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3節
有男子在旁提醒那婦人,上戰場到底不一樣,那是會死人的。 不料婦人的腰桿兒挺得更直了——她連生孩子都不怕,還怕這個? 歷來女子生孩子便是最大的鬼門關,每年因生產而死的女子不知多少個,真論“會死人”一說,怎從沒見有人同女子們說“生孩子是會死人的,快別生了”的話? 活著總會死的,她上戰場多殺一個,勝算便多一分! 還有人要勸她離開時,常歲寧出現了。 她做主收下了這能文能武的婦人。 這支千人之眾的“娘子軍”,便是由此而來。 她們由常歲寧親自cao練,過程中,她們也知曉了那cao練她們的少年實則是個女郎,因此更添底氣。 此刻,她們跟隨云家夫人身后,隊列整齊,已隱有幾分兵氣初成之態。 守城之軍迅速而有條不紊地完成布防,嚴陣以待。 葛宗率軍很快逼近,兵臨城下,對峙間,懷揣一雪前恥之心,他點名要與常闊比試:“常大將軍可敢與我過手單挑!” “你是一筐大糞不成,還要我們常大將軍來挑!”城樓之上,一名披甲的婦人無需措辭便回聲道:“沒有鏡子總有尿,照照看,就憑你也配!” 常闊驚艷地看過去,這是高手,對面喜歡被罵的今日有福了。 伴隨著罵聲,那婦人發出一聲“嗬呸”。 這并不止是一道聲音,更是一種實物攻擊。 那婦人的唾沫順著風,噴在了葛宗仰起的臉上。 葛宗抹了把臉,惱得面色赤紅。 竟還是個婦人!真晦氣! 他平生最痛恨這些不安于室想要翻天的女子,要知道他反的就是女子! 他頓時也沒了要與常闊過招的興致,常闊原也沒有打算答應,此類人一看便沒有武德可言,他若這邊跳下城樓去,那邊便一擁而上將他扎成滿身是洞的蓮蓬,他找誰說理去! 葛宗已下令攻城,見常闊抬手,云回立時也下令:“放箭!” 第239章 陣前相認 此次常闊與常歲寧及云回等人制定的對敵之策,“守”字在前。 歷來,守城一方的優勢便在于有城門作為屏障,這優勢不能拋棄,前期利用得當,便可借防御來消耗敵方軍力。 葛宗很快發現,不過五日功夫,那原本已要不堪一擊的和州城門城墻,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竟已修補牢固。 不止如此,各處還新增了許多機關,或是一碰即會觸發箭雨,或是鑲入了鋒利暗釘,極大地增加了他們攀爬城樓的難度。 且他們增補了許多防御之物,投石,釘板,還有那同時潑下來的幾十桶松油,緊接著便有燃著火種的長箭射落,“轟”地一聲火勢騰起。 葛宗連忙驅馬退避,但他身下的馬臉,連同他的臉,還是被迎面撲來的火煙熏得烏漆嘛黑,將他的胡子眉毛都燎沒了大半! “誰家烤上豬板油了,還怪香的哩!” “這是病豬瘟豬死豬,嫂子可不興犯饞,須知這玩意兒便是拿去喂狗,狗都不吃的!” “弟妹提醒的是!” 城樓之上一群婦人大笑起來,卻也半點不誤事,手上遞箭搬石頭的動作沒?!厙Z嗑邊做活兒,那不是最基本的嗎? 被一群自己最看不上的婦人戲弄謾罵,葛宗氣得頭頂險些冒煙,不,險些二字須得去掉,畢竟是真冒煙了。 馬匹見火受驚失控發出嘶鳴,敵軍攻勢一時被打亂,那些試圖攀上城樓的士兵也屢戰屢敗,或倒在機關之下,或被滾石碾落。 葛宗又在心中罵起了常闊。 這些機關和花樣,在常闊來之前可從未有過! 且這些和州百姓死到臨頭竟還這般斗志昂揚,半點不見退懼之色……這常闊果然留不得! 思及此,又無法控制地想到來時駱觀臨那句說到一半的話——大將軍到底說他什么了?他究竟哪里惹了大將軍不滿? 接下來數日里,這個念頭總是時不時便從心里鉆出來,刺得他抓心撓肺心煩意亂。 當然,葛宗之所以如此煩躁,更主要的原因還是在于攻城不利。 “……已足足五日了,真他娘的邪門到家了!” 是夜,葛宗坐在火堆旁取暖,忍不住搓齒罵道。 他原本打算至多三日便拿下這和州城與常闊人頭的,可這打了五日,他們的人因攻城折損近萬,他卻連常闊的一根汗毛都沒摸著呢! “急什么?!奔緯勗谂院攘丝诰婆碜?,不急不躁地道:“難不成你這就怕了?” “我怕個屁!”葛宗皺眉道:“我就是覺得邪門兒……他們怎么就折騰了這么些東西出來!” 先前和州城中分明已無守城防御之物可用,一眨眼卻又造了這么多玩意兒,莫說人了,怕是連城里的狗都在日夜不休地干活吧! “的確,是有些出人意料?!奔緯劦溃骸叭螒{他們再如何擅長趕造,但面對如此攻勢,東西也總有耗完的一日?!?