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蠱雕?!?/br> 隋辛馳摘了手套,揉著脖頸走到童米蘭身邊來,體內骨頭發出零件摩擦般的響動,清脆沉重的勞累之聲。 “它沒有腳,所以只能一直飛下去,不能落在岸上?!?/br> 他站在了晏山的斜后方,視線要穿透晏山的左耳才能看到那頭蠱雕,《山海經》里似鳥非鳥的獸,兩角錯位地長在了晏山的頭頂。他看蠱雕,余光里有一片暗沉沉的灰黑,分不清哪一邊才是心里的視線。 他們一般高,晏山從前方的鏡子里看到他們一前一后站著。隋辛馳的肩把普通黑色短袖撐得很寬,兩邊鎖骨連接耳后都有刺青,像斷裂彎折的樹枝,他是自然里野生的植被,沒有修飾地蠻橫地生長。 隋辛馳點了煙,氣味先于白煙觸摸晏山。他們的視線在鏡中對上,極輕極快的一下,水滴撞入湖面的光明,只是融進去就那么不磊落,隋辛馳只來得及看到晏山水墨似的眉眼,洇成好濃的一片,一切都是霧蒙蒙又迅速的。 隋辛馳悵然地吸煙,很是放空,感受精力回籠。晏山轉身面對他,所有的凝視都變為正當,隋辛馳自然地散煙,食指碰到晏山的指,有一層薄薄的繭。他慢條斯理地收煙盒,手放進褲袋里,食指不知為何微微地抽動了一下,像一種遲來的余韻,那小而敞亮的紅很快地靠近晏山,猛地一縮。 童米蘭說:“老野說這幅畫是我們鎮店之作?!?/br> 晏山說:“老野是誰?” 隋辛馳回答:“我師傅?!?/br> 童米蘭說:“老野現在是半退休狀態,在隔壁開畫室教人畫畫,沒點關系的人他不紋,我們以前都跟著老野學紋身,但他最愛隋辛馳?!?/br> 晏山看著隋辛馳,很快地笑了笑說:“得意門生?” 隋辛馳說:“這里的刺青師技術都很好?!?/br> 三人正閑散地聊著,小然上來說童米蘭的客人到了,童米蘭轉身拍拍隋辛馳的肩,說:“幫我送一下晏山?!?/br> 她一溜風地下樓了,晏山說:“我自己下去就行?!?/br> 隋辛馳已經拿上靠在墻邊的傘,先一步走出去,仿佛沒有聽到晏山的話,自顧自說:“走吧?!?/br> 原來暴雨已停,晏山在二樓竟沒有注意,拿著傘的隋辛馳想必也是。天際的日光是溫吞的,好像附在手臂的輕薄的紗,很癢,熱中帶著涼爽,隔壁面包店傳來引人垂涎的香氣,伴有咖啡濃郁的焦苦,晏山看著隋辛馳的背影,不禁有了走進去喝一杯咖啡的想法。 然后想起康序然嗜甜,最愛酥皮的黃油可頌,軟膩的巧克力流心牢牢被包覆住,這像一陣淺淺的敲打。隋辛馳站在草坪的邊緣,手臂上的云霧浪交裹,他的刺青如此生動且兇狠,晏山恍惚間站在了火堆里。 隋辛馳突然問:“想過紋身嗎?” 晏山的手停在車門把手上,回轉頭來看著隋辛馳,說:“讀大學的時候想過?!?/br> “現在呢?” “不知道紋什么?!?/br> “我可以給你設計?!?/br> “這么想給我紋身?” 隋辛馳很快地彎了嘴角,卻沒說些什么,只是稍稍低了頭,露出想要把笑容藏匿的姿態。晏山用手摸了摸耳垂,拉開了車門,側身向隋辛馳揮手:“走了?!?/br> 上車就接到康序然的電話,問晏山晚上是否有空,康序然的母親讓他們晚上回去吃飯。 隋辛馳的身影在鏡中變成黑點,晏山的視線從后視鏡中收回,頗心不在焉地問康序然:“今天是什么日子?” “不是什么日子,只是我媽想我了,順便讓我叫上你?!?/br> 晏山不禁想,這算什么順便?分明是上次分別得不太愉快,康序然始終沒等到晏山的電話,便用他母親當作借口,這已算作康序然為難地服軟。晏山說好,約定接康序然下班再一同回家。 但晏山下午有支影片的拍攝,給一所大學拍宣傳片,網絡上小有名氣的校園主角遲到了近兩個小時,拖延了整個拍攝的進度,晏山最厭煩這些零碎的工作,只是獨拍紀錄片喂不飽一張嘴。 收工時半邊天已織成霞紅,晏山倦得成一灘渾濁的泥漿,骨頭都輕飄飄地四散了,不得不在車上放空一會,才猛然想起要去接康序然下班,掐斷只抽了兩口的煙,哀愁地往醫院趕去,掏手機才看到來自康序然的兩個未接電話。 一個多小時的等待中,康序然僅僅只打來兩個電話,但足以彰顯他所有的憤怒、責怪。最后殘存的夕陽踩過康序然斜斜的、直直的身影,晏山在急速變昏暗的醫院大樓前注視著康序然,他幾乎一動不動地站著,低頭眨著他杏仁一般圓滾的雙眼。晏山走到他的面前,對康序然接下來所無法預測的所有行為而疲憊。 日光徹底終結了,他們浸透在黑夜里,康序然閃爍他的眼睛,很輕地說:“你為什么不接電話?” 晏山如實回答,手心的汗液滲進牛皮紙袋的提手處,他問:“怎么不回科室等我?” “每過五分鐘都會覺得你馬上就來,不用上去等了,很麻煩?!?/br> 晏山遞去紙袋,說:“餓了吧,路過面包店,買了你最愛的巧克力可頌?!?/br> “最近減肥?!笨敌蛉粵]接,從晏山身邊擦肩過去,“快點吧,我媽打電話催過了?!?/br> 康序然的母親葉芝退休前是醫學院的教授,一名思想開放的高知女性,外貌豐盈且自信,康序然的面容七分都來自她,尤其康序然這幾年愈發成熟之后,便深烙上葉芝的影子,只是不及她明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