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2節
常歲安猶豫了一下,對meimei道:“寧寧,那你先與崔大都督說一說話,我片刻便來?!?/br> 為了不讓專程來接自己的崔大都督等得心急,他甚至特意安排了一下。 常歲寧從善如流地點頭。 待常歲安離開,無需崔璟邀請,她即動作利落地上了馬車,盤腿與之對坐。 元祥拉著虞副將就走。 “……你拉我作甚!”虞副將壓低聲音,有些惱恨地道:“我自己難道不會走嗎?” 就顯著他崔元祥有眼色了唄! “不是都送過了嗎?!避噧?,常歲寧問。 崔璟抬手替她倒了盞茶,聲音與茶湯入盞之音相融,有著別樣的清和:“再送一送?!?/br> …… “……隨玄策軍去北境,你當真想好了嗎?”遠處,李潼正問常歲安。 “并非是隨玄策軍去北境?!背q安認真糾正道:“我已領了玄策軍的腰牌,也在玄策軍中了?!?/br> “為何一定要從軍呢?!崩钿鼞n心忡忡:“打仗太危險了?!?/br> 她看著常歲安的身體:“你的傷好不容易才養好,又要去冒險嗎?” 在大長公主府上的這段時日,常歲安已習慣了李潼的關切,他喊對方為李潼阿姊,慢慢地,竟當真喊出了幾分阿姊的感情來。 于是此刻也認真解釋:“李潼阿姊或許不知,我之所以一心想將傷養好,便是想盡快回到玄策軍中?!?/br> 他道:“如今戰事頻發,各軍中正是用人之際?!?/br> 李潼擰眉:“可是人這樣多,為何一定非要用你呢?總也不缺你一個的?!?/br> 常歲安:“那若人人都這樣想呢?” 李潼一下子被問住了。 “我如今能做的太少了?!背q安看向馬車的方向,道:“阿爹年紀大了,我縱然做不了家中的頂梁柱,卻也不能將一切都壓在寧寧一人身上……我不想有朝一日寧寧萬一遇到麻煩,我卻什么都做不了?!?/br> 這是就小家而言。 小家之外,還有大國,但道理是一樣的:“我也不想有朝一日遇到無辜百姓遭戰火屠戮時,我卻只能加入他們?!?/br> 李潼:“……” 一些被刻意遺忘的丟臉回憶忽然開始攻擊她。 常歲安又道:“我雖比不上寧寧,卻至少不該成為她的拖累才是?!?/br> “你當然不會是拖累?!崩钿K于開口:“常meimei固然世間僅有一個,你卻也自有你的長處——” 她實話實說道:“你性情隨和,待人赤誠,做事用心,身手了得卻又這般勤奮……我相信你此去玄策軍,定能有所成的?!?/br> 而她么……此回宣州,定是要挨罵的。 見她不再勸阻,常歲安咧嘴一笑。 然而下一刻,又聽李潼突然異想天開道:“……我若扮作男子,跟你一同混進玄策軍,能行得通嗎?” 常歲安嚇了一跳:“這萬萬不行!” 見他神態,李潼本以為他要說“北地太危險了”,然而卻聽常歲安為難地道:“……你扮男裝扮得不像啊?!?/br> “……”被嫌棄的李潼萎靡下來,徹底死心。 行吧,她還是乖乖回宣州挨罵吧。 這人她橫豎是要跟丟了。 …… 車內,常歲寧問罷崔璟傷勢,聽他說已好了大半,不禁感慨:“那位曹醫士果然沒說假話,你這幅體魄,實是拿來挨打的仙品。難怪就敢去領下那一百家法,原是此中本領過人?!?/br> 拿來挨打的仙品—— 崔璟聽著這句,只當是夸贊了。 且有打趣他的心思,可見她心情很好。 那么,他此行前來便不算多余。 常歲寧將茶盞端起之際,崔璟見到她腕間戴著的東西,隨口問:“這些是?” “手環?!背q寧道:“拿晴天草編的?!?/br> “是海棠姑娘她們親手編來送我的?!彼匾忪乓溃骸昂L墓媚锞褪悄侨杖氤菚r,擲來海棠花的那位花魁娘子——” “……”崔璟不由想到了端午那日她手腕間密密麻麻的五彩繩,她歷來是很受歡迎的,走到哪里都能交到許許多多意想不到的新朋友。 他了然問:“所以是去聽曲了?” “嗯,昨晚去的?!背q寧笑道:“做人總要守約嘛?!?/br> 她喝了兩口茶,放下茶盞之際,晃了晃手腕上的手環,很大方地道:“不然給你一個?” 崔璟:“……我應當戴不上?!?/br> “也是?!背q寧忽然想到了什么:“不過這個你肯定戴得上?!?/br> 她說著,低頭解下了綁在曜日劍鞘上的東西,遞向崔璟。 崔璟看去,只見她手中托著的,是兩截綁在一起的湖藍色的粗布布條。 他怔了怔,卻也很快反應過來:“是從萬民傘上取下的?” 常歲寧“嗯”了一聲點頭,示意他伸手過來。 崔璟慢慢將手伸向她,垂眸看著她將那布條繞上自己的手腕。 常歲寧邊系,邊道:“之前在滎陽時便想給你的,但一時忘了?!?