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6節
而就在此時,徐氏軍中忽有慌亂的聲音相繼蔓延傳開,有人顫聲大喊:“……季將軍被殺了!” 有關季晞的死訊,一聲蓋過一聲,傳到葛宗耳中。 葛宗笑意一凝,頓時勒馬,皺眉看向季晞所領中軍的方向。 季晞竟然被殺了?誰殺的! 那個尋仇的云家二郎? 還是……那個姓常的小子?! 很快他即有了答案。 和州大軍中有人開始高呼:“二郎君殺了狗賊季晞,替刺史大人報仇了!” “刺史大人可瞑目了!”有人哭音震顫,但原本已有疲勢的士氣,卻因此而再次振奮。 陣型雖已亂,但亂中存勇,無數和州兵士朝敵軍沖殺而去。 葛宗面色一沉,猛地將拖著的婦人往上提拽,他在馬上微壓低身形,扼住婦人喉嚨。 “你生了個有本領的好兒子……”他眼中閃現殺機,手掌收緊:“本想暫時留你一命,現下看來,卻是留不得了?!?/br> 對方殺了他軍中領將,他也要以這刺史夫人的性命,來振奮因季晞被殺而惶惶不安的人心。 “一命換一命,你生了個孝順的好兒子!”他獰笑一聲,將要折斷婦人不屈的脖頸時,忽覺有疾風襲來,已至耳邊! 葛宗偏頭躲避,那支來得極快的箭,仍擦破了他半只耳朵。 緊接著第二支又襲來,確切來說是第二支與第三支齊發。 而趁此間隙,被拖行的滿臉是傷,眼睛腫脹流血已近睜不開的婁夫人,蓄力之下,右手生生拔出腿上深入血rou的半截斷箭,抬手用盡全力朝葛宗手臂上扎去。 葛宗急于應對身后冷箭,未曾想到她還有力氣反擊,箭頭刺入手臂,他吃痛之下猛地甩開了婁夫人。 婁夫人重重摔落在地,一道身影快步奔上前,抱住她翻滾,躲開了紛亂的馬蹄。 “夫人!”薺菜娘子將婁夫人背起來,很快有士兵上前接應,護著重傷的婁夫人退去了后方。 “果然又是你這小雜碎!” 葛宗咬牙拔出手臂上的斷箭,婁夫人傷重之下的反擊,決定了箭頭刺入不會太深,不可能給他造成致命傷害。 他將那帶血的斷箭丟開,看著那馬上持弓的“少年”。 常歲寧不緊不慢地將弓箭掛回到馬背一側,而后抬眼,策馬便朝他攻來。 攻近間,她一手握著韁繩,一手拔出藏在靴內外側的短刀。 葛宗不退,沉聲喝了聲“駕”,舉刀迎了上去。 二人于馬上對戰,時攻時守,隨著交手時間的延長,兩人兩騎逐漸脫離了大軍,戰至官道旁側。 此處有幾具尸首,是傷重的士兵逃至此處,支撐不住倒了下去。此刻雪落在那些尸體上,已積下了薄薄一層綿軟的白。 此處有雜草,有干枯的蘆葦,因不是主戰場的緣故,未經太多打攪,得以被積雪所覆蓋。 隨著二人闖入,積雪濺上血珠,如雪中紅梅綻開。 天色愈發昏暗,視線開始變得朦朧渾濁,但此處尚有積雪為燈,映照出葛宗眼底逐漸浮現的不耐。 他被這少年纏住許久,卻偏偏遲遲殺不掉對方。 多過幾招便可知,對方的力氣與功夫底子顯然并不如他,但招式過于靈活,當他每每覺得自己就要殺掉對方時,對方總能避開,就像一只鳥,而他像是撲鳥之人。 一次撲不中且罷,但十次百次撲不中,難免會讓人心生怒氣浮躁。 這種煩躁和打不過對方不一樣,正因他分明打得過,卻偏偏怎么打都打不中! 葛宗下意識地看了一眼戰場方向,季晞已死,他該在軍中指揮大局,但他被這小子纏至此處,竟遲遲脫身不得! 他罵了句娘:“……你是存心想拖住老子是吧!” 于是出招更加狂躁。 常歲寧再次避開他的刀:“不止是?!?/br> 話音落,她馭馬繞至葛宗旁側,忽然撞了上去。 這一撞看似毫無章法,葛宗沒來得及完全閃避,而他身下馬匹也早已被她耗得疲憊,如此一撞,馬匹嘶鳴著后退,徹底失控。 葛宗被甩了下去,在雪地里滾了兩圈,將嘴里的雪呸了出去,很快站起身,緊握著手中的刀。 常歲寧也跳下馬來,站在雪中,看著他。 葛宗眼睛微微瞇起:“怎么,你要與我近身一戰嗎?” 對方能在他手下保命到現在,靠的無非是馭馬之術甚佳,借著身下馬匹,總能靈活閃避。而近身之下,可不是那么好躲的了。 “對,試一試?!背q寧橫刀于身前,雪光幽冷,她手中短刀亦泛著寒光:“殺掉你,應該不難?!?