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6節
吳春白跟隨父親打理雜務已有些時日,對官場之事也有了解,稍一思索,便知這是明升暗降的意思了。 尤其是如今這時局,外放為官……不單前途難料,甚至連安危都難以保證。 吳春白心下微墜,她敬佩宋顯為人,此番聽到這個消息,心中難免有不平和憂慮。但面上未曾表露,只與魏叔易再次施禮:“多謝魏相告知?!?/br> 魏叔易微一頷首,抬腿離開此處。 他未對吳春白言明的是,他會盡力為宋顯謀一個相對安定的去處——這是他本就打算做的,也是受人所托。 遠在沔州的她,早已料到了宋顯回京后將要面對的處境,遂來信托他關照一二。 信是今早到的,如今還妥善地待在他袖中。 所以,揭露韓國公之舉,的確也有她的授意在其中…… 她很擅長除不平之事,也很懂得愛惜人才。 似乎,也還算信得過他…… 魏叔易帶著書信,眼底浮現一絲似有若無的笑意,回去補覺去了。 昨夜同樣未能安眠的,還有京中韓國公府的家眷—— 李獻的妻妾心急如焚,欲讓人暗中傳信潭州,但是整座韓國公府已被禁軍圍起,未給任何人出入的機會。 而前去問罪羈押李獻回京的欽差,已在去往潭州的路上。 此番朝廷的動作極快,但因李獻在聽聞宣安大長公主入京之際,便已令人暗中留意上了京中動靜,于是仍得以在欽差抵達潭州之前,提早得知了這個消息。 李獻不可置信,他的第一反應甚至是質疑消息的真假。 姨母要定他的罪,奪他的帥印,處置發落他? 只是因為宣安大長公主出面,姨母竟然就這樣妥協了? 甚至在戰事未了之際,就此便要將他推出去?! 第502章 絕不坐以待斃 驚怒之下,李獻拔劍指向那報信的親兵,額角青筋鼓脹而起:“你說什么?你再說一遍!” 士兵恐懼難當,撲跪下去,叩首顫聲道:“……此事關乎甚大,屬下豈敢欺瞞國公!京中公府已被禁軍看守包圍,傳旨的欽差已在路上,最遲三日便可抵達潭州!” 李獻聽在耳中,腦海中有著短暫的空白,握劍的手因過于用力而微微發顫。 這時,帳外響起通傳聲,道是軍師前來求見。 “退下!”李獻凝聲將跪在面前的士兵斥退出去。 士兵滿頭汗水地退出帳外,同走進來的軍師擦肩而過之際也未敢抬頭。 “蔡先生……”李獻看向快步進來的軍師。 須發花白的軍師看一眼他的神態及手中提著的劍,匆匆行了一禮:“將軍!” 李獻:“先生是否也已經得知……” “是?!避妿熝鄣子兄陲棽蛔〉哪?,他是韓國公府的心腹謀士,很大程度上掌管打理著李獻手下的情報組織,方才剛接到京中傳回的消息,便趕忙過來了。 “依先生之見……”李獻一字一頓問:“圣人當真是要發落我嗎?” 軍師短暫地沉默了一下,道:“據聞圣人之意已決,京中各處都已知曉此事,而那宣安大長公主已打定主意于京中等候國公被押送歸京處置,注定是不會善罷甘休的……” “好一個大長公主李容!不過一不知廉恥的蕩婦而已!”李獻自嗓子深處發出一聲憤懣的笑音,揮劍砍向一旁屏風:“竟也敢逼我至此!” 屏風轟然倒塌,軍師忙勸道:“國公且先息怒……” 李獻將劍丟開,走到幾案旁側坐下,閉了閉眼,試圖平復心緒,然而胸腔內翻騰之氣卻愈發洶涌,他咬著牙道:“姨母竟要殺我……” “她分明允諾過,待我此戰立下戰功,于軍中定下威名,便設法將玄策軍交由我來執掌……” “我剛打了一場勝仗!”