他感謝:“謝謝你,當時我們那么困難,謝謝你幫忙?!?/br> 真夜在瘟疫時期的時候,為我轉達過書信和物品。 書信是詢問裴扶卿是否身體健康,物品是我知道城內很多東西是買不到的。 我由衷感謝他的仁慈與大度,當時自己血淚滿盈,醫館里一片混亂,他幫了我們許多。 “大小姐,他們也會感謝您的?!?/br> 我忍不住哭了,說是幾個月的時間,自己也沒有做很多事情,可是城主府眾人為什么蔑視人命,一車車的尸體扔進焚化爐,最后再葬入只有三十年使用權的墓地嗎? 真夜摸了摸我的頭。 “您盡力了?!?/br> “其實我并不害怕尸體,這些天見了很多,我只是很傷心?!?/br> 傷心什么呢,無力回天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