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0節
有女童睡夢中被驚醒,有些不安地攥著娘親的衣角,跟著娘親出了院子。 “不,是天狗走了?!鼻赡飰合卵劢菧I花,又道:“也不是,是天狗被逐殺了,再不敢來了?!?/br> “什么人這么厲害,連天狗都能殺得了?”女童滿眼驚奇地問:“是后羿嗎?” 巧娘無比認真地道:“不是后羿,是我們江都的常刺史,常大人?!?/br> 女童的眼睛更亮了:“是阿娘常說的那位常大人嗎?” “是……”巧娘點頭,彎身替女童整理身上的新衣,眼中有著感激的珍視:“要記住,阿娘能出去做工,是受恩于常刺史。我們囡囡的每一件新衣里,都有常刺史的恩情在?!?/br> 不單民居處熱鬧嘈雜,街道商鋪也皆被捷訊吵醒。 蔣海聞聽此事,歡喜至極,連忙催促仆人:“快……將我那塊匾,再擦得亮一些!” 他蔣家世代做官鹽生意,與江都命脈相連,若任由倭軍上岸,江都便再無蔣家。 或是夜中得訊,人更容易感性,蔣海竟險些熱淚盈眶。 雖說心眼子多了些,拿他當下蛋的雞,但人家不單給他錢賺,還給他命活,這哪是什么常刺史?分明是他蔣海的再生父母! 他這位“再生父母”,可要平安回來才好啊。 只要常刺史平安回來,往后,他保管好好孝敬著! 江都城中,因此一則捷訊,徹底無眠。 許多百姓并無法清晰地表達出具象的心情,但天亮后,隨著早市大開,有許多百姓歡歡喜喜地涌上街市,有甚者,竟已經開始討論著備起了年貨。 今年,可以安心過年了! 這些時日,同樣閉門不敢出的,還有沿海的漁民。 接下來兩日,有許多漁民自發來到海邊,乘著小船,將一盞盞水燈放入海水中。 在他們的舊俗中,此燈是為海上的引路燈,可指引亡魂悉得往生,可祈生者早日平安歸來。 江都捷報,很快傳回了京中。 早朝之上,百官正議事時,忽聞此捷訊,聽得那驚人的斬倭數目,無不為之震動。 說起來,倭軍逼境已有大半載之久,然而江都報訊卻并不殷勤,所以愈發不被看好,此番算是第一則正經傳回的捷訊! 這捷訊,不單正經,還像樣到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這感覺,就好像,原本最不被看好的家中幺女,在闔族子弟中,某日忽然變成了最出類拔萃的那一個,并于家中處境最艱難時,突然傳回了一封光耀門楣的家書! 且這家書,輕易不報則以,一報便有延綿不絕之勢—— 在駱觀臨的主張下,接下來的江都刺史府,在面對從海上傳回的捷訊時,無論大小,首先秉承著絕不漏報的原則—— 于是,首戰大捷后,未隔五日,又有第二封捷報傳至京師。 緊接著,第三封,第四封…… 一月之內,足足傳回了六封捷報……六戰六捷! 用那些看常歲寧不順眼的官員的話來說——早朝時沒別的事,凈聽她的捷報了! 千里之外,常歲寧合計著,要將此戰定在第七捷之上。 她找無絕算過了,“七”之一數足夠旺她——既如此,那就它了。 第410章 可敢與某正面一戰? 第六封捷報傳回京師時,也說明了常歲寧率兵一路追擊藤原麻呂,已要接近耽羅。 立即有官員豎起警惕之心,耽羅依附于東羅,與東羅向來一體,常歲寧接近耽羅,豈非等同打到了東羅大門前? 若東羅出兵援救藤原麻呂,她一連疲戰月余,萬一遭遇圍困,何來還手之力?! 乘勝追擊本沒有錯,但這般懸軍深入,乃至逼近別國境內……是不是有些過于得意忘形了! “偌大一個江都刺史府,竟無人出言勸阻嗎?” “喻監軍何在?可曾發急令召回大軍?” “常刺史固然是難得一見的將才,卻也過于年少氣盛……” “連番大捷之下,倭軍敗退,本已足夠威懾倭國……可若敗于東羅之手,這極不容易打出來的聲威,豈非要毀于一旦?若是如此,便果真是弄巧成拙了!” “……” 一時間,言語間聽似憂慮,實則暗指常歲寧此舉貪功冒進者比比皆是。 褚太傅立于前方,難得保持沉默,并不反駁那些趁機貶低之人。 萬一他開口嗆了兩聲,這些人就蔫兒了,不敢吭聲了,那可怎么辦? 就讓他們說去吧,此刻說的越多,來日巴掌打在他們臉上,聽來也就更加響亮悅耳。 上趕著自討耳光的事,他有什么可攔的? 他可不是這么好心的人。 褚太傅老神在在,耷拉著眼皮,看起來甚至有些犯起了瞌睡。 魏叔易也收攏寬大官袍衣袖,好整以暇地站在原處,太傅不說,那他也不說好了。 最終卻是圣冊帝開口打斷了這些聲音:“眾卿或無需憂慮?!?/br> 較之年初春時,她的發髻又多見了幾縷花白之色,但在龍袍與天子冠冕的護持之下,這并未損低她的威嚴。 此刻,她拿篤信的語氣向眾臣道:“朕相信,常刺史定不會冒進行事?!?