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3節
肖旻會意,也讓自己的人去了外面守著。 “肖將軍果然未曾辜負圣人厚望,短短時日間,已在軍中站穩了腳跟?!睔J差太監滿眼贊許之色。 “公公謬贊了?!毙F抬手示意對方落座,邊道:“此非肖某之功,皆因常大將軍用心提攜?!?/br> 常闊給予了他足夠的體面與尊重,底下的人才不曾輕看他。 欽差太監面上贊許之色更濃了:“咱家觀肖將軍,很是精通與人相處之道,如此甚好……圣人也很希望看到肖將軍能與常大將軍交好,齊心之下,才能更好抗敵?!?/br> 微微一頓后,才嘆息道:“只是……或要委屈肖將軍一二了?!?/br> 身為主帥,卻要處處被副帥壓一頭,心中難免不滿,這都是可以預見的。 “……”肖旻沉默了一下。 所以,對方是將他在常大將軍面前的姿態,看作了強顏歡笑,咬牙諂媚,忍辱負重嗎? 有沒有一種可能……他根本沒有在演呢? 見他不語,欽差太監只當他默認了,便給予了一番寬慰勸導。 末了,又低聲示意他多加留意常闊父女的動向,必要時,及時密報于圣人。 肖旻:“……肖某明白了?!?/br> 這才是這宦官今日來見他的重點。 圣人相疑常大將軍,令他假意交好,以便密切監視。 這對他來說不是一件簡單的事,尤其是“假意交好”這個提議,很是強人所難。 將一切安排妥當后,宦官們便未再久留,于三日后,即動身回京。 而這三日內,軍營上下論起累成狗,元祥敢說第二,便沒人敢稱第一。 皆因他白天跟在常歲寧身后忙前忙后做事,晚上則點燈熬油,偷偷給自家大都督寫信。 為何一寫便是三夜? 還不是因為需要寫的事情太多了? 尤其是除夕夜常家女郎與人切磋時的場面,他花了兩夜來寫,筆都寫斷了兩根……根本寫不完! 寫到第三夜時,什么都想寫一下的元祥意識到不能再這樣放縱下去,否則,這封信怕是沒辦法趕在正月里送出去…… 為了確保大都督能及時看到信,元祥一再壓縮簡略之后,將二十頁信紙塞進了快要被撐破的兩張信封里。 末了,不忘將“開過光”的銅板一并讓人帶上——別人有的,他家大都督也要有! …… 而元祥這邊剛讓人將信送出去,常歲寧那邊,也先后收到了幾封來信,皆是從京中送來的。 常歲寧盤腿坐在沙盤后,隨手拿起最上面的一封來看,見其上字跡,當即覺得有些不妙。 欸,問罪的來了。 第268章 可敢賭一賭 常歲寧展信。 是老師來信。 是老師以老師的身份來的信。 所以,她的老師,終于是見到那幅她留在大云寺的畫了。 也果然與她預料中一樣,只要老師見過了她筆下竹石,定會發現端倪——現下這封信,便印證了這一點。 但在眼前展開的信紙之上,統共只三行,九字。 其上三行所書,是為三問—— 安否? 欲何為,何往? 何故? 作為真正學富五車,受天下文人景仰的高官大儒,她的老師,自然寫得一手頂好看的字,縱然說是現世無人能及,也不為過。 可這樣一位大儒,此刻這短短九字,細觀之下,卻稱不上端正悅目。 他似是落筆太重,又太慢。似舉棋不定懸而未決,又似破釜焚舟不顧一切。 而這一切繁雜矛盾的心緒之下,所藏著的,不過是不敢表露太過的“期許”二字。 他似字字在質問,迫切想要得到她的親口印證,但最先問出口的,卻仍是她的安危,安否,安否…… 欲何為,欲何往……是在擔心她的日后,想知曉她的打算。 而“何故”二字,便是在與她印證“真與假”,“虛與實”了。 她的老師很擅長生氣,生氣時很擅長罵人,罵上三天三夜也斷不會重樣,但現下在面對她有可能存在的撒謊隱瞞之舉,卻只有這寥寥九字。 信的那邊,是一位老人謹慎小心的探問,是生死重逢之間的近鄉情怯,是不敢高聲語,恐驚天上人,鏡中花,水中月,唯恐一線妄念落空破散的戰戰兢兢。 常歲寧又靜看片刻,口中輕輕嘆氣。 突然就覺得,自己這個學生當的,實在很不是個東西。 她區區一個短命鬼,怎就勞得老師這般掛念十數年呢。 她未急著去看其它來信,而是先鋪了紙,提筆回信。 從前,她犯錯惹了老師不悅時,最是喜歡將“沒辦法,誰讓學生隨老師呢”這等討打之言掛在嘴邊。 學生隨老師,當一隨到底,老師來信三問九字,學生回信,那便也以九字作答好了。 