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8節
“……”太傅臉色一陣變幻,擺擺手將人趕出去:“選你的料子去罷!” 少年人不明所以,撓撓頭出去了。 不多時,窗外響起行禮聲,有人來通傳,說是喬祭酒和湛尚書來了。 這倆人,太傅還是能見一見的。 喬央提了兩尾魚來,交給了褚家人,交待他們給太傅拿來熬湯。 “竟還有釣魚的閑工夫?” 聽得太傅這句問,喬央笑嘆著擺手:“哪里還敢偷閑……魚是晨早讓仆從去早市買回來的,兩尾鮮活的烏鱧,正適合養傷補身?!?/br> 同太傅相比,湛勉傷得不算重,且他總比老師年輕,好得便也快些,七八日前便回了戶部干活去了。 今日特意抽了空,和喬央一同來看望老師。 二人在床榻前坐下,陪著太傅說話,談及各處事項的進展,大致都是順利的,還算忙而不亂。 說罷了一應正事公事,湛勉才又說起那日的驚險,想著年邁的老師險些喪命,湛勉不禁灑淚,后怕地道:“當日若非太女殿下及時趕到,單憑無用的學生,哪里又能護得住老師分毫……” 他之所以未受重傷,皆因被魯沖的人護著推著往前走,那時他才知原來如他這等手無縛雞之力,頭禿體虛腿慢的文人,在那等混亂的情形之下根本顧及不上任何,別說護著老師了,自己都只有被人拎著走的份兒。 湛勉說到動容處,不忘發表評價,只道經此一遭事,自己平生最欽佩的,便是這四人了—— 這頭一位,自然要看向自家老師。 而第二位,無疑是皇太女。 第三位,便是那位駱先生,提到駱觀臨,湛勉有兩分悲戚,更多的是自愧不如與嘆服,先前他待那位駱御史是有些成見在的,卻未曾想到,對方投入李隱麾下竟是忍辱負重為太女謀事…… 但此事未曾廣為人知,只有當日在含元殿中目睹了駱觀臨刺殺的那些官員提及了幾句。 提到此處,褚太傅心有思忖。 喬央剛要接過湛勉的話,只聽湛勉已然繼續往下說道:“這第四人,便當喬祭酒莫屬了!” 喬央忙道:“豈敢當!” 湛勉卻是真心實意嘆服:“且不說喬祭酒先后在卞軍和李隱手下護全無數監生,此中非但有膽魄,更見大仁大義,堪為天下人之師也……” 喬央聽到這里,忽有不好預感。 總覺得這話截止到這里,只是一種鋪墊,后面勢必還有個大的—— 隱約有所覺察的喬央,于千鈞一發間,試圖阻止卻已聽湛勉道:“更難能可貴的是,祭酒還教導出了……” 自救心極強的喬央已緊急吃了口茶,猛然咳嗽起來:“……咳咳咳!” “祭酒慢些!”話被打斷的湛勉笑著替喬央拍了拍背。 喬央赧然將茶盞放下,趕忙謙虛道:“論起天下人之師,僅太傅一人爾!” 湛勉笑著道:“喬祭酒太謙虛了!” 這喬祭酒也真是的,老師又不是那等愛聽人溜須拍馬的膚淺之人,況且他方才頭一個夸的便是老師,尊師這塊,他還能拿捏不明白嗎? 至于老師的臉色似乎有些不太美妙?湛勉不覺有異——老師的臉色幾時好看過? 縱橫官場多年的湛尚書一點也不覺得自己的話有什么問題,因而堅定自如地道:“祭酒能為大盛教導出這樣一位儲君,這是利于蒼生的大功德??!” 喬央又咳了起來,這回甚至是干咳。 然而這咳聲也未能打斷湛勉的話,他一邊慢悠悠地為喬央拍背,一邊繼續感嘆:“此言又非湛某一人之言,現如今誰人不對祭酒敬重有加?祭酒是世人眼中當之無愧的太女之師啊?!?/br> 喬央跪下求這位老兄閉嘴的心都有了。 “不敢當,實在不敢當啊……”咳得滿臉通紅的喬央擺手站起身來,默默替太傅倒了盞茶,雙手遞到榻前,看向太傅的眼睛里滿是告罪之色。 他認罪,他就是個賊!偷人學生的賊! 這種事,莫說太傅了,就是他自認淡泊名利,可若設身處地地想一想,辛辛苦苦教出了個狀元中的狀元來,這狀元之師的名頭卻被他人竊了去,每每還要聽著世人大肆夸贊那賊人,偏偏自己還沒法解釋,那他也是要氣出個好歹來的…… 可是他也冤啊,須知他起初并不知情,是殿下她非要拜師,說到底,他也是受害賊??! 回頭待殿下有了空閑,他勢必要讓殿下出面,好好替他說道說道! 太傅大約也明曉這冤有頭債有主的道理,因此雖是不悅,卻也接過了喬央的茶,只沒好氣地問喬央:“可還有其它事沒有?” 聽著這即將趕人的話,喬央忙道:“倒是有一樁?!?/br> “再有三五日,駱家人就要隨忠勇侯一同抵京了?!眴萄氲溃骸跋鹿俳袢涨皝?,也是來看一看您恢復得如何了,屆時為駱先生治喪……” 喬央話未說完,太傅幾不可察地嘆了口氣,道:“老夫當然要去,要送一送的?!?/br> 喬央便應下,只道待有了具體日子,再使人通知太傅。 