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1節
好好說話,它完全不帶聽的。 但若有馬要與它搶,那它可就上勁了! 凡是匹烈馬,誰還沒點兒賤脾氣了? 歸期沖著常歲寧的方向踢了兩下蹄子,向她示意。 常歲寧笑著躍上馬背。 歸期立時如離弦之箭,往前奔去。 被它擠開的那匹馬茫然站在原處。 直到崔璟帶著一眾下屬上馬,它才跟著一起跑。 榴火也跟著空跑著,去追常歲寧。 它很快跑過了崔璟等人騎著的馬,看著前方那一人一騎,它好似又看到了當年那個威風凜凜的自己。 但它卻又很快發現,自己竟跑不快了,竟然要追不上那逆子了,不愧是它親生的啊。 馬蹄濺起雨霧,眼看前方那一人一騎就要消失不見,榴火有些茫然地慢了下來,它果然是老了,追不上逆子,也追不上殿下了。 然而片刻后,它忽見前方那一人一騎忽然又折返回來,朝它跑近。 常歲寧勒馬,笑著看向它。 “榴火,快來!”她道。 榴火立時精神百倍地抖了抖皮毛,疾奔上前。 方才那一段路瘋跑下來,常歲寧已能大致控御住歸期,接下來的路,她與歸期,一路同榴火并行。 一行人馬回到刺史府時,已是子時。 與崔璟分開后,常歲寧親自將榴火一家交到阿澈手中,讓他好生照看。 泡了個熱水浴之后,常歲寧換上干凈柔軟的中衣,上了床榻,放下床帳,趕忙掀開被褥。 被褥下,藏著她的曜日劍。 此一夜,常歲寧抱劍而眠,一夜好夢。 …… 數日后,京師有圣諭送達汴州。 圣諭之上,可見龍顏大悅,先褒揚了常歲寧肖旻等將士之功,著重褒揚了常歲寧斬殺徐正業之舉。 其后有言,令李獻徹查清理洛陽城中的徐正業余黨,命崔璟率玄策軍隨守洛陽,以確保此期間洛陽城的安定。 另外,使肖旻大軍休整完畢,戰船修繕出足夠的數量后,即與寧遠將軍常歲寧一同率軍折返淮南道,與常闊會合,共同收服揚州,江寧等各城各道,盡快清剿江南之地的徐正業殘部。 待此事終了,即可率大軍由淮南道歸京,屆時朝廷必論功封賞一眾有功將士。 常歲寧,崔璟,肖旻,及李獻一同接旨。 按說,接下這道圣諭后,常歲寧便該盡快與肖旻一同率軍離開汴州,趕赴淮南道,常歲寧也有意盡快回江南料理余下之事,這本也是她計劃之內的安排—— 但意外卻發生了。 汴州一連數日大雨,大軍根本無法動身。 這場大雨起初尚且只是阻途,令人心中焦急。 常歲寧站在廊下,望著如盆潑般的雨幕,漸攏起了眉心。 這時,姚冉快步走來,雖打了雨傘,但身上的衣袍還是濕了大半。 她將護在衣襟內的一封書信取出來,遞給常歲寧:“將軍,京師來的密信,刃叔送來的?!?/br> 常歲寧連忙拆開來看。 是無絕的筆跡。 其上短短幾行字,是道他這些時日觀星象風向變幻,估算中原一帶或現洪澇之災,知曉她此刻人在汴州,遂來信先行提醒。 信尾處有日期,是六日前送出的信,彼時這場大雨不過初現端倪。 常歲寧擰眉,立即去見了胡刺史,提醒催促他為接下來有可能出現的洪澇早做準備。 連日雨水之下,胡粼已令下屬略做應對,查看過城內外的老舊房屋或易發生滑坡的山道,但也僅止于此。此刻見常歲寧親自尋來,又鄭重與他交待,胡粼不禁問起其中緣由。 “有精通卜測氣象的高人來信提醒?!背q寧也未瞞他,道:“其人所卜,雖不敢說從無差錯,但十中之六七皆得應驗,此等事可大可小,早做準備,只當有備無患也好?!?/br> 胡粼想了想,點頭。 事關百姓安危,他寧可信其有。 于是,立時下令,讓各處準備防洪事宜,親自去各處糧倉查看。 很快,在官府的安排告知下,城中百姓也接到了提醒。 起初尚有百姓不以為意,直到又待兩日,大雨仍未休止,且越下越大,城中開始有房屋被沖毀倒塌。 同樣受災的還有洛陽滎陽等地,谷水、洛水皆暴漲漫溢,甚至沖垮了洛陽宮城中奉圣冊帝旨意正在修建的奉仙宮,致使十余名宮人死傷。 奉仙宮修建已有一年半之久,是圣冊帝受天鏡國師提議令人于洛陽宮城之內修建,是為大盛祈福之用,事關國運風水,此刻忽被沖毀,洛陽城官員因此備感恐慌。 謠言的興起,只在一夕之間,尤其是洛陽城中本就藏著與圣冊帝敵對的士族勢力—— 很快,民間便有傳言,道是圣冊帝不得天意,遂上天降下天罰,沖毀奉仙宮。 已抓捕了一些洛陽士族中人,正在暗中審訊的李獻聞知此言,為盡快平息謠言,與軍師及惶惶不安的洛陽官員商議之后,做出了一個決定。 