/br> 百官聞言心情各異間,有內侍快步入得殿內,稟道:“啟稟圣上,東羅國遣使者入我朝國境,名曰,為陳情請罪而來!” 東羅……請罪?! 東羅新王勾結倭國已是事實,各處為御東羅動兵攻來,已如繃緊之弦,可現下東羅卻不戰便要請罪……難不成是被江都一戰,嚇得迷途知返了? 還是說,有什么別的因由?亦或有詐? 殿內忽然嘈雜起來,亦有官員不知想到什么,面色紅白交加。 褚太傅睜開了昏昏欲睡的眼睛,人精神了起來——怎么說來著,耳光這不就來了么? 京師朝堂因東羅使者的到來,而眾聲嘈雜之時,藤原麻呂亦在為東羅的反常而生出滿心的驚疑與揣測—— 自江都首戰告捷后,常歲寧之后傳回的五封捷報,攏共用了一個月的時間。 這五封捷報,沒有一封是虛的,這一個月里,藤原麻呂的兩萬八千兵力再次被削減大半,時至今日,他身邊僅剩下兵卒不足一萬。 這個傷亡數目對倭軍而言是極其慘重的,甚至并不亞于江都一夜的三萬傷亡……因為,追擊之戰,與游擊作戰頗有共通之處,所以這本該是他們的優勢所在,卻仍然幾度被盛軍擊殺到毫無還手之力。 而在追擊過程中,盛軍的傷亡卻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雖有士氣高低使然,但此中挫敗程度,于倭軍而言幾乎是難以形容的。 但好在,縱是在常歲寧的百般阻擊之下,他們總算也得以順利接近了耽羅島域…… 然而,倭軍這份名為“好在”的曙光,卻很快被現實無情擊碎。 在臨近耽羅島之際,藤原麻呂即已察覺到了異樣。 他留了份心,先遣一支心腹上前試探,才真正驚覺耽羅竟已被盛軍控制! 耽羅島上遍布盛軍,那么,金憲英不久前讓人給他的回信……還有幾分可信? 半月前,他讓人乘快舟向東羅傳訊,金憲英讓人給他的答復是——且將盛軍引至東羅海域,屆時東羅便出兵合擊盛軍! 回信上還說,之所以要將盛軍引至東羅,而非東羅直接派遣水師接應倭軍,是為了削弱常歲寧的防備。為此,東羅將在與大盛接壤的安東地界,發起陸戰,聲東擊西,用以混淆盛軍視線,從而松懈盛軍在海域上對東羅的戒心,確保那常歲寧有足夠的膽量追擊至此。 此法謹慎,亦很符合藤原麻呂之意。 所以,他帶著殘部,不惜代價,拼力將常歲寧引至此處,只為與東羅合力,一舉將盛軍剿滅! 可是現下…… 他已至耽羅附近,卻遲遲未見金憲英允諾的大軍蹤影! 是那金憲英見勢不對,甘做縮頭烏龜,要背叛倭國,對他見死不救嗎? 還是說…… 耽羅如此情形,讓藤原麻呂想到了另一重可能。 耽羅島歷來歸東羅管轄,倭軍駐留耽羅島,不過是從準備伐盛以來,為了方便與東羅互通消息,監測附近海域動向,才留了少量倭軍在此—— 且這些倭軍是由倭國直接派出,并非他藤原麻呂的手下。故而即便這些人在島上出了差池,在被盛軍有意封鎖攔截消息的前提下,短時日內,他一路潰逃至此,不知耽羅島上變故,也是正常。 可耽羅島與東羅相隔只一日海程,又屬東羅轄島……這么長的時間里,東羅金憲英對此,怎么可能一無所察?! 除非,東羅也被盛軍控制了! 那么,“金憲英”的那封加蓋了東羅國主印的回信,當真是出自金憲英嗎?! 那封信中的誘敵深入之策……此敵,究竟是常歲寧,還是他? 他拼盡全力,引盛軍來此,自認為此處布下了一張大網在等待常歲寧,然而此一方牢籠,竟是那少女為他而設嗎? 他認知中的獵物與獵人,竟是身份顛倒的…… 這從未有過的挫敗、以及遭人愚弄戲耍的恥辱與憤怒,幾乎要將此時身處絕境的藤原麻呂逼瘋。 這一路,遭人追擊,如老鼠般逃竄,一敗再敗……眼睜睜看著兵力被一再削殺! 他竭力忍耐著,只為將那狂妄的少女引至此地,然而身至此處,方知對方才是設局之人! 他不是沒有敗過,但他未曾如此敗過! 此刻,眼看著那兩萬余盛軍再次逼近,藤原麻呂身邊的殘部們,幾乎徹底崩潰了。 接連的戰敗,已徹底折殺了他們的士氣,他們之所以能支撐到此,皆是因為東羅“盟軍”的存在。 但盟軍不曾出現,盛軍已再次拔刀。 再者,雖是共同在海上對戰了一月,但盛軍物資補給充足,一路且戰且輪番休養著,此刻精力猶在。而反觀他們,個個已面頰凹陷,精神不振—— 他們的水糧已經被耗盡,途中為了保證剩下的物資能支撐他們來到此處,藤原大將軍一再拋棄傷重之人,有的傷兵在被丟進海里之前,甚至被割下了前后胸腹的rou與腿rou,用來當作干糧…… 他們都吃了,所以他們才能活著來到這里。 可這里等待著他們的卻不是曙光,而是滅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