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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長安好在線閱讀 - 第583節

第583節

    “再看看吧?!睗O姑盯著已寫下最后一筆的女子身影,和那朱紅大字:“多好看呀?!?/br>
    說著,拿右手撫摸著自己隆起的腹部,輕聲笑著道:“他爹,我現如今一點都不怕了……”

    她的丈夫沒聽懂,問了一句,只聽妻子道:“一點都不怕生個女娃來這世道上受罪了?!?/br>
    現如今,江都城的這片天,有這么多女娃撐著呢。

    刺史大人頒布了許多新令,不單鼓勵女子出門做工學藝,也在嚴令打擊人口販賣,以及溺殺嬰孩者一經發現處以絞刑,知情不報者連坐,等等新條例。

    歷來人口販賣中,最易受害的總是孩童和女口。而被溺死的嬰孩中,多為女嬰。這些條例雖未有言明是特意為女子而立,但卻能切切實實地保護著她們。

    潮水漲得更高了,眼見駱溪等人乘坐小船上了岸,漁婦才與丈夫一同轉身離開。

    天色已經黑透,四處點了火把和風燈,不少人陸陸續續地離開,駱溪卻站在海邊久久未動。

    直到有聲音喊她:“阿姊!”

    駱溪轉過頭去,只見是駱澤正往此處走來。

    駱澤略有些喘:“阿姊,你怎還在這里……”

    “澤兒?!瘪樝驍嗟艿艿脑?,抬手指向大船:“這便是長寧號?!?/br>
    駱澤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去,一時也不禁被吸引了。

    他還是頭一次這么近距離地見到這么大的船,他甚至需要抬頭仰望,且能清晰地感受到這巨物帶來的震撼與壓迫感。

    “它長有足足二十五丈,可容下六百余人在船上行動生活?!?/br>
    “載重達三千五百石,我朝先前遠洋的商船,至多載重兩千五百石左右?!?/br>
    “我們還建了水密隔艙,你可知何為水密隔艙?便是假使有一只船艙進水,卻不會流入其它船艙中——澤兒,這樣的造船術,你是不是聞所未聞?”

    “對了,你看那里,那里刻有每個匠工的名字,都是每人親自刻上去的,我的名字也在上面……”

    “……”

    駱澤聽了又聽,好幾次想要說話,自家阿姊卻完全不給他機會插言。

    他開始不再試著說話,而是靜靜聽著,他聽著這些話,看著眼前這樣的阿姊,只覺她好似變了一個人。

    從前的阿姊,發髻永遠梳得很整潔,衣裙總是干凈清香,神態靜雅端方;而今的阿姊,只拿一根看起來像是自己雕成的木簪挽發,兩側還散落下來幾縷亂發,嘴唇微有些干裂,衣袖挽起至手肘處,格外簡便的衣裙被海水打濕了大半,鞋上沾滿了泥沙。

    她的神情也不再“端方”,反而透著某種怔怔的癡迷,這是陷入自己所愛之事中的模樣。

    但就是這樣的阿姊,給他的感覺卻比從前更加鮮活了。

    靜靜地聽駱溪將話說完,駱澤才道:“阿姊,今日既然試船順利,那你隨我回一趟刺史府吧?剛好父親回來了,母親也想念阿姊了——”

    阿姊已有一月余未回去了。

    “父親回來了?”駱溪神情怔怔。

    駱澤點頭。

    駱溪卻露出迷惑之色:“父親何時出的門?”

    駱澤:“……?”

