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3節
“我軍攻至洛陽,便已經戰疲,而京師尚有數萬禁軍,以及六萬玄策軍駐守——王爺果真覺得京師的城門是那么好攻的嗎?” 大盛今有玄策軍十五萬,其中八萬跟隨崔璟于北境御敵,余下七萬留守京師,其中一萬奉圣冊帝之令外出平亂,如今尚有六萬駐守京畿。 加上禁軍數量,京師如今可用的防御兵力仍有十余萬之眾。 若是尋常兵力,段士昂自然不懼,他懼得正是那六萬玄策軍。 或者說,他之所以選擇向河南道動兵,其中的一重目的便是向朝廷施壓,逼迫圣冊帝動用那六萬玄策軍前來鎮壓,分散牽制京畿防御,給“王爺”制造從西面動兵攻取京師的機會—— 但“王爺”大約也沒想到,“奉旨”前來的竟然是那常歲寧的江都軍,京畿防御反而一動未動。 想到常歲寧三字,段士昂只覺右臂傷口又開始作痛。 醫士們已隱晦地告知了他,他這只右臂,很有可能是要廢了…… 這對行軍者而言,近乎是致命的打擊。 而他甚至還未來得及與常歲寧展開全面的較量,便已經付出了一條右臂作為代價! 眼前閃過那黑袍銀甲的女子面龐,段士昂眼底涌出恨意與殺氣——他今日之痛,必叫其百倍償還。 段士昂心中郁郁,愈發不愿聽李復那些毫無意義的蠢笨之言,干脆起身道:“王爺放心,屬下這便召集眾部將議事?!?/br> 范陽王:“士昂有傷在身,實在費心了……” “此乃屬下分內之事?!倍问堪赫f著,往后退了兩步,便轉身離開了此處。 見段士昂離去,范陽王嘆口氣,心頭依舊不安,遂也召了自己的幕僚們前來商議對策。 “……如此世道下,這常歲寧手握重兵,待朝廷果真就是一片忠心?”范陽王忽然想到什么,向幕僚們問道:“依諸位先生之見,若本王親自去信,誠心勸她歸降,對她重創我范陽軍之事既往不咎,并許她以重諾,是否足以將她打動?” 范陽王說著,竟覺得這想法很是可行。 他覺得自己比女帝更具優勢,畢竟他可是姓李的人。 范陽王想到便去做,同一眾幕僚們反復琢磨了去信內容,最終寫下洋洋灑灑近千字,盡顯真誠本色。 在將此一封信送出去的次日,范陽王便收到了常歲寧的親筆回信。 這信回得可謂甚快,且一捏信封竟是極厚,想必回信篇幅很是可觀,范陽王心頭升起很妙的預感,迫不及待地拆開來看。 在一眾幕僚們同樣期待的目光下,范陽王快速展信罷,臉頰上的肥rou卻是抖了抖。 第545章 比刀刃更加鋒利 被范陽王展開的那張信紙篇幅極大,經反復對折才得以塞入信封當中,而展開之后可見其上字跡密密麻麻—— 最重要的是,那筆跡與內容都十分熟悉…… 熟悉到范陽王很快便反應過來這篇信紙不是其它,正是自己寫給常歲寧的那一封……而今卻被她原封不動地送了回來! 不,也不能說是原封不動…… 范陽王將手托至信紙末尾處,很快發現那里多了幾行字跡。 那幾行字跡瘦而有力,筆鋒利落,字雖不多,卻仿佛自有威壓兵氣,尚未看清內容時,便給人以由上至下的批示之感—— 范陽王定睛看去,只見其上言:【爾若誠心歸順,無需這般多費筆墨口舌,只需以段士昂首級獻之,吾既可既往不咎——】 范陽王因過于不可置信,甚至反復看了數遍,最終確定自己不曾會錯意,才抖著嘴唇道:“……這小女郎,實在狂妄至極!” 他去信說服對方歸順,對方竟然反要他歸順! 還要他殺了士昂! 這要求簡直是異想天開,匪夷所思,倒反天罡! 范陽王自認脾氣不錯,此刻卻甚覺受辱,正恨不能將那信紙揉作一團丟進火盆時,又見自己還漏掉了兩行沒看完,待忍著怒氣看罷一行,卻氣得更厲害了。 【此諾為期半月,過時不候?!?/br> 末了又道:【此為誠意之言,吾之誠心稍候奉上?!?/br> “……她這是何意?”范陽王緊緊盯著最后的字眼,怒氣還未來得及發作,心頭又添了不安。 范陽王將這篇信紙交給眾幕僚,眾人正神情各異地傳看間,忽聽外面有急報傳回。 “王爺……滎陽與鄭州已落入常歲寧之手!” 范陽王不大的眼睛猛地一瞪:“……常歲寧她動兵了?何時的事?為何半點風聲也沒有探查到!” 前來報信的士兵神情恐慌,卻又有別樣的復雜:“回王爺,常歲寧不曾動兵!” 幕僚間也頓時嘩然,不曾動兵,那是如何取下的滎陽與鄭州?! 士兵很快將經過大致言明。 變故要從滎陽軍營中開始說起—— 如今的滎陽歸鄭州管轄,鄭州軍營就駐扎在滎陽外不遠,近日因受到段士昂的示下,軍中每日都要進行cao練。 昨日午后,鄭州參軍親自cao練兵士,在與一名年輕的校尉切磋長槍時,卻被那名年僅二十的校尉一槍貫穿了喉嚨。 