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2節
“我大盛泱泱大國,豈有道理降于卑劣小族!” 金副將強忍著眼眶中的淚水,震聲高呼道:“倭人卑劣至極,常大將軍為顧全大局,為換回俘兵,為安軍心,為全大盛尊嚴,明知有詐,仍不懼應戰!” “當下常大將軍尸骨未寒,我等若逃,若降,便枉為人也!” 金副將顯然已經信了倭兵口中的常闊已死之言,這般局面下,由不得他不信。 常闊的死訊很快蔓延傳遞,四下無不悲憤至極。 “眾將士們,隨我為常大將軍報仇雪恨!” “今日我等縱然粉身碎骨,也要死守此處!活下來的將士們,可候主帥歸來!” 常闊臨去前的那句“三日之內,主帥必能趕回”,回響在每個將士心頭。 盛軍士氣激憤,一時間無人肯降。 然而倭軍的氣焰卻更為囂張,許多倭兵也已信了常闊已死的高呼,至此,壓在他們心頭的那座大山徹底被移去。 在他們眼中,出身玄策軍,曾為盛太子左膀右臂的常闊才是此戰最大的威脅。 至于那個虛名大于本領的主帥,莫說此刻她根本不敢出面,即便她敢現身,也根本不足為懼!同樣要被他們殺了祭旗! 因而,在許多倭軍將領眼中,常闊是蠢笨不堪的,明知答應比試與送死無異,卻還要為了所謂信義尊嚴出面,保全了尊嚴和士氣又如何?他一死,盛軍便如無頭蒼蠅……難道他真指望他那乳臭未干的女兒來支撐大局嗎? 當下,常闊已死,大患已除,便真正是他們大舉攻入大盛之時了! 吉見扶當眾宣稱,要以盛軍首級記軍功,每取一名盛軍頭顱,待攻入江都后,便可拿來換十兩黃金,及一名大盛奴仆。 若能斬殺盛軍將領,獎賞則翻百倍,另賜房屋良田。 言辭間,儼然已然將江都視作了囊中之物,并在商議著要如何瓜分了。 那些倭軍聽得這些獎賞,眼睛都在放光,口中肆無忌憚地叫囂著。 吉見扶帶領著一隊親兵,殺上了盛軍的一艘戰船。 金副將帶人竭力抵擋著,卻仍然眼睜睜地看著吉見扶殺了守旗的士兵,跨上了最高處的旗臺,揮刀砍向那筆直的旗桿,口中猖獗地奚落道:“常闊已死,這無用的常家軍旗也該一并消失了!” 他手中倭刀高高揚起,攔腰砍在旗桿之上。 然而那堅固的旗桿倒下之前,他卻更先一步從旗臺上方跌落了下去。 在吉見扶落刀之際,一支破空飛來的弩箭,忽然刺穿了他的左肩。 下一刻,一道自側方出現的黑影,身形如風,踩著船欄,縱身躍到旗臺上方,抬手握住了即將從中折斷倒下的軍旗。 那道自側方忽然出現的身影,身穿黑袍,未著盔甲與首鎧,因此那張年少而如新雨海棠般秾麗的面龐,便更為清晰地出現在了周圍人等的視線當中—— “……主帥?!” 正與倭軍廝殺的金副將猛地大怔,甚至覺得是自己出現了幻覺。 直到那從旗臺上方摔落的吉見扶,也認出了來人。 “原來是盛軍主帥……”他咬牙折斷肩頭的箭矢,甩開部下的攙扶,拿起刀,站起身來:“來得正好,剛好來得及與你父親共赴黃泉路!” “上次,讓你從我刀下逃過一命,這回,你可就沒那么好運了……” 他拿倭語說著,眼神兇狠地拿手中的刀指向了旗臺上方的少女。 居高臨下而立的黑袍少女,側首看向他,微濕的眉眼間,卻是上次交手時他不曾見過的冷冽顏色。 對上那雙近乎睥睨的眉眼,吉見扶幾乎本能地察覺到了異樣的危險,但一切都來得太快了—— 被他攔腰斬斷的旗桿,此刻上半段連同軍旗,被少女握在手中,豎在身側。下半段光禿禿的旗桿,則仍然插立于旗臺之上。 此刻,那下半段旗桿被那黑袍少女忽而抬腿橫劈掃斷,半截旗桿飛起,被她抬手接住,而后驀地呼嘯著向他飛襲而來—— 帶著斷裂利刺的堅硬旗桿如同一截長槍,一瞬間精準無誤地刺透了他的喉嚨。 此前那名在他眼中爭強好勝,并被他所傷的少女,此時甚至未屑與他多言一字。 她只是這樣隨手殺掉了他,甚至不曾拔劍。 吉見扶張了張嘴巴,卻有更多的鮮血從口中涌出,他手中長刀跌落,試圖捂住喉嚨,卻顫栗倒地。 此刻籠罩他的,除了瀕臨死亡的恐懼之外,還有另一重不知名的未知恐懼。 吉見扶的手下也如同見了鬼一般,驚得連連后退。 常歲寧抬手,用力地將半段旗桿重新插入了腳下的旗臺之中。 她身上黑袍濕透,扎束起的馬尾也因被水浸濕而顯得凌亂,但這些皆不損她周身殺伐凜冽的氣勢。 她此刻站在那里,在無數盛軍眼中,便如同從天而降的救星,亦如遲來的朝陽終于破云而出。 “快看……那是主帥!” “主帥回來了!” “末將參見主帥!” 激動振奮的山呼聲依次傳開,從一艘船上,傳遞到另一艘更遠的船上。 