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藍
我很多時候,都是有心無力的。 摸了摸口袋里楚徽塞的煙,我其實很少抽煙,也沒有癮,只是為了在短短幾分鐘里的放松而已。 一節課對學生來說很漫長,在草稿本上涂涂畫畫,我心不在焉地聽著老師的教導。 我的同桌是個很正經的人。 我們都出身繁榮,只不過兩人是新舊貴族的差別,對方對我的態度卻有些差勁了,比如現在,同桌陡然冷哼了一聲,我詫異地側身望去,聽他說: “別靠那么近,你身上難聞死了,又跟他們出去抽煙了?” 即使他壓低了聲音,還是被有些人注意到了,也不怪他,教室里多少男女,都暗地里關注著我這邊的動靜。 我離他遠了一些:“叫老師給你換個同桌?!?/br> “真是大小姐,學不會安分?!蓖缐阂种?。 我懶得理他,下課的時候又跟楚徽出去溜達了,一晃半天過去,突然被班長通知去見老師。 我瞥了同桌一眼,湊到他耳邊低聲說:“你跟葉老師告我的狀了?你是不知道我的名聲嗎?不知道我會虐打同學的?” 男生因為她的靠近,身體有些僵硬。 他很快調整好狀態,目光如寒霜,絲毫不接受她的恐嚇:“還是先擔心你自己吧,被楚徽他們cao爛了都不知道,十七歲大著肚子來上學?” “給臉不要的東西!”我直接打了他一耳光。 班長不明所以,被嚇得魂飛魄散,趕緊把兩人拉開,他看到我溢出的眼淚,有些紅腫的手掌,一時間責備的話也說不出了。 到了寬闊冰冷的辦公室,自己的氣憤還是沒有消散。 葉正儀神色有些怠倦,把我在一邊晾了許久。 “冷靜下來了?有什么想對我說的?” 我一聽他的話,就知道他要自己主動認錯,當下也是口不擇言了:“我是抽煙了,也把姬念打了,我抽煙我認錯,但是打這個畜生,我不會道歉的!” “……”葉正儀覺得頭痛欲裂,他看向幾米之外的班長。 “我、我也不知道,當時他們倆說話很小聲?!卑嚅L戰戰兢兢地說,眼睛止不住往我身上瞟。 “姬念說我跟楚徽有不正當關系,還說我十七歲就要給楚徽生孩子,他這樣污蔑我,我怎么能接受!”我一想到那個賤人的話,就覺得血氣上涌,十分委屈。 “葉老師,我是不會給夏薇,姬念這種人道歉的!如果因為臉,就要遭受這樣莫名其妙的侮辱,那也太不公平了?!?/br> 葉正儀發覺我的眼淚,沉默了半晌。 “你不用擔心,這種事以后都不用在意了,我會為你處理好的,收拾一下情緒,今晚跟我一起去吃飯?!?/br> 我沒想到他是這個態度,當即攥緊了紙巾,眼睛發亮:“真的嗎?” “嗯,如果你還是很傷心,就在這里玩一會兒吧,隔壁老師給了一些點心,你可以來嘗嘗?!?/br> 我高興地從地上跳起來。 自己能感受到他目光里的溫柔。 他與我的十分相似的臉,全身上下流動的血,都證明了同根同源的出身。聽mama說,在葉正儀讀書的時候,也差點開始一段戀情,但他始終認為對方不夠愛自己,對方給予的愛,是不穩定的。 “為什么你會這樣想?” 當時,葉正儀感激于她的理智,猶豫半晌,還是說出了心里話:“我沒有辦法走入戀情,因為人的愛就像一個蛋糕,總是要被切分成不一樣的塊,我只是收到了其中最適合我的一塊?!?/br> “比如,你愿意放棄你的身份、你的父母、你的所有前路,來奉獻生命一般的愛著我嗎?” 他注意到這個女孩稍微變幻的臉色,淺笑起來:“我太自私了,請忘記我吧。我要的愛太極端太純粹,甚至要讓對方放棄人格,像狗一樣依附著我?!?/br> 女孩眼神復雜地看著他:“你給我的感覺,不是這樣的人?!?/br> 葉正儀說:“所以我們不合適,跟我在一起就是一場災難,我不知道自己會做出什么?!?/br> “你以后都這樣嗎,維持著你的獨身主義?” “是的,我想,我不會有妻子,孩子,只要周圍的人獲得幸??鞓?,人生就已經圓滿了?!?/br> 女孩說:“根據我的觀察,走到你身邊像是打著赤足,走過一條全是荊棘的路,我是想說,你為什么總要考驗你身邊的人對你的真心?這樣真的讓人很生氣?!?/br> “嗯……這不是什么壞事?!?/br> “你真的很自私?!迸@息道。 今年葉正儀三十二歲,他少年時成績優異,卻不愿意留在封閉古老的城邦,選擇私自出城,也不知那幾年發生了什么,他并沒有留在寬闊神秘的外界,而是選擇重新做起我父親的司典。 多年來風雨飄搖,他談笑間跨過千關,走到了現在,畢竟做我父親的助手,而且做到了司典,實屬不易。 葉正儀跟我的眼睛沒有分別,我們都是淺褐色的瞳孔,在太陽下散發著焦糖似的色澤,很干凈、明亮。 但與之不同的是,他的眼睛像是焦糖填滿的深潭,雖然有親切的感覺,但是能吞沒周圍的生機,對人其中的甜蜜望而止步。 “好了,你乖乖坐在這里,我來?!比~正儀揉了揉我的頭發。 葉正儀太聰慧,他絕對知道我對他感情。 但我不懂他為什么要這樣對我。 如果自己現在去詢問他,會得到以下答案。 