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7節
…… 此刻,刺史府中的常闊,才轉醒沒多久。 早在半月前,他便在部下的護送下,回到了刺史府內養傷。 但他傷勢太重,每日昏睡的時辰很久,因有醫士叮囑,眾人輕易便也不敢攪擾。 常闊剛醒來,憋了一肚子話的常刃,終于噼里啪啦地倒了出來。 有近隨抹著眼淚道:“女郎親手斬殺了藤原麻呂人頭,已經給大將軍報仇雪恨了!” 常闊:“哭個什么勁兒,不知道的,還以為老子死了呢,我這是床頭,不是墳頭!” “屬下這是喜極而泣?!?/br> “喜極也不許泣!”常闊靠坐在床頭,話語霸道,臉上卻滿是喜氣:“別整這些晦氣的!” 不愧是他閨女殿下,贏得這叫一個漂亮! 常闊狂喜之下,道:“拿飯來!” 硬生生將干飯喊出了豪飲八百杯的氣勢來。 他養傷中不能飲酒,胃口也很一般,直到今日,才算尋回了八成食量。 喻增前來看望時,下人剛將一摞空了的碗碟撤下去。 “本侯有傷在身,就不下榻相迎了?!背i熌猛嫘Φ目谖钦f道:“還望監軍大人多多包涵?!?/br> “令愛又立奇勛,忠勇侯縱然有些架子,也是理所應當的?!庇髟龅恼Z氣雖和往常一樣冷颼颼的,能嗆死個把人,但從話中也能聽出他心情不錯。 常闊哈哈笑了幾聲,抬手示意喻增坐下說話,邊道:“沒辦法,誰讓咱閨女爭氣呢!” 常歲寧私下也已同常闊說過對喻增的疑心,但一切尚未明晰之前,表面上的相處便還須一切如常。 “只是話說回來,太爭氣,也怪得罪人的……”常闊不甚真誠地嘆了口氣,道:“倒叫你們這群欽差大人白跑一趟,你這位監軍大人,也沒能監出個啥來?!?/br> 喻增嗤笑一聲:“她得罪人的事,左右也不差這一樁了?!?/br> 她在江都肆意而為,啟用女工,建書院,納各路賢才,建作坊,重用工匠,把控當地士族、商賈,并將各處官員任免牢牢把持在手中,等等……她無形中得罪了多少人,他都不敢數。 這一月來,喻增也親眼將江都的變化看在眼中。 此刻,他看向常闊,狹長的眼睛微瞇起:“我自認也有些識人之能,從前怎半點看不出,有朝一日她竟能攪出這樣一番風云來?” 常闊臉上寫著自豪之色:“女大十八變嘛……” 喻增意味不明地道:“說是十八萬變,都小瞧她了?!?/br> 常闊一攤手:“祖墳埋得好唄,情況就是這么個情況了,那能怎么辦?” 喻增擱下茶盞,抬眸看向常闊,緩聲問:“你可曾覺得,她如今這般模樣,有似曾相識之感?” 常闊愣住,正想著怎么應付過去時,常刃進來通傳,眼神有些莫名八卦地道:“大將軍,有人登門探望您,是位女客!” 常闊又愣住,這下是真的。 “……什么女客?”他一頭霧水地問:“姓甚名誰?” “說是姓容!” “容……”常闊皺起眉來,他不認得姓容的人啊。 容…… 不對! ——李容?! 常闊猛地一下坐直了身子。 喻增瞥向他:“這般時辰,女客登門……常大將軍在江都一載,倒也果真繁忙?!?/br> 常闊一張老臉莫名熱起來:“……你休要胡言壞我名節!” 喻增對他的私事并不感興趣,見狀也未深究,只按下心思,就此起身離開。 經了常闊準允,那名深夜冒雪而來,冪籬遮面的女客,很快被請了過來。 常闊已提前屏退房中所有下人,叫他們都去了外面守著。 那女客也讓侍女止步,自己走進了常闊房中,摘下頭頂胡帽,隨手丟在一旁。 她看向常闊,常闊也盯著她。 “你來干什么!” “合著你沒死啊?!?/br> 二人幾乎同時開口。 來人正是宣安大長公主,李容。 同時,【有女客前來探望大將軍】的炸裂消息,在刺史府中不脛而走。 從海上收兵不久,剛從軍營中趕回來的金副將,一回到刺史府里,就聞聽此事,下意識地摸了下懷中玉佩,不禁精神大振—— “我得去看看……”金副將義正言辭地道:“我得去看看大將軍!” 他剛回到刺史府中,去看望一下自家大將軍,也很正常吧? 第416章 見著活的金山了 金副將來到常闊住處,沒有意外地被常刃攔在了門外:“……大將軍此時正在見客?!?/br> 金副將從善如流地一笑:“沒事,我不著急,等著就是!” 說著,自覺往一側的廊下走去,走近了才瞧見,好么,廊下已站著好些人了! 