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8節
沒法子,他這個人是這樣的,重感情,又憐香惜玉。 所以他起事之際,為了不叫妻妾和女兒們冒險,將她們都留在了范陽,只帶了一個長子跟隨左右。 范陽王在這方面對自己的評價很高。 這時,一名士兵快步奔走進來。 范陽王忙問:“可是軍中有消息了?” 那士兵卻道:“王爺,梅義幾位將軍求見!” 范陽王腦中嗡地一聲:“他們怎么進的城,又是如何入的宮苑!” 他不是都下令關門了嗎! “持得乃是段將軍手令,一路無人敢攔……” 范陽王聞言面露復雜之色:“這份威懾,本王終究是比不得啊……” 還好他將人殺了,實在是殺得太對了。 范陽王話音剛落,手持段士昂手令的梅義等人,直接就闖了過來。 見守在堂外的范陽王府親衛要拔刀去攔,范陽王連忙出聲阻止,未讓他們擅動刀劍,而是無聲示意身側的一名親信退了出去。 梅義帶人大步跨入堂中,眉眼間似攜著冷風:“敢問王爺,大將軍何在!” 范陽王神情迷茫:“士昂他……不在軍中?” “王爺何必明知故問!”梅義的語氣并不客氣,只有一絲勉強維持住的隱忍:“若大將軍還在軍中,從不理會軍中之事的王爺又為何要代大將軍下令取消夜襲,并令大軍北歸?!” 見范陽王語塞,梅義按住腰間佩刀,一字一頓道:“大將軍究竟人在何處,還請王爺給我等一個交代!” 范陽王輕嘆了一口氣,啞著聲音道:“士昂已經死了?!?/br> 梅義一眾人神情大駭,驚怒到了極致,幾乎紛紛拔刀。 梅義舉刀指向范陽王,額角青筋暴突:“……王爺為了從洛陽撤兵,竟殺了大將軍?!” 來的路上,他不是沒想過這個可能,但他不敢相信……不敢相信范陽王這個窩囊廢竟有本領在軍中對大將軍下殺手,并且成功了! “士昂他真正效忠的是益州榮王府,因此行事才這般不顧軍中將士存亡,執意要留在洛陽……”范陽王痛心疾首道:“本王殺他,也是迫不得已,不得不為軍中將士們思慮?!?/br> 此言出,那四名副將神情各異,亦不乏憤怒之人:“李復,你殺了大將軍,竟還要編造出如此荒誕的理由!” 說著,舉刀便向李復殺去。 范陽王左右的護衛立刻涌上前去。 堂外也很快有護衛拔刀圍殺而來。 混亂間,范陽王被護著從此處退離。 梅義等人不是單槍匹馬而來,他們帶了一千精兵,此處的動靜傳開之后,宮苑四下很快便廝殺起來。 “緊閉宮門,一個不留!”范陽王身側的一名部將下令。 事已至此,范陽王干脆讓人將段士昂已死的消息傳去了軍中,以此來為自己爭取人心。 宮苑中鮮血飛濺,處處可聞拼殺聲,范陽王躲去了后殿,兀自心焦時,忽然聽到一聲轟鳴自夜空上方炸開。 廊下,范陽王趕忙抬眼去看,只見是一簇煙花在夜幕之上綻放。 范陽王先是一愣,他這邊正殺著人呢,哪個不開眼的這個時候放煙花湊熱鬧? 待第二支煙花綻開時,范陽王卻已是悚然大驚——壞了! 煙花一物出現在大盛不過十多年,但范陽王隱約也聽說過,此物有傳遞消息的作用! 誰在傳遞消息?又是向誰傳遞消息? 煙花聲未停,一聲接著一聲,而范陽王細觀之下發現,那些煙花接替炸開的方向,在有秩序地逐漸往東面轉移……東面,鄭州! 常歲寧! 范陽王驀地瞪大了眼睛,只覺那煙花炸開的火星子已經燒著了他的眉毛,而他心底和焦灼感一同出現的還有驚惑不解。 通過崔瑯一事,他自然已經猜到了洛陽城中必有常歲寧的眼線,他也試著讓人審過崔瑯,試圖逼問出常歲寧設下的眼線所在,而負責審問的正是那手持斷子絕孫刀的老內侍—— 那把刀幾次逼近崔瑯胯下,崔瑯人都嚇暈過去好幾回,被潑醒之后,每每頭一句話都是哭喊著道:【……消息都是借飛箭射過來的,我從未見著過人,根本不知他們長什么模樣啊嗚嗚嗚!】 如此逼問之下,屢屢不曾改口,范陽王便勉強信了。 但眼下……他只想親自cao刀將那崔家小子給閹了! 如此協作緊密有序的行動,常歲寧在洛陽的眼線顯然不止一處! 但是他才殺了段士昂,這消息甚至尚未在軍中傳開,她那些眼線又是如何判斷的? 耳邊未消的廝殺聲,給了范陽王答案——大約是梅義等人突然率兵入城的動靜,讓常歲寧的人瞧見了! 所以,她安插在洛陽城中的那些眼睛不單夠多,夠亮,還十分擅長判斷局面! 突然覺得渾身都已被這些眼睛洞穿了的范陽王,簡直要被這世道險惡的程度氣哭了——常歲寧統共才來汴州不到一月,這些眼線她到底是何時埋下的?這些手段它真的合理嗎! 對上這樣的人,這仗根本就沒法兒打! 范陽王也不敢等到天亮動身了,急忙奔出長廊,催促道:“快些將梅義那些人解決了!得趕緊走,常歲寧要來了!” 他說到“常歲寧要來了”時,聲音都在發顫,不亞于民間百姓對“天狗要來吃月亮了”的天然恐懼。 