    他嘆氣:“……祖母分明告訴過阿姊的啊?!?/br>
    駱溪想了想,不太記得起來了。

    “阿姊啊?!瘪槤晌⑺录绨?,無奈道:“您可真是我的親阿姊……”

    阿姊這哪里只是癡迷,她的狀態甚至都有些微醺了。

    駱溪抿嘴一笑,抬手擦了擦額頭上的水珠,抬腿道:“好了,走吧?!?/br>
    此刻的江都刺史府內,常歲寧和之前出門歸來時一樣,哪兒也沒去,就待在自己院中,擺了場簡單的家宴。

    老常,阿點,無絕,孟列都在,一起的還有姚冉,王長史,王岳,以及鄭潮。

    食案依舊擺在院中,眾人席地而坐,初夏晚風清涼宜人,席間說笑聲不斷。

    無絕的精神看起來很好,這段時日他在阿點督軍的監督之下,于鍛煉養生一事上初見成果。此外,大約還有常歲寧所行之事的影響,但最關鍵的……還當是他手里捧著的那只酒碗。

    無絕如今飲酒的機會少之又少,今日好不容易抓到機會,凡是在座之人,除阿點和常歲寧,及不喜飲酒的姚冉之外,其他人都被他挨個敬了兩遍。

    阿點看在眼中,屢屢勸阻不成,臉都急得鼓了起來,湊到常歲寧身邊,小聲偷偷告狀:“……殿下,您看他!”

    他的聲音雖小,但伸手指向無絕的動作卻十分不遮掩,無絕瞧見,趕忙將碗里剩下的酒倒進肚子里,見常歲寧朝自己看來,趕忙瞇起眼睛,“嘿”地咧嘴一笑,帶著幾分討好的赧然。

    這一幕若叫喬央看到,定會更加確信“阿無”就是無絕的轉世無疑——阿無犯錯時,便是瞇著眼睛搖著尾巴,一臉鬼迷日眼的模樣。

    無絕與阿無,此刻只差了一條尾巴。

    常歲寧也不想時時刻刻都過分拘著無絕,保持愉悅地活著也是很緊要的事,于是便與阿點小聲商量:“今日情況特殊,便讓他喝一回罷?!?/br>
    說著,夾起一塊點心,放到阿點手里,作為賄賂督軍之資。

    阿點督軍喜食點心,他自己食案上的那碟早已經全部進了他肚子里。

    但阿點督軍原則分明,此刻不免神情猶豫:“可是……”

    常歲寧又給他夾了一塊兒。

    “好吧……”阿點將一塊點心塞到嘴巴里,終于網開一面,邊含糊不清地道:“那明日要多練一會兒才行!”

    無絕對此尚且一無所知,見自家殿下沒發話阻攔,遂又樂滋滋地替自己倒酒。

    旋即問:“今日怎也不見錢先生呢?”

    無絕與駱觀臨,雖都是頂著假身份假名字,但二人目下尚不知對方底細,因二人并無交集,常歲寧輕易也想不起來對無絕說明錢甚的真實身份。

    無絕此刻之所以有此一問,動機很簡單——多個人,他便能多敬兩碗酒,如此而已。

    “錢先生家中族人來了江都,此刻錢先生應當在忙著與族人……”常歲寧想了個詞:“敘舊?!?/br>
    錢甚及其“族人”,在敘一種很新的舊。

    聽著那一聲聲親切的“十九弟”,“十九叔”,以面具遮去了上半張臉的駱觀臨,身形逐漸僵硬。

    他僵硬地轉頭,看向一旁滿臉熱絡笑意的母親。

    他只是出了趟門,怎就突然多了這么多“家中人”?

    他只是離開了不足一月,竟也擁有了“少小離家老大回”的新奇體驗。

    駱觀臨眼神無奈地看著母親——快停止這場無中生有的鬧劇吧!

    金婆婆笑對錢家眾人之余,抽空瞥了兒子一眼,這可是她好不容易經營來的局面!

    這不爭氣的臭石頭說不定哪日就尥蹶子了,趁著他還在這兒,她這個當娘的拿他來用一用,為家中鋪一鋪后路,不是很合理嗎?

    金婆婆半點不打算顧忌兒子的感受,畢竟這貨跟著徐正業造反時,也沒問過她這個當娘的感受。

    好不容易將錢氏族人打發離開,駱觀臨終于得以摘下面具,揉著脹疼的太陽xue,家鄉話都冒了出來:“娘誒,您可真是我的親娘誒……”

    金婆婆哼一聲:“我倒想不是!”

    錢氏族人離開的路上,少年人錢郁小聲問道:“父親,您說錢先生他……”

    話未說完,便被父親瞪眼打斷:“什么錢先生?”

