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9節
徐正業冷笑道:“遲了!” 說著,再次抬手,大軍開始涌動。 “誰說遲了?”常歲寧說話間,取出一物,順手在身側士兵舉著的火把上將引線點燃,而后往上空拋去。 那一物升騰至夜空之上,發出響亮之音,綻開一朵金色煙火。 眾人的目光下意識地追隨。 那煙火稍縱即逝,只有淡淡火藥氣息與殘渣,隨雪花自上空一同沉落。 但很快,又有相同的動靜響起。 一聲,兩聲,三聲…… 卻不再是出自那少女之手。 眾人舉目看,只見西南方的夜幕之上,有相同的金色煙火在相繼綻放。 一朵,兩朵,三朵…… ——那是? ——何人在回應?! 眾人驚異色變。 那個方向…… 徐正業亦神色一緊,他立時抬手示意大軍停下,再次看向那少女。 常歲寧也看著他:“看來并不遲,剛剛好?!?/br> 徐正業既是聞訊而動,那便決定了那個動靜已經不遠,所以注定不遲。 云回有些費力地抬手去扯她的盔甲,正色低聲問:“常娘子,那是……” 常歲寧垂眸看他:“援軍?!?/br> 援軍?! 云回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哪里來的援軍,朝廷的兵馬如今被李逸掌控,怎么可能支援和州? 當然不會是朝廷的援軍。 這一切,要從常歲寧來和州之前,讓人送出去的那封信說起。 “有援軍!” “咱們的援軍到了!” 和州大軍中開始高聲傳遞這個消息,士兵們振臂歡呼起來。 云回心中卻十分沒底。 按照這段時日他對常歲寧的了解……對方的援兵之說,很有可能是編來唬人的! 至于那回應她的煙火,未必不是她提早安排好了人手躲在某處,故意做戲給徐氏大軍看…… 若是之前,趁著對面軍心不穩之時,或當真能夠嚇退,但此刻有徐正業在此坐鎮,他們怎么可能輕易退去? 云回一顆心高高懸起,試圖從常歲寧臉上看出些端倪來,但她面不改色,從容又平靜。 他旋即想到,那日初見,她佯稱有十萬援軍時,也是囂張的不可一世……連他都被騙了。 云回因此而提心吊膽,相比尋常意義上的援兵,他甚至覺得求神仙降下天兵天將相助更實際一些……就是不知道,此時才開始在心里敲木魚,求佛祖顯靈還來得及嗎? 直到,他當真聽到有馬蹄聲奔騰而來。 第243章 再見面 很快,徐氏軍中即有士兵來報:“大將軍……有大軍自西南方而來,觀其軍旗,乃是宣州守軍!” 徐正業聞言握緊了手中還未來得及出鞘的劍。 這個消息并不足以讓他意外,因為他事先已得知了宣州兵動的消息…… 正因此,他為以防萬一,才會親自率軍趕來。 但在此刻之前,他心中仍存有一份不確定,因為他實在想不到宣州會出兵救援和州的原因…… 便是此刻,他心中仍有不解——宣州為何要淌這趟渾水?!這根本不是宣安大長公主的行事作風! 而無論他作何感想,事實已然擺在眼前。 宣州大軍很快逼近。 且更加令徐正業震驚的,是那領軍前來之人。 大軍自西南側方而來,匯入和州大軍所在方向,為首者隨之出現在眾人視線之中,除了兩名武將之外,還有一道女子身影。 那策馬而來的女子披甲懸劍,外罩著一件披風,此刻她抬手將披風兜帽摘下,火把映照下,現出了一張雍容舒展的臉龐。 徐正業臉色微變:“……大長公主?” 宣安大長公主竟然親自來了! 這位大長公主已多年未出宣州,今日竟披甲率兵,親自馳援和州! 徐正業覺得這幾乎說不通,或者說……是有什么他不知道的隱情在其中? 他緊緊皺眉。 宣安大長公主看著他:“徐大將軍,久違了?!?/br> 看著那張臉,聽著這道聲音,常闊的震驚不比徐正業少,他甚至嚇了一跳——她怎么來了! 眼看援兵突現,金副將激動之余,下意識地去看自家大將軍的反應,卻見常闊擰眉瞪眼,表情甚是一言難盡。 細品之下,金副將只覺大將軍此時反應,就像他見客人提禮上門,而他不想做飯招待時的心情——太客氣了,東西到了就行了,還來什么人啊真是的。 那廂徐正業正盡量不動聲色地試探著:“不知宣安大長公主率軍親臨此地,有何指教?” 宣安大長公主冷笑一聲:“是我該問徐大將軍一句,將手伸至和州,可曾問過我的意見?” 