他那幾名眼熟的同袍就不說了,本就跟他一個德性,看熱鬧的心思寫在了臉上,可……王長史怎么也在這兒站著? 迎上金副將困惑的眼神,王長史從容自若地捋了捋胡須。 聽聞常大將軍醒來,今日又逢如此大捷,他前來探望一下,也在情理之中。 再者,就算退一萬步說,他乃刺史府長史,管的就是這座刺史府里的大小內務,是為刺史大人的第一屬官……在其位謀其政,他關心一下刺史大人阿爹的私事,也是稱職的表現嘛。 府里來了這樣要緊的貴客,他不得安排招待之事?不親自過來了解一下情況,要如何招待呢? 王長史借公謀私的嫌疑固然很重,但金副將心知自己也并不干凈,于是很有眼色地將話咽了回去,默默選了個位置站定。 然而沒多久,又有一人前來“求見看望大將軍”—— 金副將定睛一瞧,只覺離譜……不是,老康怎么也來了? 老康先前遭倭軍俘虜,被剁下了一只手,之后跟隨常闊一同回到刺史府養傷,如今那只光禿禿的手腕上還纏著厚厚的傷布。 但這不耽擱他深夜冒雪前來,隨后也往廊下一站。 幾名武將拿“閑著也是閑著,不如隨便說點啥”的語氣,猜測起房中那位容姓來客的身份。 “容姓來客”此刻很是焦灼。 察覺到外面站著的人越來越多,宣安大長公主擰起了眉:“……你們江都刺史府里的人,怎個個如此好事?” “這算什么?!背i熣局f話不腰疼,甚至還有點幸災樂禍:“你得慶幸歲寧未歸,倘若她手下那些個人也跟著回來,我怕你今日擠都擠不出去?!?/br> 又道:“誰讓你就大搖大擺地過來了,還有模有樣地叫人通傳,又是這深更半夜的,不是擺明了招人過來看熱鬧嗎?” 常闊說著,警醒地質問道:“你這毒婦,怕不是存心壞我名節吧?” “我呸?!毙泊箝L公主也沒好氣地道:“你有幾分幾兩的名節,還值得我親自來壞?我若不使人通傳,哪里進得來你這座戒備森嚴的刺史府?” “若早知你沒死成,我也不必白白跑這一趟!” 常闊瞪眼:“我縱然死,也輪不著你來替我收尸!” “如此怎么能行?”宣安大長公主皮笑rou不笑地道:“我非但要替你收尸,還要風風光光給你大辦一場,否則怎叫禮尚往來呢?” 當年她只是讓他將孩子抱走,可他倒好,轉頭就給“她”大辦了一場喪儀! 她被咒得愣是頭疼了好幾日,一口飯都沒吃下去,越想越覺得晦氣! 她讓搖金追去京師質問,他卻陰陽怪氣地說什么——【我只是想給孩子一個正經名分,我有什么錯?】 于是此刻二人又翻起陳年舊賬來,翻著翻著便吵了起來。 “……兒子當初是你不要的,現如今又來扮什么慈母?” “我身上掉下來的rou,是我不想要?當初我為何不能留下他,你心里不清楚嗎!休要得了便宜賣乖!” “兒子是我獨自一人辛辛苦苦拉扯大的,你倒是說說,我得了哪門子便宜!” 宣安大長公主還欲再說,卻見常闊捂著胸口劇烈咳嗽了起來,原本蠟黃的臉色嗆咳得漲紅起來。 大長公主的氣焰一下子滅了:“懶得與你計較……” 她從椅中站起身來,看著靠坐在那里、瘦了一大圈的常闊,眉間這才泄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憂色:“你的腿……醫士是怎么說的?” “你還知道問一句我的腿!”常闊咳罷,聲音有些?。骸斑€能怎么著,傷了大腿骨,新傷疊舊傷,廢了!” “怎么就廢了!”大長公主擰眉道:“回頭讓關大夫來看,人我帶來了,明日午后便能進江都城了?!?/br> 說著,從袖中掏出一只瓷瓶來,砸到常闊榻上:“關大夫來之前,若疼得厲害,就先吃著這個?!?/br> 養在宣安大長公主府上多年的關大夫是哪個,常闊是最清楚不過的。 這些年來,那位關大夫,常折騰出一些新藥來,專治他的腿疾。 想著這一茬,常闊的語氣無聲變得和氣了些,撿起那瓷瓶,隨口嘟囔著問了一句:“……一同來的,怎么還分兩路到?” 大長公主沒答話。 常闊突然反應過來什么似得,扭頭看向她。 哦,是她趕路趕得急……把關大夫甩在后頭了吧? 被常闊這么盯著瞧,大長公主只覺渾身不自在,此刻任憑外頭是刀山火海,她在此也呆不住了。 見她抓起冪籬,轉身往外走,常闊忙問了一句:“等等……你是怎么來的?” 宣安大長公主腳下一頓:“騎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