他猛然揮手向北面方向:“岳州,洞庭,皆是我親手收復!不單如此,我亦折殺卞軍足足十萬!使卞軍元氣大傷!取下卞春梁首級,也不過是遲早之事!” 他一路受盡冷言冷語才走到今時,眼看便要大功告成之際,姨母卻要殺他? 他看姨母必是年邁昏聵了,他經此一戰必能揚威四下,到時再有玄策軍在手,他便可以成為姨母手中最鋒利的殺器……但姨母卻選擇在此時拋棄他! 他分明處處在按照姨母的期許行事,可姨母卻要他背負如此罪名,狼狽不堪地死去……如此,那他先前為取勝而做下的種種又算什么?為他人做嫁衣嗎! 在最接近勝利的時候死去……這叫他如何能夠甘心! 李獻將手收回,按在身側矮幾之上,閉眼顫顫地呼吸了幾息過后,拿冷靜許多的語氣道:“先生,我不能回京……” 軍師神情微變,側面提醒道:“可國公夫人和郎君皆在京中……” 京中韓國公府不僅有李獻的妻兒,另還有二房三房,他們是李獻同父的兄弟,及各自家眷。 “我若死了,他們也活不長?!崩瞰I凝聲道:“我才是父親的嫡長子,只要我在,韓國公府的血脈便不會斷……” 軍師卻聽得心驚膽戰:“國公的意思是……” “姨母既如此輕易便舍得將我當作棄子般對待,又怎能一味要求我待她死忠到底……”李獻的聲音很低,但字字清晰:“為長者不慈,便不能怪做晚輩的不孝?!?/br> 他可不是明謹那等草包廢物,帝王一聲令下,便只能乖乖跪在行刑臺上受死…… 換作從前在南境時,即便天高皇帝遠,他也未必敢有這份心思,但今時遠不同往日了—— 一介鄉野草莽振臂一呼,尚能招兵鑄刀,與官府抗衡,他手握大軍,又豈有坐以待斃的道理! 軍師撂袍跪了下去,卻道:“……此大不韙之舉絕非可行之策,請國公三思!” 李獻看向他,眼底冷了下來,緩聲問:“先生是想讓我束手就死嗎?!?/br> 頭發花白的軍師眼神懇切凝重,微紅了眼眶:“先國公感念皇恩,臨去時曾托付在下,要助將軍您為陛下分憂,守住韓國公府基業,而再三叮囑的便是‘守’之一字……蔡某實不能眼見將軍行此叛君犯上,置公府上下于不顧之舉!” 他是先韓國公手下的謀士,因此待韓國公府異常忠心。 他心知李獻一旦造反,勢必會將京中韓國公府上下無辜人等拖入絕境,乃至給整個賀家招來滅頂之災…… 他為李獻盡心謀劃,但這一年多來卻也屢有分歧,李獻不滿他行事過于瞻前顧后,他則憂慮李獻急于求成之下會出紕漏—— 或知曉他會阻止,李獻決心制造瘟疫之際,便未曾與他商榷,待他知曉此事時,已然晚了…… 過錯已經釀成,眼下當務之急,是阻止更大的災禍出現! “請國公最后聽在下一言!” 蔡軍師第一次這樣將頭重重叩在地上,勸誡道:“國公此番回京,未必一定就是死路……蔡峻會設法向圣上、向天下人認罪,言明制造瘟疫之事乃蔡某一人所為!如此一來,圣人或會生出借機保全國公一條性命之心!即便有宣安大長公主施壓,圣人迫于此,仍要問罪于國公,但至多卸下國公手中兵權,再施以懲戒貶謫,總歸還能有一線生機在!” “待來日時局輪轉,國公未必沒有再起之機!” “還請國公聽某一言!” 蔡軍師再重重叩首,額頭已見血跡。 李獻似有若無地嘆了口氣,起身走了過來,在蔡軍師面前單膝蹲跪下去,抬手扶住蔡軍師一只手臂:“軍師愿以命相護的苦心,實令人動容……” 蔡軍師抬起頭:“國公……” 然而話未及說下去,忽覺有尖銳之物猛地被推入了自己心口處。 