/br> 這像是在說大話,偏她的語氣認真,似乎是經過了諸多實踐與分析后得出的結論,不容置喙。 葛宗自牙縫中擠出一聲冷笑:“少年人太過自大,可是要丟掉性命的!” 常歲寧未再多言半字,只持刀朝他攻去,腳下飛快,揚起濛濛雪霧。 她很清楚自己面對葛宗時的優勢與劣勢,所以她之前一直在消耗葛宗的體力與耐心。 而現下,已經差不多了。 葛宗迎上前去,二人短兵相接間,葛宗更加能感受到對方力氣欠缺,邊掀起嘴角,道:“臭小子,須知老子殺人時,你還窩在你娘懷里吃奶呢!” “錯了?!背q寧擋下他的刀,虎口被震得有些發麻,腳下微退半步:“但我不打算糾正你?!?/br> 她知對方,而對方卻完全不知她——這樣才更好殺。 葛宗氣得咬牙:“賣弄你娘的玄虛呢!” 他現在最恨的就是這些話說一半的狗東西! 而此前馬上交戰感受還不明顯,此時他很快便發現,對方手中的那把短刀很不尋常,按說如此鋒利的薄刀,如此近身相擊下,根本不可能擋下他的重刀。 但事實卻是,隨著過招相碰,反倒是他的刀背不知何時現出了一道裂痕! 而他也開始氣喘不勻。 他殺心急切,之前每一招幾乎都使出全力,此刻離了馬匹,手腳并用之下,便逐漸顯出了體力不支之勢。 但對面的“少年”卻仍不見疲態,其攻勢可見綿長充沛。 葛宗便意識到——這狗玩意兒先前是在有意保留體力! 這猜測對也不全對。 常歲寧心知自己這具身體基礎太淺,力氣上的欠缺一時難以追趕,故而便下了苦功夫磨練耐力。 葛宗有十分力,她僅有五分,對方十分力可出百招,但她的五分力卻過百招后仍不疲。 前半場,她靠著靈活消耗對方之力。 而下半場,她要憑耐心與耐力取勝。 二人繼續交手,那身形單薄的年少者從起初的以閃避為主,逐漸到勢均力敵正面相迎,慢慢的,開始步步緊逼,占據上風。 已近力竭的葛宗又一次抬刀格擋間,忽覺手中一個頓晃,他手中的刀“嘣”地一聲斷裂開來! 葛宗徹底色變。 隨著刀斷,二人之間再無了屏障。 那雙比雪光還要幽冷的眼睛注視著他,那雪白刀刃已要逼至他面門! 葛宗就勢往后倒去。 “撲通”一聲,他仰倒在雪中。 葛宗本能地想要翻滾躲避,但電光火石間,他未有挪動太多。 直到那“少年人”身形迅速下落,單膝跪壓住他腹部,手中刀刃落下。 葛宗已摸出藏在盔甲旁側的匕首,與此同時刺向常歲寧心口處。 常歲寧未躲,二人手中兵刃幾乎同時刺向對方。 常歲寧手中短刀,扎透了葛宗本就為她所傷的肩膀。 葛宗手中匕首卻受阻,未能如愿刺入血rou之中。 怎么會? 他這把匕首分明可破盔甲! 但他已來不及思索太多,肩膀處傳來的疼痛讓他叫了出來,而此時他再次舉起匕首,欲側扎向常歲寧脖頸。 常歲寧似預判到他的動作,更快一步拔出短刀,削向他持匕首的小臂。 血rou筋骨就此斷開,他小臂以下連同握著匕首的手,頓時飛了出去。 “??!” 斷肢帶來的疼痛讓葛宗幾乎癲狂起來,他劇烈掙扎著,常歲寧閃身而起之前,在他腿上又補了一刀。 這算是替婁夫人還回來的。 葛宗已無法起身,他掙扎著跪起,卻又很快趴倒在地,只能挪動翻滾,但隨著血流如涌,他很快便再難動彈,只能躺在被染紅的雪地里艱難喘息。 常歲寧靜靜旁觀,此時才朝他走去。 葛宗面色已經開始變得青白,唇色也沒有了血色,看著她一步步走來,眼底終于現出了恐懼之色。 他艱難地抬起頭,往后蠕動挪退,口中發出微弱聲音:“不……別殺我……” “我可以歸降……!” 少女仍在朝他走近,一步步踩在雪中,也似踩在他的生死線上。 她手中握著的是刀,亦是他的性命。 她在他面前,蹲身下來,一只膝蓋微屈,聽著他發出更微弱也更恐慌的聲音:“我……我知道徐正業的許多機密,別殺我,我都可以告訴你們……” “早說啊?!背q寧似有些遺憾:“現下你如此,神仙也救不了?!?/br> 葛宗伸手,抓住她的盔甲衣擺,恐懼搖頭:“不……” 下一刻,他眼珠移動,忽然看向常歲寧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