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簪碎
月色美好,街上處處張燈結彩,熱鬧非凡。 在一方平坦的大空地,有當地人臨時支起的棚子,整齊列著八張方正的紅漆木桌。桌上最中央供魁星和織女的金像,二者中間是一方插滿香的銅爐鼎,煙香裊裊。 鸞鸞郁悶好幾日的心情終于在此刻得到治愈。 博陵當地的鄉民將巧果供品擺上紅木桌,年輕人燃燭拜魁星,祈禱有個好前程,單身狗跪下拜織女,以求有個好姻緣。老人嘴里念念有詞,唯盼家人平安,風調雨順。 陸云錦提議:“我去買香,待會一起拜織女娘娘?” 有情人才拜月娘,以望百年好合,早生貴子。 鸞鸞與他又算什么? 她搖頭,“還是算了吧,我們盡早去看戲,免得遲了,戲唱完了?!?/br> 陸云錦并不意外她的回答,只在心中安慰自己,鸞鸞肯跟他出來看熱鬧已是極好。 街邊小販吆喝聲響,各色小吃香味撲鼻,鸞鸞目光朝山楂雪球投一眼,陸云錦當即對店家道:“來一袋山楂雪球?!?/br> 店家笑瞇瞇:“吃山楂好哇,這位俊少俠,你買山楂雪球給你媳婦吃,保準將來你們的日子喲,會越過越紅火!” 陸云錦莞爾一笑:“承你吉言?!?/br> 鸞鸞尷尬解釋:“我和陸公子并非夫妻關系?!?/br> 店家一聽,朝陸云錦擠眉弄眼,揶揄:“小娘子不喜歡你,少俠要努力追妻才能如愿咯!” 陸云錦接過山楂雪球,大方遞給店家一錠銀子,“不用找了?!?/br> 店家笑得合不攏嘴:“少俠闊氣,多謝多謝?!?/br> 陸云錦用木簽叉起一顆山楂雪球,遞給鸞鸞,“嘗嘗味道?!?/br> 鸞鸞接過木簽:“謝謝?!?/br> 陸云錦自然道:“你我之間,何須言謝?” 鸞鸞一頓,不知如何接話,只默不作聲吃山楂雪球。 山楂雪球外頭裹一層霜白糖漿,甜甜的,她咬破山楂,微澀的酸在口腔蔓延開,兩種口味中和在一起,反而更好吃。 吃完了,她想吐掉剩下的核,卻沒找到帕子,怪她方才沐浴的時候還在胡思亂想,才會連張帕子都忘帶。 陸云錦看她動作,體貼地伸出手,平攤手掌在她下頜處,“吐我手上好了?!?/br> 鸞鸞面皮?。骸斑@怎么好意思?” 陸云錦:“無妨?!?/br> 天邊煙花接連炸開,煙火光亮照得他鬢邊那根流蘇絲帶金線生輝,他白皙面容也沐浴在這片溫暖的昏黃光暈里,眉目如畫如琢,精致不可方物,通身氣派清貴華麗。 晚風悠然吹過,雅致的烏木沉香氣息繚繞鸞鸞鼻間,她很熟悉這抹香,這是陸云錦身上的味道。 人人皆道,烏木沉香可清心、寧神,鸞鸞卻認為,這抹香最會擾人心神!叫她心慌意亂。 小孩子提蓮花燈穿巷打鬧,追著游街的金龍隊伍跑,歡聲笑語不停。 “鸞鸞?!?/br> 陸云錦又喊她名,人聲鼎沸,鸞鸞卻只捕捉到他低沉的聲線,很溫柔,帶著一種無可奈何的縱容意味。 鸞鸞幾乎只能繳械投降,她抬手擋在自己臉前,秀氣地吐掉山楂核,而后急忙想逃離這片曖昧空氣,卻和亂跑的小孩子撞了個正著。 陸云錦手掌上,躺著一粒山楂核,他合攏手,眼明手快去抱住鸞鸞腰肢,鸞鸞才免于跌倒,可她發髻上戴著的美人蕉發簪卻墜落在地,不停地被行人踩在腳下踐踏。 人群熙攘,連抱小孩的司晨都被沖散開,更沒人會注意到地上的一根簪子。 鸞鸞著急到顧不得其他,第一反應就是去撿。 陸云錦怕她受傷,從背后抱住她身體,等游龍隊走光,人群逐漸退散一些,陸云錦才放開鸞鸞。 地上,美人蕉發簪七零八落地躺著,枝葉斷殘,花朵蒙灰。 鸞鸞心疼不已,小心翼翼去撿齊簪子零件,陸云錦幫她一起,見她眼圈發紅,出聲安慰:“等回去后,我會幫你修好,別哭?!?/br> “都壞成這樣了,怎么可能還修得好?”鸞鸞又不傻,心知他只是在哄她。 “都怪我?!