葉正儀認為小孩子的愛情是不可靠的,甚至會覺得我把仰慕強者,向往強者,當作了一種愛情。 可像葉正儀這樣對感情追求極致的人來說,這簡直就像一場笑話。 所以他不會給我機會。 現在,我得知晚上是一場城主府的宴會,提前半小時回到了家,在衣柜前面徘徊了很久,都沒有想好自己要穿什么,宅子里的mama聽到動靜,敲響了門。 “在做什么?” “mama,”我根本不想與她對話,“我只是在想自己要穿什么?!?/br> “是今天晚上的宴會嗎?其實讓你去看看也好……正儀也真是的……哎呀,不然穿這件水藍色的裙子怎么樣,這個款式有點像當時你姨媽的裙子呢?!?/br> 我也不挑衣服:“就這個吧,” “好?!?/br> 這是一條湖藍色的織金長裙,頗為修身,似乎是屬于外界的前衛風格,胸口處會裸露大片肌膚,彎下腰能看見若隱若現的奶包,從大腿處的高開叉劈開端莊,玉珠掛飾在隨著動作搖曳。 我內心有點緊張,往日里因為出眾的容貌,總是給自己招來不必要的禍事,所以絕大部分時間,我都是穿著那身黑紅色的長袍,或者把自己打扮得灰撲撲的。 還是很不適應啊,我在心里說。 可是時間要到了,我也想試試新風格,就沒有再換。 在這場熱鬧的宴會上,自己是很晚到的,更晚的是葉正儀,他跟身后司卒的說著什么,隨后一個人走了過來。 是我先看見他的,穿著滲血似長袍的男子。 我們猛然在城主府門口撞見,一時間誰都沒有說話。 我緊張地說:“很奇怪嗎,其實我很少穿這些服裝,也很少來這種場合,不好意思……下次就不過來了,免得帶來一些麻煩?!?/br> “你為什么這樣想?” “我真的這樣認為?!?/br> “你小時候喜歡穿奪人眼球的裙子,很鮮艷的顏色?!?/br> “你也說了呀,那是小時候,現在覺得,還是穿學堂的衣服比較有安全感?!?/br> 葉正儀慢慢地說:“不需要掩蓋——花的香氣?!?/br> “什么?”我一下子愣住了,短時間沒明白他的意思。 男子看向自己目光,竟有一些慈愛,像是在看自己的女兒似的:“我說,不需要掩蓋花的香氣。你的擔憂,我都會為你解決?!?/br> 這是站在家長的立場上說出的話嗎?他確實是個很開明很溫柔的男子,我的內心有些酸澀,也很抵觸他的慈愛,我抱著他的胳膊,想讓自己跟他沒有任何距離。 “哥哥,我好喜歡你?!?/br> 在學校里,我從來不會稱呼他哥哥,這是葉正儀要求的,我也理解他的意思。 “嗯,我也很喜歡你?!?/br> “在你面前,我好像一個小孩子,但同學們都說我看起來很冷漠?!?/br> “在我心里,你永遠是可愛的,你可以一輩子做小孩子?!比~正儀停頓了一下,又補充道,“把我當做你的父親一樣依賴吧,我會是你永遠的親人?!?/br> 我的笑容淡去了,自己仰著頭,那么專注地望著他,不知道自己露出了失落的樣子。 踏入輝煌熱鬧的城主府,丹墀玉階,燭火搖曳,遠處的蓮池朦了一層雪華,無數目光落在他身上,像花蝴蝶似的芳云夫人,飛到了我們周圍。 她指甲上用鳳仙花繪著漂亮的圖案,用一些金箔點綴,上挑的眼尾艷麗無比,像是熟到極點的紅色玫瑰,一顰一笑都讓年輕的男子魂斷。 “哎呀!看是誰來了,原來是你們兄妹,真的好漂亮,像是我臥室里珍貴的畫作呢!” “夫人也很漂亮,今晚很多人都想跟您交談的?!比~正儀沒什么其他情緒。 “這話說的!哈哈哈哈!你難道不想跟我有更美好的故事嗎?” 我插不上話,有些羨慕地看向芳云夫人。 我羨慕她能有這么直白的態度。 葉正儀暗地里瞥了一眼我,但我沒發現。 他對芳云夫人說:“不必了,我今天主要的工作是陪孩子?!?/br> “真是無趣的男人呢……要來一杯嗎?”夫人露出花似的笑容,拿起旁邊的酒杯。 我扯了扯葉正儀的衣袖,不想再聽兩人的對話了。 “我想先去吃點東西,可以嗎?” 得到葉正儀的首肯后,我快步走到了最東邊的角落里,也沒有吃什么,因為有人來跟我搭話了,無論拿出怎么尖銳冷漠的態度,這些人就像狗皮膏藥一樣黏著自己,讓自己煩不勝煩。 “大小姐的裙子很漂亮,人更漂亮?!?/br> “您想喝點什么嗎……從來沒見過像您這樣漂亮的人……”他說著話,還差點把眼珠子掉到我的懷里。 “不需要,我不喝酒?!蔽腋杏X自己來參加宴會,就是一場錯誤。 “那果汁怎么樣?” “……” “你不喝酒?”突然出現的,華麗動聽的男聲。 他的聲音很特殊,我下意識往身側看了一眼。 是個跟葉正儀年紀差不多的男人,可能比葉正儀更年長,只是保養得十分得當,歲月給他帶來了如日光般的自信與從容,英俊的面龐上掛著笑,很開朗的笑容。 “你是葉正儀的meimei?”男人看出了我的警惕,他微微彎下腰,嘗試讓我們視線齊平,“我跟你哥哥認識,我知道他有個meimei?!?/br> “……你好,我是明愛瑜?!?/br> 我有些不適應他坦然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