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摩托引擎的氣浪聲淡化不見，這片街道重新恢復了夜晚的靜謐。

    哈里斯·奎因，感覺到了那個笑容不變的輪椅青年落在了自己身上的視線，他的手腳一瞬間變得冰涼了起來。

    他知道，真正的考驗來了。

    第188章 探病

    早在路加維爾被哈里斯·奎因一把推開的時候, 見多識廣的雜貨店老板就一把抓起了卷簾門，‘刷拉’拽了下來，直接提前兩小時快速下班閉店了。

    這片街道上, 除了遠處隱約閃爍著紅綠燈光的十字路口處隱隱的汽車路過聲外，幾乎沒有其他任何聲響了。

    哈里斯·奎因剛才就趁著那個年輕貴族和夜翼對話的功夫悄悄爬起了身, 他本想趁兩個人不注意的時候直接溜走, 誰曾想卻忽然覺得腳腕一涼。

    哈里斯·奎因僵硬地低頭向下看了一眼，就看見了那無比眼熟、似曾相識的破舊報紙碎片, 正安靜地貼在他的鞋面上——就像是被哥譚的夜風刮來的舊報紙、塑料袋一樣的、尋常的落在了他的腳邊。

    但哈里斯·奎因知道，根本不是那樣。

    在看清腳邊隱隱能看清楚人形的報紙小人時，哈里斯頓時汗毛倒立，脊背發寒。

    就連他驚恐的尖叫聲也被哈里斯直接憋在了喉嚨里，他生怕因為自己的異動驚擾了這個其貌不揚的怪物，惹得對方像是剛才‘吃掉’文森特他們一樣把自己吞吃入腹。

    這讓哈里斯·奎因在聽見輪椅聲進一步接近的時候, 他聽見了自己的心跳聲幾乎能夠撞爛胸腔。

    “我還以為你會戳破我的話, ”哈里斯·奎因聽見他語調平靜地說：“你幫了我，我該怎么謝謝你？”

    “……你救了我的命, ”哈里斯·奎因喉頭滾動了一下, 強裝鎮定地逼迫自己忽視腳邊那詭異可怕的紙片人, 竭力平靜地注視著眼前的男人說：“這是我應該做的，我絕對不會將剛才發生的事情告訴任何人，我發誓?！?/br>
    “嗯，”哈里斯·奎因剛松了口氣，就聽眼前的男人說：“這兩者似乎不能完全對等?！?/br>
    哈里斯·奎因心里‘咯噔’一聲，看見坐在輪椅上的年輕男人好整以暇地看著他, 姿態優雅而平靜，他幽綠的眼瞳里分明倒影出了他的身影, 然而他注視著他，卻像是看什么毫無生命的物件。

    哈里斯·奎因聽見他說：“所以，你打算怎么報答我？”

    長久混跡在街頭的哈里斯·奎因自然聽得出來路加維爾的潛臺詞，他知道眼前的男人根本不是在詢問，而是在通知。

    “……您希望我做什么？”哈里斯·奎因嗓音干澀的問。

    路加維爾笑了。

    他沒有再提及所謂的‘報答’，而是換了一個毫不相干的話題。

    明明哈里斯才是居高臨下的那一個，可望見隨意靠坐在輪椅上的金發綠眸的青年時，他卻恍然覺得對方仿佛是龐然無形的偉岸之物最真實濃縮的實體。

    一種無形的壓迫感陡然扼住了哈里斯的咽喉，讓他下意識避開對方漩渦似的眼瞳、不敢與之對視。

    出乎哈里斯的意料，這個優雅矜貴處處透露著詭異和危險的青年并沒有提出什么危險的要求，而是隨意地輕笑了一聲，問他：“剛才我使用的那種能力，你想要嗎？”

    哈里斯·奎因懷疑自己聽錯了，他愕然地低頭望向坐在輪椅上的年輕男人：“什么？”

    ……

    幾個小時后，韋恩莊園，迪克的房間里。

    忙了一整夜的迪克，才得以在太陽即將升起時疲憊地從窗口里翻了進來，回到了房間里。

    一回到家，困倦無比的迪克甚至沒有精力換掉身上的夜翼制服，塔就閉著眼睛找準了方位一頭撲進床鋪里，打算抓緊時間在晨光升起之前最后睡上一會兒。

    迪克這次趁著珍稀的休假返回哥譚，可不是為了回來故地重游，體驗什么‘哥譚義警’一日游的。

    他這次時和拉斯洛·米切爾一起回來的，在昨晚半夜——因為不久之前和拉斯洛·米切爾的約定。

    拉斯洛·米切爾希望他能夠通過迪克的關系見一見目前仍舊昏迷被保護在特殊病房里的路加維爾，而迪克則是將事情告訴了布魯斯，在幾天后就接到了布魯斯‘可以，但他必須在場監督’的回復。