徐正業微一皺眉:“徐某不解大長公主話中之意,還請明言——” 他并不愿與宣安大長公主為敵,對方身份不同于尋常宗室公主,乃是先皇嫡親胞妹,其幼時便得其父慶豐帝偏愛,成年后即賜宣州作為其封地。 江南西道十八州,數宣州轄地最廣,治下人口最多,足有郡戶十二萬余,亦是整個江南西道最富庶之所。 且江南西道不設節度使,多年下來,各州便多已默認以宣州為首。 將宣州賜作一位公主封地,足可見慶豐帝待這個女兒的偏愛程度,先皇在世時,也待這唯一的同母嫡妹甚是寵愛,縱然其作風有失,卻也從不苛責半句。 在世人看來,或正因此,宣安大長公主才養成了這幅驕矜而又無所顧忌的性情。 先皇駕崩后,帝位更迭,朝局一度動蕩,從立新君而又廢黜,再到女帝登基,曾有無數朝臣與宗室子弟請這位大長公主出面主持大局,皆被其拒之門外。 任憑朝局如何動蕩,她只居宣州飲酒享樂。 但其久據宣州,其勢扎根甚深,位同藩王,實在不可小覷。 因此廢帝還在位時,曾賜下一名長史前往宣州,美名曰為大長公主分憂,實則是為插手把控宣州內政。 但那名長史初至宣州,便被宣安大長公主退了貨,其言曰——新任長史甚丑,見之食難下咽,也曾存磨合之心,奈何日嘔三次,為性命慮,實不可留。 那位長史受此大辱,回京后曾自縊尋死,竟是上任而來,上吊而歸。 總而言之,這位大長公主雖從不過問朝堂之事,但也絕不允許旁人觸碰她的底線。 再之后,女帝登基,其也并無反對之言,多年來與女帝秉承井水不犯河水之共識,彼此相安無事。 縱女帝一黨官僚對其有忌憚之心,但人家除了養些男寵之外,再尋不到其它錯處,也不曾展露任何野心痕跡,縱想要對付一二,卻也尋不到名目。 徐正業起事之初,也曾想過拉攏大長公主入伙,他托駱觀臨寫過一封書信,動之以情曉之以理,洋洋灑灑真摯懇切,使人送去宣州。 但對方竟當著信使的面,看也未看,便將那封信在火燭之上點燃,輕飄飄地丟在了信使面前。 而后便差了身側男寵,將信使轟了出去。 彼時駱觀臨聞得此事,氣得很是不輕,只覺一夜心血錯付——對方哪怕打開看一眼呢!哪怕打開看一看,他便不信對方會不心動! 故而,宣安大長公主是曾拒了徐正業在先。 但在徐正業看來,拒絕歸拒絕,這并不代表對方就要與他為敵——宣安大長公主雖不愿與他共事,卻也并非受制聽命于朝廷和女帝。 既不是為朝廷討伐他,那今日究竟是為何而來? 什么叫“將手伸至和州,可曾問過她的意見”,和州又不屬于她江南西道! 宣安大長公主語氣威嚴冰冷:“和州與我宣州相鄰,相隔不過數百里而已,你今日敢在我宣州門前殺人掠城,焉知來日不會犯我宣州境地?” 她怒斥道:“徐大將軍,須知打狗也要看鄰居的!” 徐正業:“……” 打狗看主人聽得多了,看鄰居還是頭一回聽聞! 云回:“……” 好吧,只要肯幫忙,狗就狗吧。 “徐某一向敬重大長公主,待李氏大盛更是忠心耿耿,日月可鑒,又豈會冒犯宣州?”他正色道:“今欲取和州,也是被逼無奈時局所迫?!?/br> 言及此,看向和州大軍,甚至還有些痛心疾首:“如若和州肯開大義之道,容徐某率軍入京匡扶太子殿下,徐某又豈愿傷及無辜?” 宣安大長公主卻半點也不買賬,冷笑道:“這些話你騙騙世人且罷了,就別往本宮面前搬弄了?!?/br> “我不管你究竟打得什么算盤,我只知自你起事來,入我宣州境地的流民數不勝數,攪得整個江南不得安寧!” 她眼中怒意森森,威壓更甚幾分:“況且我宣州歷來以商立足,因你大肆作亂之故,自宣州通往各處商道幾近癱瘓,于江南之處分立的各商號也曾遭你麾下之軍強征搶掠,至此,你還敢稱不曾不敢冒犯宣州?” 被劈頭蓋臉罵了這一頓,徐正業臉色青白交加,唯有道:“手下人辦事或有不妥之處,還望大長公主見諒,徐某日后定嚴加約束……” 宣安大長公主怒氣不減:“你過一城則斷一城生計,和州與我宣州相鄰,歷年宣州所制紙墨,十成之一皆要銷往和州一帶,現如今宣州城中紙墨堆積如山,你是能悉數買了還是吃了?” “正該吃了,反正本也一肚子黑水!恰該以墨為食呢!” 一道少女聲音響起,常歲寧聞聲看去,竟是李潼自后方驅馬而至。 李潼的目光很快找到常歲寧,連忙湊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