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7節
“等等!”董副將開口打斷她的聲音。 常歲寧看向他。 董副將看一眼左右,顯然都是她的心腹,才終于道:“寧遠將軍分明也是聰明人,為何卻如此不知變通,寧可去效忠那氣數將盡的妖后,也要與我家王爺為敵!” “……”樊偶無力地閉上了眼睛。 常歲寧輕落在劍鞘上的手指頓住,心中再無半分疑問。 所以,的確是他。 那只藏身于暗處攪弄風云,唯恐天下不亂的大手……竟果真是他。 他叫李隱,是她的小王叔。 是她那灑脫無爭,曾教給年幼的她以自保之道,笑嘆著稱與她“同病相憐”的小王叔啊。 “那妖后不得民心,大勢已定!我家王爺才是李氏正統血脈!” “王爺待常大將軍向來敬重……分明可以共成大業!” 常歲安聞言緊緊皺著眉,下意識地看向meimei。 “敬重……”常歲寧抽回心神,問:“說的是榮王世子屢屢以我父兄性命相要挾之舉嗎?” 榮王府在不擇手段拉攏于玄策軍中素有威望的常闊的同時,密謀著如何才能殺掉崔璟,使玄策軍無主。 這早已有跡可循的一切串連在一起,揭曉了一個野心勃勃的計劃。 只可惜,常家太難拉攏,崔璟又太難殺了。 榮王府欲占下太原的計劃落空,助徐正業將天下攪個天翻地覆的計劃也落空了。 “……歷來成大事者,何拘小節!”聽常歲寧說起被李錄威脅,董副將雖不知詳細,卻不妨礙他此刻道:“大局當前,此事關乎常家存亡,寧遠將軍不妨先問一問常大將軍的意思,讓常大將軍來做這個決定!” “關乎常家存亡的意思是……順其者生,逆其者亡嗎?”常歲寧看著他,淡聲問:“現如今你的生死在我手中,你還能口出此等威脅之言,這便是你們榮王府的底氣嗎?” 這從來不是“共成大業”,不過是逼迫常家替他們為刀為盾,做牛做馬罷了。 而從這份底氣來看,榮王府這些年來的籌謀,及暗中積蓄的勢力,大約是很可觀的。 “寧遠將軍何必意氣用事?!倍盏哪腥搜鄣撞刂唤z輕蔑之色:“此等大事,還當交由常大將軍決定——” “這算得上什么大事。區區小事,我來做主,綽綽有余了?!?/br> 男人擰眉,剛要再說,卻聽那少女話鋒一轉:“我也不是不能答應同你們榮王府合作,只要你回答我一個問題,我便可以考慮此事?!?/br> 見有希望,男人耐著性子道:“寧遠將軍請講?!?/br> 常歲寧:“榮王府安插在圣人身側最隱蔽的那道眼線,是何人?” “此等機密之事,我歷來不過是聽命行事而已,無從知曉具體?!倍漳腥说溃骸皩庍h將軍若果真有誠意合作,來日自可去問我家王爺與世子?!?/br> 誰要去問他們啊。 常歲寧站起身來。 “既然你不知道,那看來這合作是注定談不成了?!?/br> 見她竟然就要這么離開此處,董姓男人擰眉,此等大事,她怎能如此兒戲對待! 他剛要再開口,卻聽那已握著劍跨過門檻的人,頭也未回地隨口吩咐道:“帶下去,全殺了?!?/br> “是!” 常歲安一時怔怔,下意識地轉頭看著meimei離去的背影。 這樣的meimei,讓他忽然看到了一絲好像從未見識過的氣息,從容不迫與殺伐果斷皆不足以形容。 “對了,留下樊偶?!蹦堑辣秤把a充了一句:“給他養傷?!?/br> 董姓男子面色慘白,不可置信。 他很快和那名刺客一起被拖了下去,那具尸首也很快被抬走。 看著兩個活人一個死人先后從自己眼前被帶走,樊偶想加入一個群體的欲望從未如此強烈過,紅眼病發作得很徹底、很崩潰。 能不能將他也一同抬走! 他不想被留下,他不想養傷! 在心底流淚咆哮的樊偶心如死灰,渾身癱軟如沙,被劍童抓著兩只手臂拖離了此地。 常歲安安排好一切后,快步追上meimei:“寧寧……” “阿兄若得空,可親自去一趟崔大都督處,將今日審問所得告知于他?!?/br> “哦,好!”常歲安應下來,他想同meimei說些什么,但又不知要說什么。 “阿兄放心,無人可以逼迫左右我們?!背q寧停下腳步,看著身側的少年,道:“從今往后,常家要走什么路,我們自己說了算?!?/br> 立夏后的陽光金燦燦的,透過樹蔭灑在少女身上,臉上,還有眸中。 