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9節
吳家女郎持筆,靜候魏侍郎開口。 魏叔易見狀,不禁在心中失笑——所以,竟還帶了“史官”來? 也是。 她的事跡,是值得被廣為傳頌的。 既如此,那他今日便做個說書先生,好好地講一講她……好好地講一講那個該被世人看到的她。 …… 一行數十個小娘子從鄭國公府出來時,天色已近暗下。 一群人圍著吳家女郎七嘴八舌地說著話,想借她手里的冊子拿回去抄寫。 “不著急?!眳羌遗蓪宰颖г谏砬?,沉穩道:“待我先查錯一番,確定無誤后,便讓下人抄寫多份,分與你們每人一本?!?/br> 作為這個圈子里的核心人物,她是很懂得端水之道的。 先借給誰都不合適,不如由她一同發放。 大家對這個提議都很贊成,于是注意力又回到姚夏身上:“姚二,信上也提到我們了,再給我們看看唄!” 常歲寧是給姚夏寫了信的,信封上寫有“姚夏親啟”的字樣,但信中問候到的女郎卻有很多。 面對那些伸過來的魔爪們,心知拿出去就要羊入虎口,姚夏捂緊了信,跑得飛快:“明日你們來找我,咱們再一起讀信便是了!” 她“噔噔蹬”跑上馬車,車夫也很配合,很快驅馬,未給女孩子們追上來的機會。 女孩子們在后面跺腳,嬌聲埋怨。 姚夏才不管那么多,端水的事自有吳家女郎負責,想當初她是頭一個近了常jiejie身邊的人,也算是開山鼻祖般的人物,自然有資格獨享常jiejie來信! 雖然說吧,她起初待常jiejie,的確是見色起意…… 馬車晃悠悠,女孩子抱著信貼在身前,面上笑盈盈,眼睛亮晶晶,甚覺與有榮焉。 她和常jiejie都很厲害。 常jiejie作畫很厲害,打人很厲害,討公道很厲害,殺敵也很厲害! 而她姚夏,喜歡人的眼光很厲害! 很厲害的姚二娘子回到家中時,便聽下人道,祖母和阿爹阿娘阿兄,及大伯,都在等著她用飯。 姚夏嚇了一跳——天都黑透了,她哪兒來這么大的面子?竟叫大伯和祖母都在等她吃飯? 這種一家之主才配有的待遇,叫姚夏很是受寵若驚。 膳堂里,除了住在小佛堂里的那位女郎之外,姚家人都在。 飯桌上,姚歸屢屢給meimei夾菜,忍不住問:“meimei,今日你在鄭國公府都聽到什么消息了?” 他若能得到有關常娘子的最新消息,明日去了書院,便也能橫著走了! 無它,少年們總是對同為少年人的事跡更感興趣,雖然這少年人是個女郎,尤其這少年人是個女郎。 姚夏早憋不住了,只等人來問。 從前她那位大伯母裴氏在時,飯桌上不能有半點聲音,她若不慎掉一粒米,都會招來對方冷冷嘲諷注視,但自裴氏不在后,氣氛便松弛下來,再沒了那些令人不自在的規矩。 但姚夏仍然沒有立刻侃侃而來,只道:“兄長莫急,用罷飯再說不遲?!?/br> 非是她刻意賣關子,而是常jiejie的事跡說來甚是驚心動魄,萬一大家驚詫之下卡著噎著,那就是她的罪過了。 得了她這句話,姚歸開始埋頭飛快扒飯。 姚廷尉雖然沒說話,卻也不動聲色地加快了咀嚼的速度。 但到頭來,卻是端莊的姚老夫人頭一個放下碗筷。 迎上晚輩們的視線,老夫人含笑道:“年紀大了,胃口不好?!?/br> 有了老夫人這句話,大家便也都秉承起了“晚間不宜多食”的養生原則。 飯菜很快被撤下,換上了熱茶。 一整日都在大理寺辦案,未能入宮與魏叔易“偶遇”的姚廷尉支起耳朵聚精會神。 姚夏先以一句話定乾坤:“……魏侍郎說了,那些傳言都是真的!” 姚廷尉瞪大眼睛。 都是真的? 真去了戰場上找常大將軍? 真殺了徐正業麾下大將和李逸? ——她來真的?! ——她到底想干什么?! ——她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姚夏正往下說時,忽聽下人來通傳,竟是姚冉過來了。 眾人都很意外。 姚冉自決心持齋禮佛后,便深居佛堂不出,唯每月初一與十五才會離開佛堂,同祖母和父親請安。 可今日并非初一,十五也過了好幾日了。 少女穿得很素,發髻以木簪挽起,通身上下也沒有首飾,面上長長的傷疤依舊醒目。 