與常歲寧臨近的七八艘戰船之上,因吉見扶之死,及元祥等人的突然加入,讓許多倭兵暫時選擇退卻觀望回稟,就在這短暫的間隙中,常歲寧的聲音清晰地傳入了周圍眾將士的耳中—— “你們以三萬之力,在此抵擋七萬倭軍多日,堪稱難得,是為可敬之師!” “你們日日勤練,無一日懈怠,你們隨我殺過徐正業,收復江都,每入一城,皆得百姓夾道相迎,你們每個人,都是百姓眼中的英雄!” “而我們的親人和百姓,此刻皆在身后祈盼捷訊,你們此時站在這里,集自身所能與萬民之念,便是整個大盛最精銳的水師!絕不輸當年的玄策水師半分!” “此戰仍未結束,故而你們要牢牢記住,你們誰都不弱,倭軍兇殘,那就比他們更兇殘!倭軍囂張,我們便要比他們更囂張!” “同樣是人,皆是血rou之軀,而我大盛士兵身高體魄,遠勝爾等小小倭賊!今在我大盛海域之內,又豈容他們作祟肆虐!” 海風掠起少女腮邊一縷凌亂的烏發,她立在軍旗旁側,身姿挺拔如竹,眉眼間俱是殺敵之決心:“眾將士聽令——” “末將在!” 為首的金副將抱拳單膝重重跪地。 其余將士也立時響應,應和聲鋪天蓋地。 “黃海遼闊,可做吾等埋骨之地,卻不可叫倭賊踐踏半分!”少女的聲音清亮決然:“我常歲寧在此與諸位起誓,此戰雖艱,卻必勝!我不能保證每個人都能活著回去,但我可以向你們允諾,此戰之后,生者領功進爵,死者一一追封,福澤庇護家眷后族,英魂永存史書之上!” 少女語落,揮劍斬斷一縷飄散的發絲,以表立誓之心。 她最后一字一頓地道:“故而今日此時,請諸位隨我守好國門,克殺倭賊,護衛吾等身后大盛疆域!且以不折之志,建不世功勛!” “是!” “克殺倭賊!護我疆域!” “殺——!” 號角被再次吹響,擂鼓聲響徹云霄,滿懷視死如歸的激昂戰意。 遙遙看著士氣突然暴漲的盛軍,和那高立旗臺之上的黑影,藤原麻呂眼神暗下。 原來,相比那些機關軍陣,她,才是此一戰中,藏得最好的最大殺器。 第403章 造出自己想要的天意 而現在,他好像也能真正明白常闊為何敢毫不惜力地赴死了…… 因為,從始至終,大盛真正的領軍者,便不是他想象中的常闊,而正是這個年僅十七的小姑娘。 常闊的死,帶給盛軍的影響,并沒有他想象中來得這么大,更不足以毀滅盛軍的一切士氣。 盛軍此刻的氣勢已經說明,他們真正所效忠服從的,就是這位名義上的抗倭大元帥…… 哪怕這聽來似乎很荒謬,但卻是擺在眼前的事實。 那么,他也要收一收對這個小姑娘的輕視之心才行了。 且在這充斥了偽裝的戰術之下,他也有必要重新審視一下這場戰事了……掌握主動權的人,真的是他嗎? 但對面鋪天蓋地而來的士氣,卻未曾留給藤原麻呂太多思考的時間。 且局面如此,正如大盛那句老話,箭在弦上,已不得不發。 他不可能因為盛軍之前有太多偽裝,便放棄眼下打出來的優勢,就此輕易退去——那樣一來,等同自毀長城,己軍士氣受挫,再戰不利,將給這場戰事帶來真正的滅頂之災! 現下,他要先看看,這位年少的盛軍主帥,究竟有何過人之處,能以女子之身,被盛軍擁戴至此! 藤原麻呂很快讓心腹頂上了吉見扶的先鋒之位,并親自指揮全程,根據戰局迅速調整戰術。 起初,他亦被盛軍的氣勢所震,由此生出對常歲寧的重新審視之心。 但冷靜下來后,他很快又覺得不足為懼,那常歲寧再如何得盛軍擁戴,卻也不曾帶來援軍…… 盛軍為守此地,已將能用的殺器全都使了出來,當下在人數上占據優勢的仍舊是他們倭軍! 常歲寧也不過只是一個十七歲的小女娘而已,雖有顯赫戰功,卻無任何海戰經驗……當下,難道真能憑她一人之力,從而扭轉戰局嗎? 這個設想,單是想一想,便讓他想要發笑。 非是他執意輕敵,而是常理如此,當下若有第二種可能,根本是說不通的! 但在接下來的戰局中,“說不通”的事情卻是一樁接著一樁,不由分說地出現在了他的眼前…… 正如他分析的那般,盛軍已將能用的軍陣和機關軍械全都用了一遍,此刻縱然換了指揮之人,但軍陣還是那些軍陣,兵器還是那些兵器,士兵分明也還是那些士兵…… 可是不知為何,它們與他們在此刻協作之下,卻發揮出了遠勝先前的威力! 若說此前在常闊,或其他將領的帶領下,那些軍陣機關的威力只發揮出了三四成的話,那么眼下,則被發揮出了十成十! 是因為士氣的暴增嗎? 不,不僅是…… 透過混雜的對戰,藤原麻呂的視線試圖再度找尋到那道少女身影,一時卻未能如愿。 他雖看不到她,卻看得到在她的指揮下,而格外秩序分明的盛軍。 他們以船列陣,又于戰船上各司其位,陣型變幻間,甚至屢屢成功從側面圍殺了幾支過百人的倭軍。 放眼大局看去,他們不再甘于原地防守,而逐漸有了化被動為主動的跡象…… 反觀己方倭軍,相較之下,竟顯出了秩序混亂的劣勢來,一些倭軍中間,甚至有人開始推諉責任,互相埋怨推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