/br> 那萬民傘理應是有他一份功勞的,不提其它,單說當初冒險去往黃河治水,本是他主張的,是他主動去尋了鄭潮。 只是他的名字未被過多提及,又因親自鎮壓鄭家之事,而蒙上了一層忌諱,令尋常百姓敬而遠之。 或許他并不在意這些,所以她也并不多言,只將那布條給他系上,笑道:“送你了?!?/br> 崔璟垂眸看著,眼中微微泛起笑意:“多謝殿下?!?/br> 常歲寧忽然又想到一件事:“對了,前幾日收到綿綿阿姊來信——” 她說罷了綿綿的眼疾痊愈之事,才又說起崔瑯:“……信上還說崔六郎也受了家法,據說打得不輕?!?/br> 崔璟點頭:“是因他反對我被除族之事?!?/br> “崔六郎如今與從前有些不同了?!背q寧心中有些感慨:“還說要被送回清河去?!?/br> “是?!贝蕲Z一直讓人在留意著此事:“此刻或許已在回去的路上了?!?/br> 他道:“此時回去,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br> 常歲寧點了點頭,至少相比京師,清河更安全一些……或許這也是崔家的用意。 她往車外看了一眼,覺得是時候該動身了,但想了想,思及自己近日下的那個決定,于這臨別之際,還是問了崔璟最后一個問題:“崔璟,如今這世道,人人都有想要的東西,不知道你想要什么?” 第320章 他要的很多 常歲寧會有此一問,是因近來分析各方勢力時,她忽而意識到,自己潛意識中似乎“忽略”了一個極具威脅的角色——那便是崔璟。 他遭崔氏除族之事,自表面看來,是失去了一大支撐,但也正如她此前所言,拔除舊日羽翼的過程固然是疼痛的,但他既未曾倒下,必得以生出新羽。這新羽,或要更豐于從前。 而她能生出的心思,他自然也可以有——他手握玄策軍兵權,而今帝王也無法輕易卸下。他的能力與實力不弱于那些蠢蠢欲動的藩王,若說天下江河為宴,他亦是有資格赴宴的一方。 她此刻這個問題,乍一聽來,多少是有些缺少邊界感了,但既是朋友,既約定好同行,總比旁人要親密些,想來這邊界線是可以往里挪一挪的。 就好似這世道不好,二人偶然間一拍即合,就此搭伙,現下她打算去搶一票大的,事先說好怎么分贓,彼此心里也好提早有個數。 常歲寧問的心安理得,等著崔璟的回答。 片刻,崔璟答:“我想要的東西,很多?!?/br> 常歲寧表情依舊輕松隨意地看著他,輕點下頜,示意他說來聽聽。 卻聽他先問道:“若我說,我想要的和殿下一樣呢?” 常歲寧不假思索地道:“那便待事成之后打一架,各拿本領說話?!?/br> 她下定決心要得到的東西,便一定會拿到??v然是朋友,卻也無需彼此謙讓,在她看來,靠別人謙讓來的東西,自己是拿不長久的。 想要長久地握在手中,便要憑本領去贏。 聽得這句“打一架”,崔璟竟覺得在意料之中,這的確是她的作風。 “但那應是很久之后的事了?!背q寧道:“在那一日來臨之前,還是不宜過早內訌,以免叫旁人漁翁得利來得好,你說呢?” 崔璟聽得出,她是很認真地在杜絕“過早內訌”,態度明確,而又擁有保全最大利益的絕對理智。 她一邊將二人歸結為可以共同對外的同伴,一邊又毫不避諱地表明自己來日不會相讓,而又半點不令人覺得矛盾割裂。 崔璟點頭:“是,內訌不可取?!?/br> 聽得這句認同之言,常歲寧眉眼舒展,欣慰點頭。 她并不介意崔璟也有那份心思,對她來說,不提早內訌就夠了。 說定了此事,她繼而才道:“雖然你我也未必就一定都能活著走到最后——” “不?!贝蕲Z看著她,這一次不曾認同,而是糾正道:“殿下一定可以?!?/br> 常歲寧渾不在意:“這世道兇險萬分,通往盡頭的路更是險中之最,就差直通閻王殿了?!?/br> “但也說不好,萬一你我都足夠幸運呢?!彼Φ溃骸八晕姨嵩鐔栆痪?,也好早做準備?!?/br> 她雖是笑著,但也在明言告訴他,待到那一日到來時,她是不會心慈手軟的。 相反,她要從今日便開始做好與他打一架……不,是打他的準備了。 崔璟莫名覺得后背本已好了大半的傷口又開始隱隱作痛,他默了一下,道:“……殿下本不必如此坦誠的。何來在打人之前,還要大發善心地提早告知對方,‘自今日起,我必日日為打你而做準備’的道理?!?/br> “謬贊了,我本不是坦誠之人?!背q寧作勢思索了一下:“這種事,按說是該趁你不備時從背后暗算一刀更省事些……但誰讓你從一開始就這般坦誠呢,我當然也要以坦誠回應,不然我怕良心難安,有損陰德,回頭再壞了我的運道?!?/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