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5節
駱觀臨只當她是說十三州財政盡歸她手,輕哼一聲:“大人此言,活像是個貪官污吏?!?/br> 常歲寧深以為然地點頭:“我也覺得我頗有貪官潛質?!?/br> 御史屬性爆發的駱觀臨看向她,只見她一笑:“所以先生要留在我身邊,多多督促我,免我誤入歧途啊?!?/br> 第456章 倘若先太子是女子呢? 聽得此言,駱觀臨沉默片刻,才道:“大人即便想貪,只怕眼下也沒得貪。待大人接手各州財政時,只怕他們會給大人一個不小的‘驚喜’?!?/br> 不消想,必然多半虧空,即便有少數盈余,那些人也未必會老老實實報上來。 常歲寧卻很樂觀:“先生勿憂,我們有地盤,有兵器,又有人,還怕一直窮下去嗎?!?/br> 看著眼前之人,駱觀臨忽然意識到,無論面對何事,她似乎從未消極過。 相反,她所為,皆是眾人望而卻步之事。別人不敢面對的,她總能蹚出一條路來,且越走越穩。 駱觀臨也遇到過一些天生鈍感之人,那類人面對挫折和磨難,會因為鈍感而表現出常人不具備的樂觀和勇氣。 可眼前之人,卻的顯然半點不“鈍”。 駱觀臨忽而忍不住問:“面對困難重重的前路,大人從來不會感到消極恐懼嗎?” “撞到我手里,該感到消極恐懼的,應是那些困難和前路才對?!背q寧玩笑了一句,才道:“我不懼,是因我信事在我為?!?/br> 駱觀臨看著她:“倘若為不得呢?” 常歲寧:“那便強為?!?/br> “若強為,亦不得呢?” 常歲寧渾不在意道:“那算我本領不夠,卻也無憾?!?/br> 看著眼前無懼而灑脫之人,駱觀臨忽然意識到,如她此等人,她想走的路,便是絕無可能回頭的。 片刻,他才道:“世人行事,或因膽怯折于念,或因盲目敗于初,唯有越過這二者,方能成事的可能?!?/br> 常歲寧笑問:“那先生如今是覺得,我有成事之相了?” 還是半點不謙虛的語調,但駱觀臨卻很難再否認了。 節度使之位,是旁人需要花費十年,數十年,甚至是一輩子也無法站上的位置,她卻在這樣短的時間內做到了。 正因過于迅速,才愈發可證明她的異于常人之能,也愈發讓人心生震蕩,不敢小覷。 而今無人不知常歲寧,她已在各方勢力中,占據了一席之地。 駱觀臨握著桌上酒盞,向常歲寧問道:“大人可還記得,去年在江都城樓上說過的話嗎?” 她說過,若有明主,她必追隨。若無明主,她為明主。 從起初,她就這樣毫不遮掩地同他坦白了那本該藏起的野心,她那時同他說:【若連我自己也認為女子的野心拿不出手,不敢正大光明地認同自己,那之后又何談讓先生、讓旁人來認同我】 回想起那晚那城樓上的少女的錚錚有力之言,駱觀臨心緒復雜。 而他也不得不承認,時隔一年,他此時再面對眼前之人,心境的確已有莫大變化。 見常歲寧點頭,他才往下問道:“大人認為榮王李隱如何?” 常歲寧抬起眼睛:“先生認為榮王是明主之選?” 見她的眼神波瀾不驚,駱觀臨不置可否:“我與他了解不多,尚且談不上選擇?!?/br> “可先生依舊將他列入考慮范圍之內了?!背q寧并不忌諱,語氣依舊隨意:“只因他如今聲名在外,是個男子,且姓李嗎?” 駱觀臨沒否認,道:“大人不能否認,李氏子弟成事,對天下百姓而言,最為穩妥?!?