/br> 他遙遙看向那和州城墻:“他們今日的防御,顯然已比不上昨日那般完備了,想來是耗得差不多了?!?/br> 所以他一直都不著急,只令人維持緊密攻勢,不準間斷。 這一萬士兵不是白死的,他們的價值就是拿來消耗對方的守城之力。 不過是死了一萬士兵而已,他們折損得起。 這些士兵又非精銳,待拿下和州,只需再行征募,便能很快填補空缺。 在這種時候,人命本就是最不值錢的東西,該讓他們死時,就要讓他們去死。 聽季晞如此道,葛宗便也定下浮躁之氣,也灌了口烈酒,齜牙一瞬,道:“那就看看他們還能龜縮幾日!” 又斜睨向季晞:“但要先說好,常闊的人頭是我的,你可不準同我搶!” 又喝幾口酒,酒勁上涌,面上現出渾濁笑意:“還有那個云家的寡婦,也得留給我!” “上回想殺沒能殺成,這幾日乍然一瞧,倒尚有些風韻猶存……” 當然,姿色只是其次,這般年紀的婦人再有姿色,又哪里比得上和州城中那些到時也任他挑選的小娘子? 真正令他起意的,是對方刺史夫人的身份,以及:“……這樣的婦人,就是欠管教,待我好好調教一番,也好叫她知道女人該是什么樣兒的!” 言罷便大笑起來。 他身側幾名部下也跟著發笑,口中吐出穢語。 季晞并未參與這個話題。 但他也有要殺之人。 那個云家二郎,需要除去。 五日前,此番首日攻城時,當他見到了城樓上方的那雙冒著殺氣的眼睛時,便已經下定決心要殺掉那個少年了。 云刺史是被他所殺,云家長子也死于他手,但在他看來,他并沒有做錯什么,要怪便只能怪云家人太愚蠢,非要守著一座不可能守得住的城。 云刺史愚蠢頑固,他的兒子和夫人也是,現下,就連整座城的百姓也都學上了。 所以,拉著整座城的百姓去死,這就是云家自詡的大義嗎? 季晞于心中嗤笑一聲,輕晃著手中酒壺。 火光閃動著,一縷火星迸濺升起,很快又落下。 城中,刺史府大門前,常闊站在石階之上,看著那些于軍中臨時擔任大小職位的將士,這些人有很多是和州的百姓,但此刻亦是他的部下。 眾人也都看著他。 “常大將軍……” 常闊開口道:“可用于守城的防御之物已所剩不多,但若等到徹底耗盡時再出擊,勢必陷入被動混亂——” 他道:“所以,我決定,明日開城門迎戰!” 他神態格外肅正,四下隨之一靜。 “但這絕非是代表和州城守不住了,相反,諸位這五日來閉門退殺敵軍上萬,日日退敵,從無敗績!” “只是行軍打仗之事,講求因時因地制宜,既再守不利,那咱們自然便要換一種打法兒了!” 看著那些隨著他的話語而目色炯炯的面龐,常闊動容道:“想我這大半輩子領兵打仗無數,也非頭一遭守城,然諸位之氣節之膽魄,卻是常闊平生僅見!諸位皆是該留名青史之上的英雄好漢!” 說著,接過身側士兵遞來的酒碗,雙手捧向眾人:“且敬諸位英雄!” 眾人紛紛端起酒,有人高聲道:“我們什么都不懂,全因常大將軍指揮有方!” “還有夫人和二郎君!” 站在最前頭的婦人高聲道:“還有常娘子呢!多虧了常娘子籌謀劃策,又親自督修城防!” 此一刻,眾人手中端著的好似不是酒,而是水,這水端的,怎一個平字了得。 說平,卻也很快不那么平了,只因那婦人繼續道:“要我說,這一萬人頭既是靠城門防御拿下的,那怎么著,也得記八千個給常娘子吧!” 她是常歲寧一手練出來的兵,這水端起來,便難免多些偏愛。 聽她風風火火地給自己劃拉來了八千個人頭,常歲寧不禁失笑。 想到八千個人頭堆在常歲寧面前的情形,云回則莫名覺得有些駭然。 常闊卻甚是開懷,玩笑般大笑起來:“這賬算得好哇!” 有些東西無需掰扯得太清楚,而有些玩笑開著開著,也就自然而然地印在人腦子里了——常闊覺得,他閨女的功勞值得被記住。 眾人笑著跟著他附和,一時間,便有無數目光落在了那獨領八千人頭的少女身上。 雖說常歲寧的身份已經傳開了,但仍有許多人不敢相信這當真是個女郎,這一舉一動,怎么瞧都是個英姿颯爽,漂亮得雌雄莫辨的少年郎嘛。 這究竟得是吃了多少個少年郎,才能學得這么像! 火把映照下,那張漂亮颯爽的面龐之上笑意漸斂起,神情漸正,望向他們。 眾人不自覺地也跟著收斂神態。 少女聲音清亮:“接下來,便真正要以自身血rou為城墻護守和州了,諸位怕嗎?” “咱們是爹生娘養的,他們也是!一石頭砸下去,他們照樣腦袋開花!怕個啥!”那婦人第一個開口應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