這與天狗將至有著異曲同工之妙的氣氛,讓李復身邊的人也跟著恐慌起來,急忙忙地奔走而去,安排動身事宜。 宮苑廝殺聲未停,洛陽城內外時有煙火轟鳴,亦有不明情況的醉酒文人結伴登高吟詩,痛批范陽王荒yin無德。 月色,鮮血,酒氣,詩歌,奔逃,煙花……為今夜的洛陽城蒙上了一層荒誕血腥而又緋麗絢爛的混雜色彩。 鄭州城,刺史府內,聽得士兵來報,常歲寧放下手中已書寫完最后一字的筆,抬眼道:“傳令下去,即刻動兵洛陽?!?/br> “屬下遵令!” 言落之際,常歲寧起了身,一旁的女兵為其披上軟甲后,她一手取下掛在屏風上的披風,一手拿過曜日,大步而出。 駱觀臨等人在后方行禮恭送。 待常歲寧走遠,書房中立時眾聲嘩然。 一眾幕僚們大多欣喜激動,有人對錢甚道:“錢先生,主公已往,我等也該著手準備一二……以備明日趕赴洛陽了!” 四下都附和起來,錢甚沒有多言,只轉頭看向門外常歲寧離開的方向。 她不過剛出此門,這些謀士們卻已認定她必取洛陽。 這輕率自大的風氣本不該被放縱,可是……她就是可以給人這樣的信心。 段士昂已死,死在了她的謀算之下——將她視作對手死敵之人,甚至并沒有機會活著走到她的面前。 見他似乎在走神,又一名幕僚詢問道:“錢先生……我等是否要提早準備趕赴洛陽之事?” 駱觀臨嘴角微揚起一個淺淡弧度,道了一個字。 “可?!?/br> 做她的謀士,有“輕率自大”的資本——認清她的能力,也是身為謀士的本分。 言畢,駱觀臨自幾案后起身,大步出了書房,走向無垠的月色之下,他看向洛陽方向,長衫與心緒俱隨夜風飛揚而起。 第550章 我愿降于常節使 范陽王不敢有片刻耽擱,急逃出了洛陽宮苑,欲從北面出洛陽城。 這時,段士昂的死訊已經在范陽軍中傳開,又聞范陽王催促即刻拔營北歸,違令者斬,人心一時震亂。 一切都發生得太過突然,許多意見不同的武將之間出現了沖突,難以達成一致。 動蕩間,從洛陽宮苑拼死逃出的梅義趕了回來,他渾身是血,滿身煞氣,向軍中昭告范陽王殺了段士昂的事實,并揚言要取李復人頭為段士昂報仇。 梅義是段士昂的心腹副將,在范陽軍中的地位威望僅次于段士昂,趁此時機,他試圖代替段士昂把控范陽軍,但局面并不如他預料中的那般順利—— 如今這十七萬范陽大軍中,僅有數萬是從范陽帶出來的范陽軍,其余皆是征掠而來,“為段士昂報仇雪恨”這件事并激不起他們的士氣。 而那數萬精銳范陽軍中的各大部將,也并非人人都愿意聽從梅義的安排,他們愿意居于段士昂之下,卻并不認為自己低于同為副將的梅義一等。 這支本就稱不上齊心的大軍,長久以來不過是在段士昂的手段鎮壓之下才得以保持秩序,而今段士昂突然身死,這緊繃的秩序陡然瓦解,崩裂成形形色色的野心。 野心催生出了分歧,而在這混亂的分歧中,他們唯一的共識便是用武力粉碎那些不同的聲音,唯有勝者才能成為這支大軍的新主人。 言語沖突很快上升到了內亂械斗,且規模在迅速擴大。 原本預備在今夜發動突襲的范陽大軍,此刻宛若一匹匹失去了方向的烈馬,拖拽著這支大軍往不同的方向角力,如同對大軍發動了車裂分尸之刑。 混亂中,范陽王的人拼命游說之下,勉強撈出了部分人馬,狼狽地逃離此處,往洛陽城北的方向趕去。 范陽王早已等得心急如焚,此刻見兵馬抵達,忙問道:“帶出了多少人馬?” 那武將神色忐忑不安:“回王爺,梅義趕回了軍中,爆發了械斗,屬下匆忙之下僅帶出兩萬人馬……” 范陽王嘆口氣:“兩萬便兩萬吧……本王的威望,大抵也就值這點人了!” 雖說和他的心理預期有差距,但這不是急著走么,也顧不上那么多了! “下令隨本王動身,越快越好!”范陽王說著,急忙就扶著一名護衛的肩臂爬上馬車,邊道:“正好讓梅義他們在后方替本王擋一擋常歲寧的大軍!” 梅義親手殺了幾名范陽軍中副將,剛有跡象稍穩住局面時,忽聽有士兵傳來急報—— “梅將軍,鄭州與許州方向皆有江都軍在朝此處疾馳而來!” “報!東五十里外發現敵軍蹤跡!” 一聲聲急報傳來,梅義臉色大變,常歲寧怎會在此時突然動兵?且怎會來得這樣快? 急亂間,他忽然想到兩個時辰之前在洛陽城上方炸開的煙花…… 果然! 大將軍的死,果然與常歲寧脫不了干系! 今日之事,看似是李復設下的殺局,然而李復也只是這場算計中的一顆棋子而已…… 梅義看向陷入沖突爭斗中的大軍,不禁咬緊了發顫的牙關,今夜此局不單為大將軍而設,他們也同樣身處這殺局之中! 他立即對左右心腹道:“速速傳令下去,愿意跟隨我梅義之人,即刻隨我動身北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