姚夏驚喜起身:“堂姊!” “冉兒啊,快來祖母這兒?!币戏蛉诵χ惺?,并未說什么“冉兒怎么來了”之類的話,孩子愿意出來走動是好事,自己的家,當然是想來便來。 姚翼也笑著看向女兒。 姚冉行禮后,輕聲問:“阿夏方才可是在說常娘子之事?” 姚夏略有遲疑,試探地點頭。 雖說害過常jiejie的人只是裴氏,但堂姊因此甚是歉疚,也正是因為這個心結才毀了臉,居于佛堂……此時,堂姊突然出現,她一時便有些不知該拿出什么樣的態度才最妥當。 卻見姚冉久違地一笑:“我能不能也跟著聽一聽?” 第258章 《太傅發瘋日?!?/br> 姚冉此行,本就是為此而來。 她雖居于佛堂中,但那位常家娘子之事實在太過轟動,佛堂附近的下人們也都在偷偷議論。 她斷斷續續聽聞了一些,雖并不完整,但也足夠令她訝然好奇,忍不住想要求證真假。 見堂姊如此反應,姚夏頓時露出笑意,上前拉過姚冉:“那堂姊快快坐下!” 接下來,她便也化身說書先生,且說得要比魏叔易更加生動,末了,為證實話中可信度,又拿出常歲寧的來信,聲情并茂地讀起來。 此情此景勝在常歲寧無從得知,倘若知曉,這封隨意寫就的書信必不可能有出世的機會。 姚冉聽得怔神,似連眨眼都忘記了。 她交疊放在身前的雙手無意識地攥著衣裙,胸腔內的心跳咚咚作響,似忽然窺見了一方從未想過的新天地,鋪天蓋地的嶄新景物朝她圍涌而來。 從膳堂離開后,姚翼縱有萬千心緒,卻也親自送女兒回佛堂。 他雖在外面與人做外室爹做得十分起勁,但家爹的職責也不曾忽略。 從前,裴氏看不上姚家,也看不上他,便不愿讓女兒與他太過親近,于父女親情之上,總是有遺憾在的。 再后來,眼看女兒背負著裴氏的過錯,過上了這般清苦贖罪的生活,他難免心疼,也存有彌補之心??v然公事再如何繁忙,但只要能于天黑前歸家,他定會去往佛堂與女兒談心,交流佛經佛法。 他此舉,在于陪伴,亦在疏導。 身為父親,誰又會忍心見親生女兒就此青燈古佛一生呢? 此時在回佛堂的路上,姚翼笑著問女兒:“……前日讀經時不解之處,這兩日可曾想通其中真義?” 所讀佛經,所談佛經,亦是姚冉心境的寫照。 她此時道:“來時尚未能想通,但方才聽了常娘子之事,似乎頓悟了?!?/br> “哦?”姚翼看向女兒,正想說什么,卻聽她在前面道:“父親,我能問您一個問題嗎?” “冉兒只管問來?!?/br> 少女的話很直白:“您待常娘子究竟為何這般特別?” 她知道,坊間仍有常娘子是父親私生女的傳言,這傳言之所以像是一把怎么都撲不滅的火,同父親的未曾避嫌也有很大關系。 在她看來,父親的不避嫌,便足以說明了常娘子的特別。 父女二人談心說話,下人們皆遠遠跟著,姚翼面上笑意不減,道:“你可還記得,父親此前說過,在尋一位故人之女……” “女兒記得,但父親當時不是說找錯了、誤會了,要找之人并非常娘子嗎?” “那是因為不便與外人道……”姚翼未瞞女兒,卻也未細說,而是坦誠道:“父親不想瞞你,但一個人的身世來處,在她自己開口之前,父親雖為故人卻也是外人,便不宜自作主張,替她多言……” 姚冉聞言,思索著慢慢點頭:“女兒明白了?!?/br> 她不再追問,只道:“常娘子當真與尋常女子不同?!?/br> “每個人都是不同的?!币σ淼溃骸拔覀內絻阂彩??!?/br> 姚冉笑了一下:“父親不必時時寬慰我……” 她看向前方夜幕與星月,道:“常娘子的不同,是萬里無一,世間少見,百年難出此一人的不同?!?/br> 是啊。 姚翼也看向夜空之上萬千星辰,每顆星子都不一樣,但無可否認的是,能讓世人一眼看到的,總是那輪明月。 但她可不比月亮安靜沉穩……她走到哪兒便要轟動到哪兒。 在京中時,她與人打架,他且都要提心吊膽……離京之后,甚至直接去了戰場與人拼殺,不打人,改殺人了! 再這樣下去,姚翼覺得自己遲早會被嚇死。 但相比一成不變的安穩,驚心動魄之下,又總會令人看到更為未知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