這是誰也不曾料到的,軍中校尉竟借cao練切磋之際,當眾殺了統領一州兵馬的參軍! 當初段士昂逼近洛陽時,朝中令汴州,鄭州與許州率兵支援,之后除汴州外,鄭州與許州先后倒戈范陽王,這名鄭州參軍與鄭州刺史皆是率先叛變之人。 即便如此,段士昂為了能更好地掌控鄭州軍,依舊在鄭州軍中增添了自己的人手。所以如今這兩萬鄭州軍中,有上千名范陽軍在監管著,他們大多擔任實職。 故而范陽王聽到此處,仍覺無法理解,就算鄭州參軍被殺了又能如何,不是還有士昂的人在控制局面嗎?還怕不能殺了那個校尉以儆效尤穩固人心? “……那名校尉振臂一呼之后,鄭州軍中幾乎全都反叛了!”報信的士兵道:“不僅如此,就連滎陽百姓也紛紛跟從!” 如此大范圍的反動之下,他們那千余名范陽軍根本不夠看的,被殺的被殺,被俘的被俘,甚至沒能立刻將消息遞出滎陽。 “這怕是早有預謀……”范陽王大驚:“那校尉到底是何來歷?為何能煽動人心至此!” 那名校尉并沒有什么背景,在軍中雖小有威望,但絕不至于能號令全軍—— 只是他殺掉鄭州參軍,振臂高呼之際,所言是為投效常節使。 此言出,立即有人附和跟隨,軍中如此,民間亦是如此。 聽罷這些,范陽王仍覺不可思議時,一名幕僚恍然道:“……王爺大約有所不知,去年春時,那常歲寧曾在河洛之地受水災之際為民祈福,據說還曾得滎陽百姓以萬民傘贈之!” 那一場祈福傳得沸沸揚揚,此一帶的百姓幾乎要將常歲寧傳作了神女降世。 此次滎陽動亂,的確有常歲寧事先安排好的人手在推波助瀾,但民心所向也非作假。 趁著消息還未傳開時,那名校尉假借傳報軍訊為由,快馬至鄭州城中,面見了鄭州刺史時,趁其不備取了鄭州刺史性命。 后方的士兵緊跟著涌入城中,很快將鄭州城控制起來。 那名校尉提著鄭州刺史的頭顱,站上了鄭州城樓,令人快馬傳訊汴州,迎候常節使入城。 常歲寧得此訊相請,適才率兵趕往鄭州。 途中,駱觀臨令人將早已備好的檄文,傳往位于鄭州南面的許州。 許州刺史剛聽到鄭州發生了如此變動,還未來得及徹底理清前因后果,忽見此檄文上門,展閱之時,手指都在顫抖。 那篇檄文甚至十分簡短,但字字如刀逼近他的喉嚨。 其上言,若他主動還歸許州,尚有一線生機。 而但凡他有向段士昂求援之舉,事后定殺不赦。 許州刺史滿頭大汗,咬牙一瞬,向身側的近隨抬手。 那近隨會意,倏地拔劍上前,帶人將那幾名正欲向段士昂傳信的范陽軍當場圍殺。 而后,許州刺史讓人趕往軍中傳達密令:“速速將段士昂的人控制起來……反抗者一概誅殺!” 另又下令:“緊閉城門!無我之令,不得擅開!” “是!” 一道道命令傳達下去,許州刺史渾身冷汗,捏著那封檄文坐回椅中。 說他立場搖擺沒有骨氣也罷……如今這世道上,又有幾個不是被局勢這把刀逼著往前走的? 許州緊鄰洛陽之南,當時范陽軍來勢洶洶,眼看鄭州已經降了,他若堅持頑抗,許州上下只有死路一條! 選擇歸順范陽王,實乃別無選擇之舉…… 而這些時日,段士昂在他許州強征兵丁與糧餉,甚至強行帶走良家女子送入范陽軍中,許州百姓早已苦不堪言。 范陽軍如此做派,實在很難得人心,他雖敢怒不敢言,卻也無法真正心服范陽王,不過是茍且偷生而已。 如此前提之下,此時眼見許州局勢有變……他身為許州刺史,還需要過多猶豫嗎?不給那常歲寧讓道,難道要為范陽王死守許州? 橫豎尊嚴早就沒了,命總要留住吧! 許州刺史心如死灰地閉上眼睛,全無半點抵抗的心思,只等著常歲寧率兵前來收回許州。 常歲寧未曾親至許州,只讓白鴻和薺菜率兵兩萬前來。 在許州刺史竭力拖延消息之下,待段士昂得知動靜,率兵趕來時,許州已經易主。 常歲寧帶兵入鄭州時,無數滎陽百姓夾道相迎。 鄭州城門徐徐打開,常歲寧攜輕騎而入。 “見過常節使!” 那名身上沾著血污的年輕校尉,在常歲寧馬前抱拳行禮。 常歲寧已經知道正是此人殺了鄭州參軍與鄭州刺史,卻未曾想到,他竟然這般年輕。 常歲寧握著韁繩,含笑問:“你叫什么?” 那年輕的校尉這才抬起頭來,黝黑的臉上一雙眼睛晶亮:“回常節使,屬下姓祝,名成周!去年常節使在滎陽祈福時,那萬民傘上,也有屬下家中阿娘的針線!” 祝成周。 常歲寧笑著點頭,記下了這個名字,與他道:“前方帶路?!?/br> “是!”祝成周牽過自己的馬,一臉振奮地爬上馬背。 后方,身著長衫,以半張面具遮面的駱觀臨坐于馬車內,馬車竹簾被卷起,前方的景象一覽無遺,包括四下振奮沸騰的民心。 駱觀臨無聲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