    “噢,十九叔……”錢郁縮了縮脖子,接著問:“十九叔他為何一直戴著面具示人呢?”

    說著,聲音更低了些,眼神不安:“該不會是……逃犯之類的吧?”

    言畢,又挨了一記瞪:“逃什么犯?真若是逃犯,節使大人何等手段,又豈會查不出來?還輪得著你來擔心?”

    錢郁想了想,覺得倒也是。

    “聽說是樣貌生得不好……”另一名族人猜測道:“但若只是生得不好,應不至于遮面,估摸著,或是生有異于常人之處,再或受過什么嚴重的傷,留下了燙痕之類……”

    另幾人贊成地點頭:“應當是了……”

    “如此便難怪了,這般才學能耐,卻不曾入仕……”

    時下對官員選用有著基本的體貌健全要求。

    錢家眾人幾分唏噓,幾分遺憾。卻又不免覺得,如今這世道,在朝為官的風險反倒更大,倒不如擇一明主,為家族后代徐徐謀之。

    “上天厚待我吳中錢氏啊?!?/br>
    錢家人感嘆慶幸著離開,短短時日間,他們已在江都城中置辦了田產房屋,就此安頓了下來。

    另一邊,常歲寧院中宴席已畢,無絕久違地喝了個大醉,被阿點扛著送了回去。

    鄭潮未有急著離開,而是留下向常歲寧詢問北境戰事。

    鄭潮憂國憂民是真,憂心自家外甥也是真。

    聽聞北狄犯境,他一個反應便是揪心,而后便覺懊悔慚愧,令安為大盛抵擋北狄鐵騎,身處險境之下,倒襯得他這個舅父不懂事了——哎,他千不該萬不該,不該寫那封長信去問罪令安的。

    “鄭先生不必過于憂心,今日我已打聽過了?!痹褐幸粎睬嘀衽?,常歲寧與鄭潮道:“此次北狄攻勢尚在可控范圍之內,崔大都督之前部署得當,現如今率兵在玉門關一帶抵擋,占據上風,足以將北狄鐵騎阻于關外……故而此戰不足為慮?!?/br>
    鄭潮便放心些許,剛點了頭,但又忍不住擔憂:“可若是……北狄再次增派兵力呢?依大人來看,是否有這個可能?”

    常歲寧的視線越過高高院墻,看向北方漆黑夜幕:“這是必然之事?!?/br>
    此戰不足慮,但之后卻不好說。

    北狄猶如兇猛豺狼,野心不死,一旦嗅到血腥氣,必會相繼撲咬上來。

    “若想要消止此戰,只有一條路可走——”夜色中,常歲寧聲音不重,眉宇間卻透出冷冽兵氣:“那便是將它們打殘,讓它們再爬不起來為止?!?/br>
    如若不然,倒下的便會是大盛江山。

    鄭潮不覺間收攏了十指,眉眼憂色極重,最終長長嘆息一聲:“照此說來,便只盼著全面開戰之日能晚一些到來……”

    說著,不免問道:“北境防線如今廣闊,令安如今僅八萬大軍在側,不知朝廷后續是否會有增派兵力之舉?”

    常歲寧搖頭:“尚未聽聞?!?/br>
    如今各處都是戰事,朝廷只怕自顧不暇,且崔璟此番應對得當,待他擊退這萬余鐵騎之后,解除了眼前之危,朝中安下心來,暫時未必會舍得派重兵駐守。

    可防御威懾北狄,絕非一日之事,務必提早部署。

    若指望不上朝廷派兵,那么崔璟便只能就地募兵,但募兵需要大量錢糧,朝廷國庫空虛,調撥錢糧的過程也必然十分艱難漫長。

    聽常歲寧說明此中艱難之處,鄭潮愈發直觀地感受到時下朝廷之衰弱,甚至已經到了病入膏肓的程度。

    次日晨早,常歲寧交代了孟列一件事。

    再隔兩日,元祥受常歲寧所召,自軍中趕回了江都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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