常歲寧寫滿九字,即擱筆,輕輕將墨跡吹干,仔細疊好,放入信封之中,交待阿澈:“讓人送回京中褚太傅府上,切記,不可走明路……” 明后已確定了她是李尚,活著的李尚已經叫明后“喜憂參半”了,若這活著的李尚再與昔日老師、如今的禮部尚書有書信密切往來,那明后這喜憂參半,怕是要只剩下“憂”字了。 她如今遠離京師,自是無所畏懼,但老師一把年紀,還當講究個安穩為上。 常歲寧這般想著,干脆再謹慎一些:“還是秘密送去大云寺給無絕大師吧?!?/br> 讓無絕轉一下手,也更穩妥些。 但既然都讓無絕幫忙轉手了……若不順帶著寫一封給無絕,倒顯得她這個“知己”當的太不講究了。 于是,常歲寧又提筆多添了一封,單獨給無絕,又順帶請教了一些有關軍陣之事——軍陣事小,讓每一位下屬平等地感受到自己被重視被需要,也是每位主公必修的美德之一。 待阿澈將寫給這兩位祖宗的信送出去后,常歲寧才去拆看余下的書信。 有段氏的,信上多是些關切之言,也絮叨了些京中之事,此外,還有一些旁敲側擊的試探與不解。 但這些試探實在很段真宜,叫人一眼便能看透,真能叫她試探出個什么來,才真是見鬼了。 此番她立下戰功,在旁人眼中是橫空出世的“將星下凡”,但在熟悉她的同時,又熟悉李尚的舊人眼中,卻難免會生出一些聯想與不解。 段氏只是其中一個,喬央也覺出了不對,但沒有給她寫信,而是悄悄寫信給常闊,先問了常闊是否覺得此事哪里不對。 常闊則回——沒覺得哪里不對,你魚釣多了,腦子進水了吧? 對此,常闊的良心半點也不痛,他這能叫隱瞞嗎?呵,他也只是做了無絕從前對他做的事而已。 別問,問就是“為了你好,時機未到,提前知道太多對你沒有任何好處”。 而相比于喬央這種帶腦子的疑心,段真宜則尚且停留在“這個孩子怎同殿下這般有緣,好奇怪,再問一問”,此一淺表層面之上。 因此,后者回信應付起來便也格外簡單。 下一封信,則是姚夏她們的。 字跡看起來,是吳家女郎的。 信的內容占了半頁,余下半頁,則盡拿來落款了。 看著那一個又一個熟悉的女郎的名字,常歲寧訝然,她這輩子就沒見過這么長的落款,與其說是寫信,倒像是在聯名上書。 且細觀之下可知,這些女郎的名字順序,竟是按著韻音排列,很有幾分“排名不分高低遠近,均以姓氏韻音排列”的意思。 可謂是雨露均沾、公正公開的十分徹底。 無需想,必是吳家女郎的主意了。 事實也的確如此,原本姚夏等人都想各自寫信給常歲寧,但吳家女郎動之以情曉之以理——“我如何不知諸位姊妹們的心情?然而須知常娘子如今忙于戰事,數十封信送過去,實是負擔太大,也顯得咱們秩序混亂,鬧鬧哄哄,半點不見長進,如此又豈入得了常娘子的眼?長此以往,怕是會招來常娘子厭棄?!?/br> 眾女郎聞言驚出一身冷汗,忙都懸崖勒馬,回到家便將寫到一半的信全給撕了燒了。 于是,才有了這封“聯名書”。 常歲寧看著這張堪稱秩序井然的書信,不禁莞爾道:“這位吳家阿姊,實有大才也?!?/br> 說來似只是閨秀間的玩鬧,但須知這些個閨秀們家世背景不同,作風性情也不同,卻在吳家女郎的帶領之下這般乖巧守序,她敢說,許多朝中官員都未必有這個能耐。 由小窺大,可見其才。 且這位吳家阿姊,其名喚作吳春白,京中無人不曉,本身也是個名氣斐然的才女來著。 而除了這封信之外,吳春白令人一并送來的,還有一封小冊子。 其上是常歲寧在江南的事跡,她特送來讓常歲寧一觀,看一看是否有錯漏不妥之處。 常歲寧打開那本冊子來看,頗覺驚嘆。 其上敘事翔實,而又驚心動魄,并且給予了她這個主人公恰到好處的神化。 常歲寧細細翻看,也不覺得臉紅,更無謙虛推辭之心,成大事者,怎能缺少一張厚臉皮呢? 她就是要建功立業,就是要名揚天下。 她的這份功利之心,早在她于登泰樓中,以詩詞宴眾士時便存下了。 只因她無比清楚,古往今來,想要成事,名望二字可真的太重要了,如若用的好,它便可兵不血刃。若再輔以實力聲威,于天時地利之間,甚至可以傳檄而定天下。 所以,常歲寧對這些宣揚她之事跡美名的現象,所持態度很明朗——甚喜甚愛,越多越好。 看著這本純手抄的冊子,心中又覺暖烘烘的,這些女郎們純粹美好,之所以對她這般“追捧”,除了欽佩喜愛之外,大約還有一份向往之心。 先前在京中,她便做了許多所謂驚世駭俗之舉,這一切,最早可以從她第一次打了明謹開始說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