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5節
再晚些,即便出了城,在城外也會有被卞軍阻截的危險! 宣安大長公主到來之后,常刃便催促各處加快動作,安排好斷后之事,又加派了人手去接應喬家人。 喬玉柏扶著母親登上了馬車,喬祭酒將阿無也塞進了車內之后,便催促道:“快走!” 車內的喬玉柏一驚:“阿爹不和我們一起嗎?” “我得留下?!眴萄氲溃骸皣颖O的學子們多是年輕義憤、口無遮攔之輩,我若走了,沒人看著他們,指不定要闖出什么滅頂的禍事來?!?/br> 喬玉柏當即便要下車:“我與阿爹一同留下!” “蠢話?!眴萄氲溃骸澳悴桓?,你阿娘誰來照看?為父要盡為人師長之職,你也要盡好為人子的孝道?!?/br> 喬玉柏紅了眼睛:“可是阿爹您……” 此時留下,便等同將命交在殘暴的卞軍手中,生死皆在那些人一念間! “放心,國子監內沒有太多值得卞軍覬覦之物,只要我從中斡旋得當,便不會出事?!眴萄氲溃骸澳惆⒌译m說釣了這許多年的魚,卻也不要忘了我是做什么出身的——” 喬央捋了捋整潔的胡須:“昔日吾乃先太子殿下麾下第一謀士!” “還怕應對不了這區區卞軍?”喬央擺手:“去吧!” 見他堅持,車夫也不敢耽擱,喝了聲“駕”,揚鞭而去。 “阿爹保重!” “你給我好好的,否則我……”車內,王氏哽咽著道:“否則我便將你那些破魚竿都給折了,一把火燒個干凈!” “好?!眴萄胄χ鴶[擺手,目送妻兒離開。 他轉身往回走去,眼中幾分淚意,幾分清醒明朗。 先太子既然回來了,先太子的謀士自然也該重理舊業了! 第583章 jian細竟是儲君自己 喬央自認不是個傻子。 很久之前,他便隱隱有所猜測了,也曾再三去信向常闊試探,但常闊的回信總說他“瘋了不成”,一回罵得比一回難聽。 雖常闊抵死否認,但喬央還是慢慢地確認了。 筆跡,畫風,大變的性情…… 那些無法可想的戰功和治世救民之道…… 一去不返的孟列…… 老太傅明里暗里對他的那份“看不順眼”…… 以及此次動用登泰樓的密道護送他們這些人離京…… 如此種種之下,喬央覺得自己若是再猜不出,那便當真枉為昔日第一謀士了。 獨獨瞞著他,大約是覺得他有家室,人在京師,日子過得安逸平靜,養老感極重,便盡量不讓他再牽扯進那漩渦之中了……這份用心和保護,他自然能夠領會。 可是人活著,豈能只顧自身啊。 他也曾是寒窗苦讀十年之人,也曾懷抱為萬民開太平之志,而今時國子監內這些學子便是昔日的他,誰又能置昔日的自己于不顧? 更何況,真正可為萬民開太平之人回來了—— 這些學子們便更應當好好地活下去,只要活下去,很快便可有抱負得展之日。 如此世道舉目皆絕望,而他要做的,是在這絕望中保下希望的火種。 這是為師者當為之事,也是身為殿下謀士的不二本分。 喬央未回頭,冒著細雨而去。 天光放亮之際,一身血污的卞春梁踏入了含元殿。 他將手中染血的利劍拄在光亮可鑒的金磚之上,看著那把高高在上的龍椅。 在他身后,從殿內至殿外,無數宮人或倒地不起,或顫顫匍匐而拜。 這一場春雨,為京城蒙上了一層血腥的潮氣。 未能手刃天子與儲君,獄中的崔氏族人也被榮王的人趁亂劫走,這讓卞春梁將更多的怒氣發泄在了城中官員權貴身上。 卞春梁對京師的“清洗”遠未結束之際,便已經對外宣稱廢除大盛國號,傳告四下,自立新朝大齊,年號金武,擇日登基稱帝,令各方入京朝拜。 天下嘩然震動。 一路在卞軍的追擊之下狼狽奔逃,終于抵達東都洛陽,初才安置下來的隨駕官員們,聞聽卞春梁欲登基稱帝之言,無不震怒。 隨天子抵達洛陽的一眾官員中,及倉皇逃來的權貴或宗室子弟間,如今已然出現了明確的派別之分,一派以馬行舟為首的官員隨護于女帝身側,另一派官員則不加掩飾地擁護太子李智。 一場京畿之亂,政治中心的丟失,權力的洗牌,讓天子對儲君的壓制掌控一夕之間就此消失,官員立場與私心也得以由暗轉明。 女帝昏迷數日,轉醒后依舊極度虛弱,清醒的時辰很少,暫時無法理事,一應事務由馬行舟代為料理。 而太子李智這邊,一行四五名官員正在進言:“當務之急,當令常歲寧出兵驅逐卞軍,討伐逆賊,取回京畿!” 見少年儲君神情猶豫不安,一名老臣怒其不爭地道:“此處乃是大盛之東都,殿下何懼之有?” “圣人病重,連醫士也道情形不妙……”有官員壓低聲音,道:“一旦有變,殿下即刻便可在東都登基……若想彈壓住常歲寧,殿下便需早早拿出君主該有的威儀來!” 一名御史神情慷慨:“沒錯,東都洛陽依舊姓李,仍是李家和殿下的洛陽!” 太子終于忍不住開口,弱弱地問:“這些話……諸位敢出去說嗎?” 幾名官員臉色一陣變幻,那名御史道:“……有何不敢!” 見他似要立刻出去踐行此事,兩名官員將他拉住。 