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2節
吐蕃疆域遼闊,此時的大盛也并沒有與之死戰到底的能力,此番大勝是領軍者之能,是憑借一股高昂的士氣,是飛火神器加持,而非代表大盛擁有如何強盛的國力。 相反,連年戰亂的大盛,此刻急需休養生息。 吐蕃軍遭受重創之下求和,于時下而言是最好的局面。 李歲寧得聞此訊,大為開懷,傳令著上將軍崔璟收兵回京。 大捷的消息傳開,朝堂之上百姓之間也一片振奮之氣。 有大臣提議需早日定下登基吉日,李歲寧從無絕和天鏡卜算出的三個吉日中,挑了最遲的那一個,在六月下旬。 有官員委婉提醒,會不會太遲了些,只聽皇太女殿下道:“我要等上將軍歸京?!?/br> 出言提醒的官員愣了一下,其他人也大多怔了怔,旋即有人笑著贊成說道:“上將軍輾轉駐守北境近五載,乃當仁不讓的護國功臣是也,殿下如此思慮,不可謂不賢明?!?/br> 這上將軍崔璟手握重兵,這些年來又累下無數戰功,守北關,退吐蕃,募兵養馬,在軍中的威望已是重之又重,此人一身反骨,稍有不順心,只恐會生出異心…… 至于那些無足輕重的傳言,在真正的大局大事面前,又算得上什么?人心都是善變的,況乎利益當前。 這種關頭,穩住此人,安撫其心,的確是不能馬虎的大事……太女殿下雖行事隨心,卻也實在英明。 聽著一片稱頌聲,魏叔易只是笑著不說話。 也有大臣開始煩憂,待這位上將軍回京之后,究竟要如何賞賜,才算妥當?此事也很緊要,便有官員商議起來。 一片商討聲中,有官員不由得看向魏叔易:“……魏相今日為何遲遲不語?” 魏叔易微微抬眉,笑微微地看向上首的太女殿下:“魏某相信太女殿下自有妙計?!?/br> 思來想去,既然賞無可賞,想要“穩住”崔令安,安撫朝野天下人心,似乎也的確僅有那么一條路可選了。 魏相在心底喟嘆——真是時也命也,旁人羨慕不來。 在一派有條不紊的忙碌景象中,日子過得飛快。 六月十六這一日,京郊外蟬鳴震天,蒼穹碧藍如洗。 一聲聲響亮的鷹嘯傳來,前去探看的一大兩小三只鷹盤旋著從北邊回還。 “回來了,小璟回來了!”阿點歡喜萬分地往前方奔迎去。 在此相迎的官員們也立即從官道旁搭起的涼棚下行出,紛紛望向北面。 又翹首觀望了片刻,果聽得馬蹄聲傳來。 盛夏里,馬蹄急。芳草葳蕤,未見塵煙。 一人一騎率先出現了眾人的視線中。 戰事已休,正值暑夏,馬上之人未著盔甲,一襲鴉青袍,一匹通體烏黑油亮的河曲馬,自北面遠歸而來。 聽得諸聲,鑾車前垂著的重重天青色紗簾被一只手打起,旋即,淺碧色裙衫飄揚,外罩圓領紗袍色如碧玉石般剔透生輝的身影,輕盈地跳下車來。 第653章 百年不遇情愛腦(含感情戲不喜勿入) 馬蹄聲慢下,隨著距離被縮短,迎候的官員得以見到了那為首的來人。 許多官員已經很久不曾見過崔璟,其中也包括常闊,一別近五載,此時再見,只見那青年竟依舊如記憶中那般扎眼,時間和戰事為他更添了一重凜然氣勢。 汗水如清泉洗其俊顏,清爽干凈,下馬之際,衣袍翻動間,帶著夏風特有的熱烈與清新。 這種場合之下,將注意力率先放在那張臉上,難免有輕重不分喧賓奪主之嫌,自律的人已經開始反省自己是否太過淺薄,但三問三省之下,卻覺得還真不是……此等程度的俊美,實屬世間罕見,他們會被奪去視線,那實在是人之常情。 