/br> 與現任主公談其他明主人選,哪怕有三年之約在先,也是有些冒昧大膽且不知死活的—— 但駱觀臨既真心相談,從另一重意義上來說,也是一種“交心”。 而他也看得出,常歲寧此時并未帶有情緒,此等氣量并不多見,是值得欽佩的,所以他的語氣也難得格外平和:“且據我所知,榮王與先太子殿下關系甚篤,昔日也很得先太子殿下信任?!?/br> 這等擺在明面上的皇室之事本就不是秘密,再加上先太子殿下去世后數年,逢景陵祭祀之際,榮王曾多次作下悲悼之文,其中有數篇祭文流傳甚廣,那些祭侄文字里皆是入骨悲切,亦可從文中提及的往事里窺見叔侄之情。 “曾得先太子信任,似乎也說明不了什么?!背q寧道:“萬一是先太子看走眼了呢?” 常歲寧出于不想讓自己曾經的眼拙而給旁人帶來錯誤判斷之言,卻叫駱觀臨擰起眉:“大人哪怕說一句人心易變,也比指摘先太子殿下的眼神來得順耳?!?/br> 常歲寧聽得出,駱觀臨雖不滿她的“不敬之言”,卻也未曾動怒,可見如今對她是很有些容忍度的。 這可是個很好的兆頭。 常歲寧心情不錯,便生出好奇之心:“先生這般敬重先太子殿下,那我能否問先生一個問題?” “大人問來便是?!?/br> “倘若先太子殿下是女子之身,先生還會這般嗎?” “……”駱觀臨眼角抽跳兩下:“何故作此荒謬假設?” 常歲寧抬眉:“先生,這天下荒謬之事多著呢?!?/br> 駱觀臨瞥了一眼她面前茶碗:“大人雖未飲酒,卻也醉得不輕?!?/br> 他極其仰慕惋惜先太子李效,常歲寧如此“胡言亂語”,他未有訓斥她褻瀆不敬,已是很給面子了。 常歲寧察覺得到已踩到了駱觀臨的某種底線邊緣,便也不再“胡言”,將話題扯回榮王身上,直言問:“先生是想說服我扶持榮王嗎?” 若他只是想自己投去,是不必將此事擺到她面前來說的。 駱觀臨微搖頭:“現在談這個,言之過早,我亦只是隨口一提?!?/br> 再加上,他更多是想借此試一試常歲寧對扶持李氏的態度。 “我也覺得言之過早?!背q寧微微笑著道:“說不定不久之后,會有更有出息的李家人出現呢?!?/br> 見她神態,駱觀臨不由問:“若有值得之人出現,大人果真愿意扶持李氏?” “當然?!背q寧毫不猶豫地道:“正如先生方才所言,由李家人出面收攏大局,是最穩妥的選擇,既有利于民,我有何不愿?” 或是這雙眼睛太過真誠,又或是的確見識到了她的憐民之心,駱觀臨此一刻,只覺被猛然觸動。 “若大人此言為真,果真愿為天下生民而慮——”駱觀臨捧起酒盞:“那駱某為天下蒼生,也敬大人一盞?!?/br> 這一盞酒中,包含諸多。 常歲寧端起茶碗:“必不叫先生失望?!?/br> 或因常歲寧的表態,讓駱觀臨倍覺安心,接下來的談話,也愈發融洽。 但駱觀臨提到了一則不好的消息,他之前曾為常歲寧引薦了三個人,除王岳和唐醒外,還另有一人遲遲未至。經過這些時日的打聽,駱觀臨于不久前得知,他的那位舊友,去年夏時已經不在人世。 “是遭了一群兵匪入戶燒殺劫掠……”駱觀臨提到此處,眼底藏著悲沉憤怒:“那里已經全無法紀,那些人揚言,要響應效仿卞春梁,殺盡不仁不義的士族與官宦?!?/br> 可他那位好友,根本算不上是士族人家,只因家中有藏書,家中曾有子弟入仕,于當地頗具聲名,便被那些人肆意屠戮。 更可恨的是,這已是許多地方的常態。 