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6節
這一戰,是范陽軍自起事南下以來,最大的一場敗仗。 而讓范陽王李復更加心焦的是,段士昂傷得很重。 那槍頭固然已經取出,但一群醫士們含蓄地說,這一槍穿骨斷筋,之后能否恢復尚是未知。 且段士昂高熱昏迷,至今還未能轉醒。 范陽王這下也沒心情泡溫湯逗美姬了,幾乎每隔一個時辰便要問一句:“士昂轉醒否?” 因擔心段士昂傷重昏迷的消息會進一步影響到軍心,心焦的范陽王便讓人瞞了下來。 但崔瑯還是很快打聽到了此事。 他很擅長與人交際,這些時日看似毫無作為只知吃喝玩樂,但無形中結交了不少人。 得知此事后,崔瑯當場表現出憂色,同那名護衛一同嘆息了一陣后,返回住處,才露出激動之色。 此番范陽軍攻打汴州,偷雞不成蝕把米不說,就連段士昂也重傷不醒! 且將段士昂重傷至此的,不是旁人,正是他的師父! 他師父此時人就在汴州! “走,出門去!”崔瑯一回來就讓張羅著族人們出門吃酒。 他們雖不能離開洛陽城,出入皆有人以護衛為名監視跟隨,但在洛陽城中的行動并不受限。 崔瑯打算出門走走,碰一碰“運氣”。 見崔瑯神態,崔氏族人壓低聲音問:“六郎,這是出什么好事了?” “我掐指一算……”崔瑯也壓低聲音,神秘兮兮地道:“京師太子明日大婚?!?/br> “……”崔氏族人只覺無語。 身體養得好了些的崔塵無奈輕嘆氣,眼中藏著智者的憂慮——六郎何時才能有些長進啊。 當日,崔瑯帶著族人們在洛陽城中一家酒樓中聽曲吃酒,甚是瀟灑。 同一刻,京師之中縱然人心惶惶,各處卻依舊在為明日太子大婚做著準備。 然而叫人焦心的是,值此大婚前夕,太子李智卻病倒了。 第539章 太子大婚 太子突然病倒,將一眾東宮奴仆嚇得魂不守舍,也恨不能病倒了事。 近來朝廷的局面,怎一個難字了得,他們這些做下人的一顆心七上八下,好似被放在油鍋里煎著。 此次太子大婚,遵旨前來京師的藩王宗室倒是不在少數,于他們大多數人而言,只要皇位上坐著的他們李家人,差別便不大……相較之下,他們更愿意“順應時勢”,扶持太子。 至于以個人名義起事,倒也不是他們不想,而是他們當中甚少有人擁有起事的資本。 女帝登基后,為防止大權回落到李氏手中,曾大肆貶殺打壓過李氏宗親,故而李氏子弟中握有實際兵權的人少之又少。此番范陽王李復能夠鬧出這般亂象,說到底不過是借了范陽軍段士昂的力。 如今的大盛,地方兵權大多掌握在節度使手中。 大盛今有節度使十位,而此番入京的有六位。 余下未至的四人,一是隴右道節度使,隴右肩負抗擊北狄重任,對于未能入京之事,隴右節度使曾傳信入京請罪,他細致地解釋了不敢擅離職守的原因。而今北境又起戰事,朝廷一時間也無法苛責什么。 再有一點,隴右節度使雖未至,但與隴右相鄰,負責關內道的朔方節度使已然早早抵京,此舉在一定程度上也緩解了朝廷對北方勢力的部分疑心。 除隴右節度使外,同樣未入京的,還有淮南道節度使,山南西道節度使,以及黔中道節度使。 淮南道節度使常歲寧未曾入京的緣故,此時似乎已經有了合理的解釋——奉旨動兵去了洛陽。 但這所謂“奉旨”之說,朝中有不少人卻覺得隱有蹊蹺之處,他們事先對此事一概不知,不過據聞此道旨意乃是天子密旨…… 數日前,圣冊帝經太子之口,已經印證了此事——淮南道節度使常歲寧,的確是奉圣意前去洛陽平亂。 這讓不少官員心情矛盾,依各自立場來說,如此關頭,他們有人既盼著常歲寧能夠平定范陽王之亂,卻又擔心常歲寧會因此再度迅速壯大。 畢竟那個小女娘,從起初主動請任江都刺史開始,便處處可見其追逐權勢的勃勃野心。 但現下危機四現,最叫人擔憂的且還不是這常歲寧…… 山南西道距京師不過數百里遠,其節度使未曾入京,給出的原因是“民亂多現,無法擅離”……無形中已然透出一股敷衍之氣。 黔中道節度使給出的理由也沒有太多誠意,其自稱病重,無法長途跋涉。 叫人不安的是,偏偏黔中道就在山南西道的正南方向,兩道緊緊相鄰,又齊齊借故拒絕入京——若說這二道節度使私下沒有密謀勾結,幾乎沒人會相信。 而位于此二道西側的劍南道,正是益州榮王府所在。 若再添上劍南道,這位置相連的三道便等同囊括了大盛西南方向的大半版圖…… 朝中難免有人疑心,黔中道與山南西道,只怕早已暗中歸順榮王府。 太子一場大婚,如一場大火,所到之處火勢燎原,燒去了一切遮掩,燒出了真實面貌。 但叫朝中有些意外的是,劍南道節度使進京了……就在五日前。 