眾人很好地與愛美之心和解了,只是反復提醒自己,勿要被這美色所惑,從而忽略了此人的危險之處。 眾官員們自覺分列兩側,恭迎這位建下了不世功勛的青年上將軍。 崔璟在距離眾人十步開外處下馬,此刻只看向那道向他走來的身影。 天地萬物俱靜,蟬鳴仿佛也憑空消失了,可他分明又不曾失去聽覺,他很清楚地聽到了她輕快的腳步聲,甚至就連她的衣角隨著行走微拂于風中的聲音也清晰可聞。 她笑著走來,就要來到他面前時,崔璟才遲遲地抬手,正要行禮時,李歲寧卻快一步伸手握住了他的左手手腕。 在崔璟的感受中,時間與風聲突然都放慢了。 她的袍袖輕紗柔軟若流云,她的手指干凈白皙有力,崔璟看去時,下意識地覺得很安心,看來分開后,她應當未再受傷了,雖然必當忙亂,卻至少將自己養得很好,這樣實在很好。 如今他回來了,日后也一定不會再讓她受傷涉險了。 一切思緒只在一瞬之間,胸腔中劇烈跳動的聲音很快掩蓋了所有。 李歲寧拉起崔璟,轉身走向眾人。 夏風拂起二人的衣衫袍角,李歲寧在前,崔璟在后,她笑著拉著他,他怔怔然由她這樣拉著。 前方的一些官員見狀,不禁愣了一下。 這……這,雖然說,君臣執手自古乃是佳話,上將軍如此大功當得另眼相待,可是……這一幕看起來,卻是很難讓人不多想吧! 是因這君臣間有著男女之別,是他們看待此事的眼光有問題嗎? 眾人心間陸續掀起波瀾,腦海中猜測紛紜,但沒人敢表露分毫,為首的官員們抬手執禮,聲音如常地道:“下官等恭賀上將軍凱旋!” 行禮聲道賀聲此起彼伏。 李歲寧從容地拉著崔璟來到人前,此刻便也自然而然地放開了他,由他向眾人還禮:“有勞諸位大人在此等候?!?/br> 隨著眾人紛紛上前與崔璟道賀寒暄,守在不遠處的長吉,看著那被眾人圍起,卻因身高優勢而未曾被淹沒的青年上將軍……長吉只覺眼睛被刺得生疼。 此時所見,與長吉設想中全然不同。 他想象中的崔大都督——頂著酷暑烈日趕路,必然曬得一張黑紅臉,一臉亂胡茬,嘴唇臉皮干燥起屑,滿身汗水酸臭! 可眼前的崔大都督,為何卻如出水芙蓉般干凈動人?英姿美色竟更勝從前! 這世上的美色可以不講道理,但不講道理到如此地步,若說未曾提早精心打扮,長吉卻是決計不會相信的! 他疑心崔大都督這一路來,必然藏在車內捂了一路,至少也是戴了斗笠遮陽的,更重要的是,最多在五里外,定然提早洗塵更衣過…… 不愧是世家子弟出身,論起心機,全然不是尋常武將可以作比的! 這樣重的心機,就沒人看得出來嗎?有行軍經驗的太女,難道也看不出來嗎? 長吉無奈憤恨間,察覺到一雙視線朝自己尋了過來,他拿余光一掃,便知是崔元祥那廝,是以刻意避開那視線。 元祥追尋長吉的視線,長吉便繼續躲避,或看右側,或看左側,或望天,或盯著路邊雜草,拒不與元祥對視,誓不留給元祥炫耀示威的機會。 然而元祥鍥而不舍,越走越近,就差將眼睛貼在長吉臉上了。 “長吉,你眼睛也出問題了?”元祥問:“其他的傷應當不要緊了吧?近日身體如何?” “……”長吉看著眼前元祥不似作假的關心,只覺這分明是獨屬于贏家的松弛與大度,不屑再拿他當對手看待了,方才待他如此友善! 