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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塵悄云進塔后,地底的聲音便停了,制造動靜的人似乎可以感知他的行動,知道如何拿捏他卻不碰他的底線,讓他按照自己的需要行事。 能做到此事的,世間唯有一人。 斜坡之下是一間寬闊的石室,四角點著油燈,光線聚攏到中間,照亮那口半嵌在地下的冰棺。 冰棺上纏繞著好幾根半米粗的鎖鏈,整座棺槨刻滿了繁復龐雜的陣紋,不像是用作安葬,像用來封印惡鬼。 塵悄云走近一看,冰棺表面布滿了細密的、蛛網般的裂紋,這些紋路破壞了陣紋的完整性,鎖鏈也斷了一根,看上去像是棺內的東西進行過一番激烈掙扎,把它們毀損成這樣。 塵悄云神色不變,彎腰檢查棺底的狀況,很好,沒有損傷,下方埋的幾顆珠子也完好無缺。 他稍微松了口氣,抬起手,余下幾根看似完好,實則各有損壞的鎖鏈便自動散落在地。 下一秒,棺蓋被巨力頂飛,重重摔落在地。 一片玄色袖角揚起,蒼白的手扣在棺槨邊沿,指節修長漂亮,毫無血色,透著一種詭譎的非人美感。 那只手輕輕發力,棺中之人便坐起身,黑發如瀑散落,仿若夜色里傾瀉的水流,自他肩頭滑散淌過,垂疊在腰間。 碎發遮住他大半張臉,他用另一只手松松撩到腦后,露出同樣蒼白的面頰,眉如墨畫,眼似春江,淡色的薄唇微微揚起,沖塵悄云露出一抹冷而邪氣的笑。 塵悄云倒退半步,聽見他懶散地說:“吾兒,許久不見了,你讓我做了好長的一場夢啊。將我封印在這個不見天日的地方百多年,又設下陣法為我療傷續命,真是辛苦你了?!?/br> “原來我們剛正不阿的正道魁首,也有私心吶?!?/br> 塵文簡抖抖衣袖,剛從棺槨中跨出,周身便洇開薄薄一層霧狀的魔氣,魔氣似乎會吞噬光線,石室里本就不明亮的頓時又昏暗許多。 “父親?!眽m悄云仿佛聽不出他話里的諷刺,向他拱手行禮,而后不緊不慢地解釋:“您切實死過一回,在最終的戰場上被我斬于劍下。我殺了您一次,便已是為無辜受難的蒼生討回公道。將您救回,則是履行我為人子的職責?!?/br> “哼,我把你養這么大,竟不知你還有如此冠冕堂皇的時候?!眽m文簡攤開五指,濃郁的魔氣在指間蒸騰流轉,“我如今仍是邪魔之身,你不擔心我再一次為禍天下?” 塵悄云并未正面回答這個問題,他選擇了反問:“父親認為支撐您這具新身體的命源來自于誰?” “以你的性格,總不會是你時時放在嘴邊,掛在心上的天下蒼生。大抵是哪個邪魔倒霉蛋,或者是你自己?” 塵文簡興致缺缺地回答,絲毫不控制體內的魔氣,任它們沖擊著這具新生的脆弱軀殼,繼而向四周逸散。 “不是?!眽m悄云搖頭。 這倒是出乎塵文簡意料,也讓他升起幾分好奇:“那是誰?哪位活佛愿意獻出自己的命源,救我這個險些毀滅世界的大魔頭?” 塵悄云笑了一下,很溫柔的笑,將他看得一怔。 塵悄云揮了揮手,地下鋪著的青磚一排排掀開,如退卻的潮水堆積在石室兩側,四角的油燈火焰也迎風而漲,蓋過塵文簡身上的魔氣。 青磚之下不是土層,是另一間石室,以琉璃頂覆蓋,燈光落于上方,反射出斑斕的色彩。 塵文簡在一片夢幻的光芒里看到了他沉眠的幼子。 塵云離睡在兄長為他打造的琉璃天地中,維持著青年模樣,已經長開的五官清俊秀麗,薄唇帶著艷色,哪怕已經沒有呼吸和心跳,也絲毫不見死氣,仿佛只是在做一場長長的美夢。 看到那張臉,塵文簡倏然瞳孔劇震,剛蘇醒還倦懶不想動的大腦飛速運轉,轉出一段記憶……或者說夢境。 是的,那是個夢,他非常確定。 夢的開始是一段久遠前的過往,浮光掠影、走馬觀花,不及反應便已消散。緊接著就是一道道濃墨重彩的筆觸,仿佛是上蒼親自執筆,在少年時期的他身邊添了一道身影。 那人與過去的孤寂的自己并肩,拉著他的袖子走進紅塵,呆得看不出他的真面目,還一廂情愿地擔憂、關心他,為他被不公對待而生氣…… 夢境停留在一個溫情脈脈的節點,親手弒師的少年塵文簡迎來的不再是不了解內情的人指責謾罵,而是一個真心實意在意他的人的關切。 他喚他塵文簡,他叫他……云離。 塵悄云取回冰棺下方的三顆珠子,它們本是藍色,其中兩顆現在已經變為透明,只有一顆還帶點絲絮狀的淺藍。 “父親,救你的是小弟的命源?!眽m悄云道,“他一輩子都在為此事勞碌奔波。您說您做了一場很長的夢,夢里有他嗎?” 塵文簡心神俱震,一股磅礴的痛楚山呼海嘯而來,幾乎將他的靈魂滅頂。 但他神色分毫未變,塵悄云就只看到他體內噴涌而出濃厚的,恍如黑云般的魔氣,沒等抵抗,魔氣又倒流而回,掩在他曳地的玄色衣擺之下。 塵文簡撫上心口,胸腔內空蕩蕩的,跳動的不是心臟,而是一團微涼的光。 他蹙起眉頭,一時心緒復雜。 對于這個天賦平平的幼子,塵文簡一向當成寵物來養,就像養只貓兒狗兒似的,因為不上心,所以只給他想要的,卻從不教導他任何事,放任他長得歪扭殘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