太子見狀,嘆口氣,道:“諸位的用心我都明白,但眼下常節使不在洛陽,而圣人尚在……倒不如暫且靜觀其變?!?/br> 這句鋪墊諸多的“靜觀其變”,若是深思,便不難發現,其本質不外乎是一種“什么都不做”、“先這樣吧”,聽之任之的文藝體面說法。 有官員面露恨鐵不成鋼之色,還欲再言,卻被同僚打斷。 儲君被明氏cao縱多年,難有主見,上不得臺面,還需慢慢教養,急不得,要有足夠耐心。 為首的官員遂行禮道:“殿下一路奔勞,暫且歇息,我等先去見一見那位傳聞中的錢甚先生?!?/br> 據聞此人是常歲寧的心腹,洛陽城中一切事務皆由其做主定奪,他們不妨先去會一會此人,探一探對方的態度。 李智點頭,目送那些官員們離開,緩緩松了口氣。 魏妙青從里間走出來,道:“殿下別聽他們的?!?/br> “如今都這般光景了,常節使怎么說,咱們便怎么做?!蔽好钋嗟溃骸叭舨皇浅9澥?,殿下這會子八成已經沒命了,哪兒有承了人家恩情,還要想著將人家當刀使的道理?” 又道:“更何況,常節使這把刀,殿下也拎不動啊?!?/br> “是?!崩钪屈c頭如小雞啄米:“我都明白?!?/br> 魏妙青拿“孺子可教”的眼神滿意地點頭,道:“我要去看一看我父親母親,晚些回來?!?/br> 李智先是點頭,而后突然從椅上起身,快走幾步跟上魏妙青,試著問:“我……我能一起去嗎?” 魏妙青回頭看他,只見那已比自己高了足足一個頭的漂亮少年,拿真誠的眼神請求道:“我在此處很不習慣……一個人有些害怕?!?/br> 于是,魏妙青只有帶上這只拖油瓶,悄悄溜出了宮苑。 魏家在洛陽城中置有一座別院,是鄭國公專拿來養牡丹用的。 鄭國公府族人眾多,注定沒法子全部離京,還有些在離京的路上路上失散了,鄭國公夫婦也是今日晨早才在此處安頓好。 鄭國公已經吩咐了仆從去各處打探消息、打點人脈,此刻便一邊憂心族人,一邊嘆著氣澆花。 段氏則在指揮著仆婦們收拾院子,讓人準備午食。 見魏妙青帶著太子過來,段氏的最先反應是讓人多備些飯菜,另外叫人不要聲張,一切如常。 四處還有些忙亂,但李智置身此處,跟著一路往里走,頗有種尸體回溫的感覺。 這些年來,他自覺像極了一只渾身xue位扎滿了長針的木偶,此刻卻覺自己好似變成了一團由西域進貢而來的棉花,柔軟又安逸。 李智在廳內坐下后,段氏將女兒拉到一旁,小聲問:“青兒,你怎將他帶來了?” 魏妙青抬起眉毛,拿心機深沉謀算長遠的語氣道:“阿娘,如今阿兄人在太原養傷,也算是常節使的人了對吧?既然如此,咱們怎能不為常節使打算?他這個太子還是有些用處的,咱們將他看緊了,用好了,不是也能幫上常節使嗎?” 段氏覺得女兒的話倒也有些道理,可是:“……你說得這樣大聲干什么?” 那太子想裝作聽不見都是難事,這丫頭,到底懂不懂什么叫悄悄話! “哎呀,阿娘怕什么?!蔽好钋嗷剡^頭去,看向李智:“這些話殿下又不是聽不得,對吧?” 見段氏看過來,李智赧然一笑,很是乖覺地點頭。 段氏勉強回以一笑,心情很是復雜,她是當真沒想到,心思淺到這般地步的女兒,入宮一趟,竟還能拐個大活人回來,也是邪門了。 那大活人頗有些討好型人格,生怕自己不能物盡其用,用罷飯之后,又私下與段氏母女二人保證,自己必會事事聽從常節使安排,并自愿充當常節使耳目,向她傳遞消息。 魏妙青覺得此法甚妙,之后那些大臣們只怕想破頭也想不到,jian細竟是儲君自己。 李智毫不質疑自己的選擇,那些大臣們若果真靠得住,大盛也不會馬上就要變成大齊了……他還是覺得太子妃的眼光好,抱緊常節使大腿,才更有活頭。 更何況,他一點兒也不想登基,當一個不中用的太子已經這樣危險重重了,再成了不中用的皇帝,豈不更是罪該萬死的活靶子? 他這樣,也是為了大家好,包括那些擁護他的官員們,畢竟扶持他真的不會有什么好下場。 那些自顧奔忙的官員們全然不知太子這番“良苦用心”,他們今日去見“錢甚”,卻撲了個空,官吏只道錢先生外出去了。 眾人疑心錢甚是刻意避而不見,遂壓抑著怒氣離去。 殊不知,錢先生的確是外出了。 當然,不樂意見那些官員也是事實。 駱觀臨親自去拜訪了褚太傅。 前來洛陽一路冒險奔勞,又多雨水,已多年不曾遠行的褚太傅病下了。 褚太傅和其他官員一樣,都已在洛陽城中安頓了下來,居所是先前朝廷從洛陽士族手中查封而來的房屋宅院,暫時拿來借用。 初安頓下來,各處尚無仆從可以使喚,好在太傅家中不缺干活的子子孫孫,真正做到了人多活少,很快將一切收拾妥當。 帶著補品前來探望的駱觀臨深知太傅性情,輕易不給任何人面子,本做好了吃閉門羹的準備,不料卻被直接請去褚太傅房中單獨說話,反倒叫他有些受寵若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