    布魯斯的同意并沒有出乎迪克的意料，畢竟路加維爾現在的情況已經足夠糟糕，有任何可能的希望出現，布魯斯都不可能會徹底拒絕。

    因此，在拉斯洛·米切爾的情況穩定后，迪克又等來了久違的休假后，他便和還在特殊病假中的拉斯洛·米切爾一起來到了哥譚市。

    三個小時以后，迪克就會和拉斯洛·米切爾前去探望路加維爾了，當然布魯斯也會一同前去，而在那之前，他得抓緊時間睡上一會兒。

    然而，受到迪克邀請，暫時留宿在韋恩莊園的拉斯洛·米切爾卻是很早就已經醒了。

    他左右沒法再次入睡，一想到一會就要見到路加維爾，心情難以平復的拉斯洛·米切爾索性來到了花園里散步放松，順帶調整自己的狀態。

    “嘩啦！”

    枝葉濺落的隱約聲引起了拉斯洛·米切爾的注意，他的腳步一頓視線就看向了聲音的來處——那顆被修建成駿馬形狀、但此時正在簌簌落葉的灌木叢。

    “你是誰？”

    忽地，從灌木叢里鉆出了一個毛茸茸的腦袋，一個只有灌木叢馬肚子高的黑發綠眼小男孩從中鉆了出來，手里還提著把快有他身高長的長劍。

    沒等拉斯洛·米切爾回應，這個看起來小學生模樣的高傲小男孩就揚著腦袋上下打量了一通拉斯洛·米切爾，自問自答地說：“格雷森的那個同事？”

    這一會兒的功夫，拉斯洛·米切爾也已經從愕然中回過了神，同時從查到的資料里對號入座的找到了這位昨夜匆忙入住并沒有見到的小男孩的信息。

    達米安·韋恩，路加維爾的弟弟，也是迪克的弟弟，他是布魯斯·韋恩最小的孩子。

    弄清楚眼前孩子是誰后，拉斯洛·米切爾就稍稍放松了些神色，想讓自己看起來不那么難以接近，他想給路加維爾的弟弟留個好印象。

    “你好，”拉斯洛·米切爾努力友善地沖達米安打招呼道：“我是拉斯洛·米切爾?！?/br>
    但效果顯然并不好，特別是他神情冷漠，微微低頭，綠眸幽暗地凝視著達米安的時候，達米安險些有種被挑釁攻擊的錯覺，差點條件反射地提刀前攻。

    “我是迪克的朋友，”拉斯洛·米切爾緩慢地說：“很高興見到你，達米安?！?/br>
    竭力克制住了攻擊的沖動，達米安翻了個白眼，毫不掩飾自己對拉斯洛·米切爾這生硬至極示好的嫌棄。

    他雙手抱胸抬著下巴，理直氣壯地忽略了拉斯洛·米切爾的問好，達米安直截了當地問：“你是怎么認識路加維爾的？”

    短暫靜默幾秒后，拉斯洛·米切爾說：“我不記得了，這正是我會出現在這里的原因?！?/br>
    “tt?！?/br>
    達米安審視了一會拉斯洛·米切爾，他才沒勁似的拎起刀直接縮回灌木叢里了，根本沒給拉斯洛·米切爾再詢問什么的機會。

    拉斯洛·米切爾望著一言不合轉頭就消失的達米安，沉默片刻還是沒有開口叫回對方。

    因為那位看起來和藹的管家先生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來到了他的身邊。

    “米切爾先生，”這位不知道為什么能悄無聲息走到他身邊的管家先生微笑著對他說：“早餐已經好了，您可以直接前往餐廳用餐?！?/br>
    拉斯洛·米切爾的視線在已經看不見人影的灌木叢上停留了幾秒鐘，收回落在了這位明顯不簡單的管家身上。

    阿福的視線跟著拉斯洛·米切爾落在了剛才達米安消失、灌木叢還在微微搖晃的方向，他的視線掃過地上的落葉，了然地笑著解釋說：“達米安少爺很喜歡小動物和植物們，最近他比較沉迷于修建灌木?！?/br>
    眼見阿福在達米安消失后又重新充滿了色彩的視野中心，拉斯洛·米切爾心中的念頭浮動。

    拉斯洛·米切爾沒有對阿福的委婉的解答表現出什么情緒，最后他什么都沒說地點了點頭說：“謝謝，麻煩你帶路了?！?/br>
    阿福笑了笑，禮貌地領著拉斯洛·米切爾前往了餐廳。