益州榮王府位于劍南道,自局面逐漸明朗之后,在大多數人眼中,早已默認劍南道節度使已為榮王驅使。 劍南道節度使孤身入京,令四下掀起了不同的猜測。 四下之所以格外關注西南各道節度使的舉動,這目光歸根結底仍是在圍繞著榮王,而先前曾有言“李隱必至”的榮王,在四日前,令人入京帶來了一封請罪書。 那前來報信的榮王府官員,在早朝之上向太子獻上了請罪書,這封請罪書乃是李隱親筆,其上曰,赴京途中經山南西道,遇兵亂,不慎重傷,無法再繼續趕路—— 彼時太子聽到此處,已是坐立難安。 那榮王府的官員又緊接著往下轉達,道是榮王對此深感有愧,待傷勢稍愈,必會親自入京向圣人及太子請罪。 太子冷汗涔涔,嘴唇都抖了抖,一句“我豈敢”險些脫口而出。 且不說榮王受傷是真是假,他又豈敢叫榮王親自向他請罪! 對政治斗爭本不敏感,對危險卻十分敏感的太子簡直要被嚇得不敢說話了。 還是馬行舟與魏叔易在旁接過了那榮王府官員的話,替太子維持著局面與體面。 緊接著,太子又聽聞了范陽王據洛陽后,向各方傳檄的消息,甚至還有了向河南道動兵的跡象…… 太子眼前發黑,腦中嗡鳴。 山南西道,黔中道,榮王府…… 范陽王,洛陽,河南道…… 前者在京師西南方向,后者在京師東北方向……隨便哪個舉兵攻來,京師恐怕都要完了! 太子心中感到無限恐懼,偏偏每日又要面對群臣議事,還要按照圣冊帝的示意去拉攏那些入京的節度使和宗室王族…… 這樣的緊繃忙亂,一直持續到大婚前一日,群臣們才肯放太子去準備大婚事宜。 而這一放,太子終于從那緊繃中短暫地解脫出來之后,身心卻突然一同崩潰了。 他自午后便起了高熱,燒得迷迷糊糊間,會突然驚叫:“別殺我!” 宮人們噤若寒蟬,顫顫不敢應答,更不敢有絲毫隱瞞,趕緊將此事稟至甘露殿。 近來,圣冊帝也病了。 不同于先前放出去的天子病重的消息,這次天子是真的病了。 知曉內情的人并不多,而魏叔易算是一個,他很清楚,天子是因何而病——是那封送往江都的密旨遭到篡改,是傳旨的內侍被常歲寧一劍殺之。 消息傳回京師后,天子便病倒了。 經太醫診斷,乃是心病郁結而致。 對此,魏叔易唯有勸慰一句:“……常節使對外依舊只稱奉旨平亂,可見心中仍是有大局在的?!?/br> 圣冊帝幾不可察地嘆了口氣,聲音是少見的虛弱:“她心中的大局,非是朕的大局。她留有的余地,也非是給朕留的?!?/br> 阿尚明明知道,此時正是她最需要阿尚站在身邊的時候。 她以太子大婚設局,欲收攏各方權勢,查驗各方人心,然而阿尚卻只是拔劍拒之,徑直往河南道而去,竟有一種不欲回頭看她這個母親一眼的決然。 阿尚果真就這樣恨她嗎? 這個念頭出現的一瞬,圣冊帝閉了閉眼睛,未有讓自己太過沉浸其中。 “也罷,便隨她去吧?!迸劢K是道:“如今至少河南道與洛陽有阿尚護衛,朕可專心應付榮王一黨……” 至此,局面已經十分明朗了。 “即便那劍南道節度使此行入京不過是李隱的障眼法,朕亦尚有五道節度使可用?!碧熳拥穆曇艋謴土送盏耐琅c無懼:“待朕先將這些懷有異心者一一鏟除……” 十多年前,她可以將覬覦皇位者除盡,今時自然也能! 到那時,即便阿尚仍不愿與她站在一處,但那也皆是她們母女之間的事了……里與外,總歸是不同的。 魏叔易斂眸站在那里,心情卻是異樣沉重。 女帝是有決斷的,也從來不乏魄力,可是如今這時局…… 魏叔易私心里認為,時至今日,最能決定大局走向的,或許根本不是權勢爭斗,而是天下人心所向……那恰恰是帝王向來最不曾看重的東西。 魏叔易曾試著與馬行舟談過這個問題,試圖讓最得帝王重用的馬相進言一二,但馬相也只是長長地嘆了口氣。 馬行舟不是不曾勸過。 而今已經走到這一步,早已不存在所謂“幡然醒悟”的余地……女帝沒有退路,他們身為天子心腹也別無選擇。 此時,拋開對大局的勝算不提,令魏叔易心頭感到沉重的,還有一個問題—— 帝王方才話中之意,是且隨常歲寧去,她需先平定大局…… 若果真有那么一日,只余下母女二人對峙,而到時若常歲寧仍無“乖順”之意,帝王又會如何? 這非是魏叔易能夠貿然開口去問的,但他僅僅只是在心中想一想,竟也覺得只有無盡寒意。 或許,在天子眼中,這也是身為帝王的一種本分嗎? 半個時辰后,魏叔易正欲退去時,東宮的宮人尋了過來,那宮人顫顫跪下,說明了太子突然病倒之事。 太子高燒不退,甚至有神志不清之言…… 魏叔易心神凝滯一瞬,腦海中即時閃過一個想法——或許,明日大婚會有延后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