常歲安無端想到在牢中的那段時日,他被不公的鎖鏈纏身,是meimei幫他掙開了鎖鏈,奪回了公正,又帶他逃出京師那座牢籠。 而meimei此刻似乎在向他允諾,今后不會再有鎖鏈與牢籠。 不知從何時起,竟變成了meimei在保護他,且當真將他保護得很好。 但同樣的,他也不想讓meimei被這世道洪流裹挾左右! 這個方才說不出來的念頭,此刻在常歲安心頭忽然變得清晰堅定。 這世道亂糟糟的,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野心,若想要立足,便需要自身強大起來! 少年逐漸紅了眼睛,向meimei重重點頭:“好……從今往后,我們自己說了算!” 為了能“自己說了算”,他也會盡快讓自己變得強大的! 他雖不比meimei出色,但他既有幸成為meimei異父異母的親阿兄,必然也不會差的……吧! 粲然日光下,常歲寧與他一笑,點頭。 片刻,常歲寧的視線越過那高大的少年,微微瞇起眼睛,看向那輪耀眼的金烏。 就在方才,她心中有決定了。 既然這大局洪流已避無可避,無人可以獨善其身,既然她不想將自己和身邊之人的尊嚴與安危,以及這搖搖欲墜的江山交到那些看不慣的人手中—— 那么,她不妨也來試一試好了。 恰巧,她還挺看得慣自己的。 …… 清風徐徐,輕搖著銀杏樹的枝葉,投下一片閃爍著的光影。 這光影下,立著一道男人的身影,他微仰首看著碩大的銀杏樹,面龐浸在光影中。 他束發整潔,穿著寬大的藏青色細綢長袍,周身氣質灑脫,似與這株銀杏樹相融,成為了一幅極具禪意的畫。 此處乃益州,榮王府。 一道聲音與人影的出現,驚擾了這幅午后靜好的畫。 “父王?!?/br> 披著披風的清瘦青年走來,抬手向男人行禮。 第316章 她才配與他并肩 “錄兒來了?!蹦悄腥宿D過身來,是一張年過四十仍存清俊之氣,而無松垮老態的臉龐。 李錄肖父,尤其是二人的眉眼,頗有神似之處。 此人便是李錄的父親,榮王李隱。 榮王在銀杏樹下的石桌旁坐下,抬手拎起茶壺,自行往茶盞里注茶,茶音潺潺,茶霧裊裊,倒茶之人的動作如行云流水,賞心悅目。 李錄會意上前,施禮后與父親對坐。 榮王不急不緩地斟了兩盞茶之后,將茶壺放下,含笑把其中一盞推向李錄。 “多謝父王?!崩钿泴⒉璞K托起。 父子之間,本該由子為父倒茶,但父親從來不在意這些瑣碎細節。 他在京師多年,去年才得以回到益州,回到父母身邊,但雖分隔許久,父親卻好似并無太多變化。 幼時,他時常覺得他的父王不像宗室王爺,而像是一名灑脫自在,不在意繁文縟節,不問世俗的俠客。 連他都這般認為了,其他人自然更是如此。 李錄飲了兩口茶,開口道:“父親,洛陽與滎陽士族皆已流散而去,崔璟遭崔氏除族,如今……” “這些我已知曉,便不必細說了?!睒s王溫聲打斷兒子的話,道:“不如說一說那個寧遠將軍吧?!?/br> 常家這位女郎的名字,他之前便不陌生。 但論起不得不開始正視此人,則是因為那一樁接著一樁使其名聲大噪的事跡。而那些事跡的出現,多半以打亂他的計劃為前提。 這樣突然橫空出世的一個人,這樣一個年僅十七歲的女郎……無論是從哪個角度去看,都會讓人生出探究的興趣。 李錄應了聲“是”。 那些廣為人知的事跡已不必多言,于是他從去年于京師與常歲寧初遇時說起。 大云寺中,少女搏神象。 大云寺后山河邊,二人第一次交談。 國子監擊鞠,登泰樓作畫。芙蓉園馬場中,降馭先太子殿下留下的戰馬…… 他于芙蓉花宴之上求娶,對方相拒…… 再到,常歲安蒙冤入獄,對方拒絕了他合作救人的提議……反而于文廟祭孔大典之上,設法逼迫帝王妥協退讓。 再到最后…… 她佯裝考慮答應他的提親,于船上突然挾持他墜入水中,最終帶走了樊偶,以淮南王之死的真相作為威脅,讓他彼時不得對常闊下手。 “照此說來,這個小姑娘,似乎總能于死局之中,以令人意想不到的方式,破開生機……”榮王放下手中的半盞茶,眼中有些思索之色:“且能降馭‘阿效’的戰馬,的確很不簡單?!?/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