太傅點了頭,問喬央:“她是何打算?要親自為駱御史治喪?” 喬央:“正是?!?/br> 太傅便明白了,點頭不再多問。 駱觀臨的棺槨,停放在京師駱宅。 此處乃是駱觀臨的舊居,日夜有禁軍看守,并有高僧名道齊聚于此為亡者做道場,其中便有天鏡。 李歲寧提前已有示下,待駱家人入京,無需即刻入宮拜見,先歸家吊唁辦喪。 駱家人隨同常闊入京后,便直奔了駱宅。 未近靈堂,便先聽聞了道場法事之音,駱澤顧不上許多,快步奔入一片喪白的堂中,含淚跪下,鄭重而拜。 駱溪一把扶住好似再無支撐的母親,紅著眼圈看向身后的祖母,卻見祖母與她擺擺手,道:“先扶你母親進去吧……” 駱母看向未回府,先來吊唁的常闊,周全地道:“侯爺,請隨老身一同入內?!?/br> 進了靈堂中,駱母在一片哭音中,已然有條不紊地張羅起了諸事。 常闊上完香,看著那身形略已佝僂,穿著褐色布裙,一頭整潔的銀發仔細包起的老人,心底不禁升起敬意。 這一路來,常闊見過柳氏哭,那一雙兒女哭,卻唯獨不曾見這位金婆婆在人前掉過一滴淚。 白發人送黑發人,歷來是人生大悲,可這位老人卻是家中最鎮定的那一個,將一切都安排得周全妥帖。 但同樣為人父母的常闊很清楚,這怎會不痛。 他有心寬慰幾句,但那老人反與他道:“老身這一身喪,卻也不宜入宮拜見太女殿下,便勞請侯爺代為道謝……” 說著,看向靈堂中的一切,真心實意道:“一應事宜皆安排得這樣周到,實在叫殿下費心了,老身一家感激不盡?!?/br> 而后,就要向皇城的方向拜下,常闊忙將人扶住了。 然而待常闊離去后,金婆婆依舊堅持地向皇城方向行了一個大禮,許久,待直起身時,眼底方見一絲淚光,看向靈堂中的棺木,啞聲低語道:“娘來了,你去吧……娘知道,你該是瞑目的?!?/br> 她的兒子,她怎么會不了解? 從一開始得知消息,她就已經猜到了這塊臭石頭要去做什么——她這個做母親的,從沒懷疑過她的兒子會背叛江都,背叛他的主公。 所以才有那句“他大約是死了”,那時,當娘的便做好了她的兒子所做下的準備。兒子沒明說,她知道也作不知道,事以密成的道理她還是懂的。 兒子做錯了事,當娘的要罵要打。 兒子做對的事,當娘的再不舍得,也得讓他去辦。 現如今,他辦成了,做娘的,替他高興! 金婆婆揩去眼角的淚,在一片誦經聲中,走進靈堂。 第650章 黃花大漢忠勇侯 常闊從駱家離開后,便往興寧坊去。 常闊已迫不及待想要進宮去見閨女殿下,但他的故鄉一帶有著吊喪之后需先返回自家卸喪,才能去往親友家中走動的習俗。 且自江都一路來,風塵顛簸,總需要先沐浴更衣,干凈體面地入宮去。 他如今的身份可是有別于從前了,斷不能丟了太女養父的體面。再者說,李容那女人說不定也在宮中呢。 待馬車近了興寧坊,常闊不禁往車外看,神情很是感慨。 他這一走,竟有四五年了。 各處變了卻未曾大變,大多還是記憶中的模樣。 常闊同騎馬隨行在馬車旁的金副將感嘆道:“那一年,我奉旨出京討伐徐正業,就是從這條巷中離家而去……” 巷子還是這條巷子,但這京師之主已然換了又換,這興寧坊中的一座座宅子也不知幾番易主。 金副將點著頭,感慨之余,又覺艷羨。 去時遲暮老將,歸來太女她爹……大將軍出一趟京,也是飛黃騰達上了。 還有……大將軍且不止多了太女她爹這一重身份呢——思及那塊玉佩,金副將又在心中補了一句。 繼而想到同在京中的大長公主,金副將心頭難免升起即將直面八卦的火熱,就連大將軍剩下的感慨都聽不太清了。 在常闊的感慨聲中,馬車很快駛近了忠勇侯府。 馬車還未停穩,常闊便聞喧嘩之聲。 待拎著虎頭杖,走下馬車,只見烏壓壓的人影向自己圍涌而來。 “恭迎侯爺回京!” “我等在此恭候已久了!” “一別數載,侯爺可還記得下官?” “聽聞侯爺抗擊倭敵時曾受重傷,不知近來身體安否?這一路舟車勞頓可有不適?” “我觀侯爺卻是英姿氣概未減當年!” “……” 常闊壓根兒不知道這些人是如何得知他會在今日抵京的。 聽著這一聲聲恭敬關切的聲音,看著那一張張奉承熱情的臉龐,常闊滿心只有一個聲音——祖墳儼然已變火山,這是真炸了啊。 常闊被眾人圍著往前走,摩肩接踵之下,叫他有種腳不著地的感覺。 喜兒和阿稚背著包袱,從后面的馬車中走下來,伸長腦袋卻只能勉強瞧見自家侯爺的腦袋,乍一看,侯爺堂堂七尺余魁梧大漢,竟好似被人給生生抬進了自家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