第295章 那便試試 敲定此事后,李獻立即令人尋來了洛陽宮城內,負責監修奉仙宮的幾名道人。 這些道人們皆有官職在身,平日負責奉仙宮的修建布局風水事宜,為首者被稱為洞玄法師,在洛陽城中信眾頗多,很有聲望。 洞玄幾人自李獻處離開后,即令人于城中開了祭壇,宣告四下,要行祭天之舉。 此祭,是以活人為祭。 …… 洪災出現之前,李獻即奉旨清查洛陽城中與徐正業勾結者,為得到詳具的內應名單,李獻自被俘的徐氏亂兵中,帶走了五百名昔日在徐正業麾下有職位的武將,押至洛陽審問。 洛陽城中大致的內應名單李獻已經拿到,如今也已抓捕了不少有嫌疑者,只需順藤摸瓜,便可揪出余下同黨。 這“同黨”二字,不只是表面意思。 除了從徐正業的心腹俘兵口中撬出來的名單之外,李獻手中還握有另一份名單在——那是此次自京師前來傳旨的內侍,暗下交給他的。 其上姓氏與他審訊所得多有重合,但也有很多人并不在其中。 圣冊帝的用意已十分明顯,既然要動手,便要一舉徹底拔除那些名為異己的利刺——不管他們究竟有無參與到徐正業之事當中。 或者說,徹查徐正業同謀之說,從一開始便只是一個名目而已。 而此次“清查”的范圍,也絕不只在洛陽之地,女帝注視之處,乃是整個中原之地的士族,尤其是那個最為煊赫的姓氏,那個足以撕開利益緊密相連的四大士族的大姓。 故而,接下來要對付哪些人,要如何做,李獻心中已經再清楚不過。 他已不需要再去審問那些俘虜。 不過,他很快發現,這些原本已無用的俘虜,卻還另有用武之地。 殺徐軍俘虜祭天,是李獻和部分洛陽官員商議之后的決定。 主持此次祭天儀式的洞玄道人宣稱,此次洪水災害,大水沖毀奉仙宮,皆因徐正業之行罪大惡極,罪孽深重,以致觸怒上天,而天怒難消,怒在徐賊余孽遲遲未除! 他們以平息天怒之名,將兩百名俘虜押上祭壇斬首。 鮮血順著祭壇符文痕隙流淌涌下,混入雨水中,染紅了洛陽城中數條街道。 此舉無疑是血腥的,而正因它足夠血腥,得以震懾各處民眾,一時果然成功彈壓下了那些對女帝不利的謠言。 為坐實此說,他們對外聲稱,接下來每日皆會獻上兩百名俘虜祭天,直到平息天怒為止。 李獻等人此舉固然血腥,卻算不上擅開先例,大盛自建朝來,雖甚少有活人祭祀之舉,但殺俘祭祀,卻歷來有例可循。 洛陽城中雖有許多文人指責此事,但也只能從道德風氣層面譴責一二。 城中那些士族們則已焦躁不安,李獻此舉,除了扭轉輿論,顯然也是沖著他們來的! 今日可殺戰俘,明日便可殺同為徐正業余黨的他們祭天! 眾士族族人憤怒卻又不安,而洛陽城內外有玄策軍層層把守鎮壓,又因水災成患,各要道多被沖毀,他們族中多文人婦孺,縱想要及時逃離洛陽卻也不能。 如此天災與人禍并行之下,他們已成困獸,現下唯一的自救之法,或許便是向滎陽鄭氏求救了! 于是,他們決定遣可信之人,暗中送一封信前去滎陽。 …… 李獻也令麾下千名親兵,在兩名洛陽官員的陪同下,冒雨出了洛陽,趕去了汴州。 他們未入汴州城,而是直接去了在汴州城外地勢較高處扎營的大軍營中。 得知主帥肖旻不在營中,為首的那名武將和兩名洛陽官員,即令營中迅速清點徐軍戰俘,要將他們全部押往洛陽。 營中幾名將軍前去與他們交談詢問此事,他們態度強硬,只稱是奉李獻將軍之意,事關重大,不得耽誤。 此刻雨勢稍小,不遠處一群腳上鎖著鎖鏈的戰俘正冒雨往麻袋里填裝沙土,李獻麾下的那名武將立時示意手下,將那些戰俘驅趕過來,取了麻繩,當即就要將他們清點串綁起來,似同對待牲畜。 洛陽城中剩下的戰俘已“支撐”不了兩日,他們需要盡快將這些戰俘帶回去交差。 “如今營中戰俘足有六萬余,要全部清點完畢,至少需要一整日?!卑仔N景櫭颊溃骸扒掖耸路峭】?,還須等主帥歸營后,與幾位大人當面商榷后方能交接這些戰俘?!?/br> 那武將冷笑一聲,手按在腰側刀鞘上,厲聲道:“事關祭天大儀,關乎國運,若有絲毫耽擱閃失,非但我等難辭其咎,你們只怕也同樣擔待不起!” 此言出,一旁那些正被綁起的戰俘皆神情驚駭。 祭天? 所以,昨日聽到的傳言是真的? 洛陽城中殺了那些人還不夠,竟要將他們全部押去祭天嗎?! “你們……你們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