彼载煹?。 陸云錦見她為了一根發簪如此難過,心中不是滋味,“這是陳謂送你的?”雖是疑問,語氣卻是肯定,他料定,這是陳謂送她的定情信物,鸞鸞才會如此珍惜。 鸞鸞不知為何有點心虛,輕輕“嗯”一聲。 陸云錦沒再說話,兩人一起撿完發簪,往抱節真君廟去。 * 抱節真君廟由魏朝榮正帝姬岑賜名,連牌匾金字都是她親筆所寫,供奉她的表哥,也就是魏朝碧虛公子玉無瑕,由他生前醫治過的病患家屬籌錢所修建。 這廟宇氣派,硫璃鴛鴦瓦蓋頂,屋脊五彩嵌瓷,規模宏大,莊嚴雄偉。石柱貓雕出自名師巧匠之手,活靈活現,憨態可掬。 墻壁人物畫屏栩栩如生,一對情人手牽手互視彼此,嘴角帶笑,女孩頭上梳著復古的貓耳朵發髻,男子指間佩一枚玉龍扳指。 上書:一生一世一雙人,永永遠遠不分離。 鸞鸞知道,這是紅玉夫婦,從古至今,流傳甚廣的一對鴛鴦,只不過,贊頌與罵名并存。 總歸來說,丹青老師與自己的女學生在一起,尤其小紅杏還是有夫之婦,更甚者,他們那時候處于男尊女卑的魏朝文德年代,這段關系到底禁忌,有多少人追捧,就有多少人吐口水。 陸云錦忽而問:“你說,小紅杏更愛玉無瑕還是江過雁?” 鸞鸞一頓:“我并非小紅杏,如何知曉她的心思?” 陸云錦站在杏花樹下,清亮月光被繁密花葉遮擋,只余細碎的光,陸云錦的臉龐半明半暗,幽幽沉寂。 他聲音低不可聞:“我既希望你是小紅杏,又怕你是小紅杏?!?/br> 前者,他還有入局的可能性,后者,他無法忍受,人性如此,誰不盼愛人心中只有自己? 若愛我,為何不能只愛我? 鸞鸞沒聽清,問:“你方才說什么?” 陸云錦自嘲一笑:“沒什么,是我著相了?!?/br> 鸞鸞不明所以,卻也沒再問,只是仰頭看一樹杏花,乞巧佳節,這花給面子,開得極好。 杏花樹枝還綁著很多許愿紅繩,微風一吹,紅海翻浪飛舞,依稀有花旦唱戲、鑼鼓咚鏘的聲音從前堂傳來,一片叫好聲。 鸞鸞忽而起了念頭,道:“我想把大師兄送我的簪子埋在這兒?!毕雭?,抱節真君會保佑她和大師兄的。 后半句話,她沒忍心說出口,但陸云錦很快明白她的用意,心中難過,但他還是先顧著她:“我幫你一塊弄?!?/br> 鸞鸞道:“不用?!?/br> 她本想在地上撿根樹枝當鏟子用,誰知道這廟宇的道童那么勤快,枯枝落葉都掃干凈了,她尋摸不到,又不想去掰折生長完好的枝葉。 陸云錦想了想,拔出卻邪劍,隨便挽了個劍花反轉劍柄遞給她,“雖不趁手,但姑娘將就著用吧?!?/br> 鸞鸞第一次仔細打量陸云錦的這把佩劍。 劍若霜雪,周身銀輝。鋒芒溫潤,暗藏銳利。 劍身毫無修飾雕刻,只余劍柄鍍染金環,仿佛日月光輝,像他這個人,只是缺了兩條飛揚的劍穗增色。 她伸手接過劍,指尖摩挲劍鞘金環,心念一動,問:“習武人最在乎自己的武器,你當真愿意借我鏟土?” (注:卻邪出處——無念念即正,有念念成邪。) 陸云錦并不覺得勉強,微微一笑:“卻邪可以是一把劍,也可以是一把鏟子,取決于使用者,再者,它充當一回鏟子,也不會失了劍的利氣。我只為它能讓姑娘解圍而感到由衷的高興?!?/br> 他待她,從來真誠,不摻半句假話。所以,即使并無撩撥鸞鸞的意思,說出的話也足夠叫人心頭小鹿亂撞。 鸞鸞握緊劍鞘,本想道謝,又覺多余,到底轉過身,在杏花樹底下尋了塊松軟的地,用卻邪劍“吭哧吭哧”挖土,將破碎的美人蕉發簪埋進土里,重新蓋上細密的沙土,她心頭才舒口氣。 陸云錦站她一側,等她弄好,接過劍,用帕子擦拭干凈劍柄,重新插回劍鞘。 “我們去前面看戲吧?!?/br> 鸞鸞道:“好,我們去找溜溜他們?!?/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