長吉倍覺受辱,元祥察覺到他的情緒,拍了拍他的肩,笑道:“回頭我請你喝酒,上回在靈州時,我答應過為你慶功的!” 不遠處,眾官員間,魏叔易正含笑向崔璟道:“魏某與太女殿下在京中等候崔大都督已久,今日總算等到崔大都督凱旋?!?/br> 崔璟看著他:“辛勞魏相這般盡職掛念崔某,來日必當設宴擺酒相謝?!?/br> “這酒我來擺!回頭都去我那里!”常闊爽朗開懷地笑著,拄著虎頭杖走來。 崔璟抬手向他行禮:“常大將軍?!?/br> 常闊滿眼笑意地點頭,伸出一只手去,先是拍了拍崔璟的肩,再又捶了捶崔璟的胸膛,滿意地點頭:“不錯,不錯!” 雖是酷暑趕路難免清減些,但人還是相當結實的,他很滿意。 他已聽孟列大致說了,從某方面來說他也算半個岳父,做岳父的驗看驗看也很合情理吧。 做完了岳父該做的事,常闊問起當爹的該問的話:“對了,我家那臭小子可也在這先行隊伍中?” 崔璟點了頭,回頭看向漸漸跟上來的人馬。 喬玉柏已快一步迎上前去,朝著剛下馬的人影招手:“歲安!” “玉柏!” 常歲安丟下韁繩快步走來,一把將喬玉柏抱住,重重地拍了拍喬玉柏的后背,喬玉柏只覺心肺都要被拍出來了:“……仗果真不是白打的,你這力氣又見長??!” “那當然,咱們都快五年沒見了!玉柏,你也變了許多,像個大人了!”常歲安邊看向人群,邊問:“我阿爹和寧寧來了沒有?” “都來了!”喬玉柏交待道:“但你待會兒切記……” 然而話未說完,常歲安已然迫不及待地快步奔了過去。 李歲寧和常闊走了過來。 常歲安高興得像個三歲孩子,幾乎要跳起來喊:“阿爹,寧寧!” “啪!”常闊一巴掌甩在兒子腦袋上,瞪眼道:“什么寧寧,喊殿下!” 提醒未遂的喬玉柏毫不意外,嗯……畢竟他也因為這個挨過父親的打。 “阿爹……”常歲安陡然紅了眼眶。 倒不是因為疼,阿爹也沒使兩成力,否則他少說要飛出兩丈遠,他只是……太懷念阿爹的大耳刮子了! 要知道,他足有一千八百日沒見過阿爹了! 常歲安撂袍向常闊跪了下去,哽咽著叩首:“阿爹!兒子不孝,一直都未能在您身邊侍奉嗚嗚嗚……” 常闊很覺丟人現眼,正要將人拽起來時,忽聽身后有響起,伴隨著略急促的腳步聲:“歲安回來了!” 常歲安抬起頭,便見大長公主帶著李潼快步而來,常歲安先是喚了句“李潼阿姊”,再想喚大長公主時,卻不知在此等場合下要如何喊才合適,便拿征詢的目光看著已經相認過的阿娘。 他跪在那里,淚眼汪汪,弱大乖巧,落在一位母親眼中自然是可憐可愛,無法拒絕,加之大長公主認為這是個挑破的好機會,遂在常闊看不見的角度,向常歲安悄悄點頭,投去慈愛鼓勵的目光。 于是,常歲安嘴巴一癟,發出一聲驚天動地的呼喊:“阿娘!” 而后,一聲同樣響亮哽咽的應答響起:“誒!我的兒!” 常闊眼睛一瞪,頭皮一緊:“?!” 就這么當眾喊破了? 他還等著再拿一拿喬,讓李容這女人在他身上多花些心思呢! 這一喊一應,清晰地傳入了在場許多人耳中。 除了傻眼的喬玉柏之外,一道道震驚的視線投來,眾人只見宣安大長公主上前幾步,含淚扶起了那位征戰歸來的常小將軍。 大多數人都沒反應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