卞春梁之舉,如一把火,經狂風一吹,火星四散,催生出了許多人心中的貪欲與惡念,以所謂“為民起事”的口號為遮掩,舉刀做盡惡事。 常歲寧只能寬慰駱觀臨兩句,又想到荊州戰況,肖旻如今也在荊州,只望不日能有捷訊傳來,盡快扼制住卞春梁大軍的氣焰。 “對了……”提及好友,駱觀臨不免問:“此次為何未見休困一同回江都?” 這是常歲寧回江都后,第一次有空閑與他單獨坐下來說話,于是他此時才有機會問上一句。 “我未能將他帶回來?!背q寧道:“此乃我之無能?!?/br> 駱觀臨靜了靜,最終嘆息道:“此非大人之過……戰場之上,刀劍無眼,各人命也?!?/br> “……?”常歲寧解釋道:“他只是回了五臺山?!?/br> 駱觀臨一愣后,恍然點頭,才道:“……這么多年過去,他竟還是絲毫定不下心來。此乃他之本性,也稱不上是大人無能?!?/br> 常歲寧訝然笑道:“沒記錯的話,這是先生第一次安慰我呢?!?/br> 這位臭脾氣先生,如今待她,同從前很是不同了。 駱觀臨做出懶得理會之態,心中卻也有思索。 直到常歲寧走后,駱觀臨依舊在院中月下靜立許多,良久的思索之后,眼底卻多了一絲從前未有過的迷茫。 又靜立片刻,駱觀臨拿起了石桌上的匣子,交給了駱澤,交待他,明日送去城中善堂,盡數捐贈。 投來江都的不單有文人,匠人,以及能種地的流民,還有許多失去了家人的孩子。對比之下,這些稚弱的孩子似乎是“無用”的,但江都也不曾將他們拒之門外。 于是城中設下了多處善堂,用來安置那些孩童。 常歲寧回到居院后,沐浴洗漱后,拆看了一封秘密來信。 讓她意外的是,寫信之人竟是遠在黔州的長孫寂。 值得思量的是,長孫寂也在信中隱晦地提及詢問她對榮王的看法。 單是今日,她便分別從鄭潮、駱觀臨口中,以及長孫寂信中聽到了有關李隱的名號。 如此時局下,一個人的名號,被多處頻繁提及,往往代表著一種信號。 想到長孫家尚存的實力,以及昔日那個未來得及與她做朋友的少女,常歲寧思忖片刻,提筆給長孫寂回信。 相比長孫寂的謹慎試探,她的回信顯得十分直白大膽,她道自己有更好的李氏人選,但此事關乎甚大,故邀長孫寂前來江都當面一敘。 嗯……先將人誆來再說。 將筆放下后,常歲寧便上了榻。 和往常一樣,她躺在那里靜靜出神冥想了片刻,將每日發生之事皆在腦中梳理了一遍,適才閉上眼睛。 只是今日梳理之時,她刻意越過了后園亭中的那一幕。 一夜未能合眼的喻增,次日清晨,和一行欽差內侍,已開始準備動身回京的事宜。 向常闊辭行時,喻增下意識地問:“不知節使大人何在?” “天剛亮,就動身去軍中準備慶功之事了?!背i煹溃骸靶∨恢T位大人今日離開,有慢待之處還請勿怪?!?/br> 潘公公忙笑著道:“豈敢豈敢……是我等昨日未有提早告知?!?/br> 他本以為要等三五日的,但喻常侍昨日突然定下了要今日動身。 而等十日之后,朝廷先前派來增援江都的那三萬大軍也將回京,那三萬兵士本是朝廷為防東羅而增派的,并未派得上用途。但要開口收回,也會憂慮會讓那常節使生出“誤解”,所以他們昨日提到此事時,也一并言明,由常節使cao練出的三萬水師,日后便長留江都駐守海上,用以威懾海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