    此時，距離布魯斯和拉斯洛·米切爾前往醫院探望路加維爾的時間，還有兩個半小時。

    ……

    臨近正午，韋恩慈善醫院的特殊病房里，久違地迎來了多人訪客。

    深秋的午間，陽光明媚的從病房窗外照了進來，許是瓷磚反光的原因，在深秋里耀眼的光斑給人一種溫暖的感覺。

    “……醫生說他現在也許還存在著對外界的感知，但是由于處于查不出是什么原因導致的持續性植物狀態，所以……”

    布魯斯低聲地和拉斯洛·米切爾叮囑著需要注意的要點，作為路加維爾的父親，布魯斯·韋恩面對這位前來看望路加維爾的‘友人’，表現出了不知情者應當有的寬慰和嘆息。

    匆匆結束一場會議趕了過來的提姆·德雷克推開房門后簡單地和兩人打了一聲招呼后，便扯松了些領帶，自然地拉近椅子，坐在了路加維爾的病床邊。

    明明只是過去了幾個月，但是昏迷不醒、安靜閉目的路加維爾仿佛已經逐步替代了從前提姆記憶里路加維爾鮮活的模樣。

    這讓提姆·德雷克難受極了。

    提姆·德雷克的視線不自覺地落在了病床上雙眼緊閉的路加維爾身上，他整個人像是要融化在光里一樣，看不真切面龐。

    第189章 迪克：我知道，我很多余

    提姆的注意力并沒有放在身后低聲交談著的布魯斯和拉斯洛·米切爾身上, 他知道拉斯洛·米切爾的到來也許是個突破口，但也知道也許不是。

    提姆只是提不起來力氣去思考，他大腦放空地伸手撈起了路加維爾平放在身側的左手, 攏著他泛涼的掌心一點點像是貓咪踩奶似地給他按摩著。

    這是提姆·德雷克這段時間養成的習慣，他習慣在看望路加維爾的時候和他聊聊天, 勾著他的手指慢吞吞地貼貼蹭蹭。

    布魯斯聘請了多名職業護工負責路加維爾的日常照料工作, 自然用不到提姆再額外的做些什么。

    但提姆想要這么做，或者說, 他必須這么做。

    他必須從不是虛假的十指相握里感受著路加維爾的體溫、親吻著他手腕微弱律動的脈搏，埋首著聽見他清淺但緩緩的呼吸聲，才能夠有著‘路加維爾仍然活著、仍然存在’的確信。

    或者說，提姆只能用這種方法來說服自己。

    否則，他時常會有種路加維爾也許早已離開死去，留在病床之上、毫無生氣、一成不變的軀體只是沒了生命的空殼而已的恐懼。

    提姆不知道他為什么會有這種感覺, 也許是因為這一切來得都太過突然太過不真實, 也許是因為他現在仍然不能接受路加維爾可能永遠都不會再醒來的事實。

    也許是他還沒從那個陽光明媚的庭院里，從路加維爾腳步輕快地沖他走來, 一邊含糊地說著要談談, 一邊任性地用膝蓋撞著他的大腿說‘我想吃冰淇淋’的午后里走出來。

    ——又或者是, 那天之后每每他和路加維爾相擁接吻時，路加的呼吸都太過熱烈，而他手掌下覆蓋的胸腔又總是激烈跳動的砰砰心跳實在太過鮮活。

    這反而，讓現在忽然停止的一切都變得虛假。

    就像是頭也不回扣動扳機、又毫無根據陷入昏迷的路加維爾和他們所有人開的玩笑。

    因為，沒誰知道，這一切究竟為什么會發生。

    而無法找到的答案, 和似乎毫無頭緒的解決方法則是更加進一步加深了這種難以理解的荒誕感。

    即使，提姆已經逐漸習慣了這樣三點一線的生活, 即使路加維爾住院套房的一間休息間里已經有了他的床位，即使他的情緒早已非常平靜……

    但他仍舊無法接受，不能理解。

    病床旁瓷磚上的小型加濕器發出了‘噗噗’聲響，提姆聽見了身后靠近的腳步聲。

    ——是那個疑似和路加維爾隱秘過往有關聯、即使失憶了也要來探望路加的拉斯洛·米切爾。

    提姆垂著眼簾，雙手虛攏著路加維爾垂落的左手，有一搭沒一搭地捏著路加維爾修長的手指。

    雖然聽出了對方靠近的腳步聲，但他像是渾然不覺一樣地占據了路加維爾身側的位置，絲毫沒有要給對方讓出位置的意思。

    拉斯洛·米切爾的腳步微頓，他繞開了提姆·德雷克所在的一側，來到了靠近窗戶的病床另一邊，站到了提姆的對面。

    拉斯洛·米切爾同樣沒有把注意力放在提姆·德雷克的身上，或者說從進入病房的那一刻起，他的視線就完全落在了病床上的路加維爾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