蔡軍師身形一僵,欲圖掙扎,卻被李獻一手死死鉗制住肩膀—— 李獻另只手將匕首送入更深處,笑著道:“可是我知曉,讓軍師以命相護的,并非是我,而是韓國公府那些只會貪圖享樂之人……” “軍師為了他們,便想騙我回去受死……” 見蔡軍師嘴角溢出鮮血,李獻如同丟棄一塊破布般,將人往后一推,起身冷笑著道:“軍師今日之言,定然很合父親心意,如此便去同父親說吧?!?/br> 李獻說話間,轉過身去,臉上笑意一瞬間散盡:“畢竟是只適合說與死人聽的話……而我還不想死?!?/br> 很快,李獻便讓人將軍師的尸身收斂了下去。 一切處理干凈之后,李獻立即讓人請了肖旻等人前來議事。 京中要處置他的消息想必很快便會傳到潭州,他既想活,便不能有絲毫耽擱。 “潭州東側,接近袁州之地,有人受卞春梁煽動,集結了上萬亂民欲投往潭州,探子來報,這支亂民已在準備動身事宜……” 李獻語調冷極:“若讓他們入得潭州,卞春梁之勢又將壯大……故而務必要在途中將他們攔截?!?/br> “一群烏合之眾而已!”李獻麾下的副將閆承祿站起身來,道:“便讓屬下帶兵去截殺他們!” 肖旻身邊的敖副將聞言立時皺眉:“現下四周本就人心大亂,怎可再行濫殺之舉!” 閆承祿斜睨過去,冷嘲熱諷道:“敖將軍待作亂者如此心軟,是覺得來日他們手中的刀砍不到自己頭上嗎?” 敖副將無意與他作口舌之爭,轉頭看向肖旻,眼中有著請示:“將軍……” “這些百姓當中,想來大部分只是一時受人蠱惑煽動,尚且罪不至死?!毙F起身,看向李獻,拱手道:“肖某愿去平定此事?!?/br> 閆承祿也拱手請示:“主帥——” 李獻似笑非笑地看著肖旻:“肖將軍一向仁慈,莫不是打算對他們曉之以理動之以情嗎?” 肖旻未有多言,只道:“肖某保證,必當以最小代價平定此亂?!?/br> 上萬亂民不是小數目,敖副將道:“屬下愿隨同副帥同往?!?/br> 他知道肖將軍親自前往的用意,這些亂民大多是對當今朝廷心灰意冷,才會輕易受人煽動,而肖將軍足以代表朝廷,若由其出面威懾安撫,必能事半功倍。 肖旻看向李獻,等他松口。 李獻看似兩分散漫地點了頭:“也好,如此,此事便辛苦肖將軍跑一趟了?!?/br> 肖旻點頭,此等事顯然宜早不宜晚,與李獻商定好了領五千騎兵前往之后,肖旻便立刻帶著敖副將準備去了。 待其他部將也跟著離開后,閆承祿稍有些不滿地道:“主帥何故要讓這姓肖的過去平白撿功勞?” 李獻沒有理會他的問話,而是問:“如今營中除去病重的士兵之外,共可集結多少可用兵力?” 閆承祿粗略一算,便道:“回主帥,約有七萬?!?/br> “七萬……”李獻對這個數目顯然不太滿意,但還是道:“待肖旻離開只后,立即召集這七萬兵力,并盡快備上所有糧草輜重,準備隨我離營?!?/br> 閆承祿一愣:“主帥這是……要再次攻打潭州?” 但攻打潭州,只在不足百里外,何故要帶上全部的糧草輜重? 近在眼前的攻城之戰,不會是這樣累贅的打法。 “不,不去潭州?!崩瞰I搖頭,看向帳外方向道:“是沔州才對?!?/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