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8節
盧氏娘仨在此寫信至天黑,誰也顧不上去理會崔洐。 遲遲等不到人來開解,一整日未曾用飯的崔洐心情愈發憋悶,往常這般時候,妻子總會來勸他,至少也會親自端一碗補湯過來……現如今竟是絲毫不將他放在眼里了? 再一細問,才知盧氏竟在忙于給長子寫信。 崔洐:“?!” 合著他們的心,都偏到那逆子身上去了! 此一夜,崔洐是何心情無人知曉也無人在意,但得知長兄平安無事的崔瑯卻睡得香甜。 待其次日一早大搖大擺地進了國子監后,便被同窗們圍上來打聽長兄在并州的事跡,很是出了一把風頭。 放課后,崔瑯跟著喬玉柏往回走,嘴巴仍在喋喋不休。 這些時日憑借和常歲寧的師徒關系,及自己的一張厚臉皮,再加上“祭酒恐怕不知,學生最愛吃魚”的大無畏精神,崔瑯得以每日散學后都來喬祭酒這里蹭飯。 來至前院,崔瑯恰見到了喬玉綿。 少女系著秋香色披風,發髻梳得整潔,簪著一雙干凈簡單的青玉簪,拿一段月白細綢覆著雙眼,系在腦后。 “喬小娘子!”崔瑯笑著快步走過去,看著她眼睛上系著的東西,便問起緣由。 “是那位孫大夫的交待?!眴逃窬d道:“這兩日偶覺有強光在眼前閃動,孫大夫便讓我蒙上眼睛?!?/br> “強光?”崔瑯驚喜不已:“喬小娘子,你能看得到光了?” 喬玉綿莞爾:“尚且看不到東西,但孫大夫說……應是好轉的跡象?!?/br> 她起初并未抱希望,但那偶爾閃動的強光是從未有過的,或許寧寧替她找來的這位大夫當真有過人本領。 “那就太好了!”崔瑯歡喜不已,“說不定用不了多久,喬小娘子就能重見光明了!” 喬玉柏看過去——怎覺得崔六郎的激動之情,一點都不比他這個做兄長來得少呢? 喬玉綿未有接話,只露出一絲期盼的笑意。 說實話,她倒是一直很好奇此時站在她面前的崔六郎,究竟生得什么模樣呢? 她腦海中有一個模糊的想象,只是不知是否切合實際。 她很希望……能有親眼印證的那一日。 崔瑯幾人邊說著話邊往前走,然而臨到膳堂前,卻聽聞昔致遠來了。 出乎崔瑯與喬玉柏意料的是,昔致遠竟是來辭行的。 崔瑯:“你要回東羅了?” “是,這兩日便要動身了?!蔽糁逻h解釋道:“家中有些急事?!?/br> “那待事畢后,還回不回來了?” “短時日內應當回不來了?!蔽糁逻h含笑看著同窗好友,似是允諾:“但我想,來日必然還會再見的?!?/br> 他本該在十日前收到自東羅傳來的“家書”時便動身了。 他原想等那個女孩子回來,與她當面道別后再離開,但等到今日仍無她回京的消息,而他的事,已不可再耽擱下去了。 崔瑯甚是不舍:“你也要走了,師父也不知何時才能回來……咱們無二社,往后打馬球只怕都湊不夠人手了?!?/br> 喬玉柏也在心底輕嘆了口氣。 他如今已大致有所感應,寧寧此行,短時日內怕也不會回來了。 那些一同在河邊打馬球的日子,或許很難再有了。 許多年后,喬玉柏再回頭看,便會更清晰地覺察到,這段歲月宛若一道鮮明的分界之河,河的一邊是肆意輕松的少年時光,而在另一邊,則是少年們將各自奔赴截然不同的人生。 但又正如昔致遠此時所言——來日必然還會再見。 …… 半月前李錄已經離京,回益州看望病母,并籌備與相府馬婉的大婚事宜。 李錄走后不久,也到了明洛動身和親的日子,和親隊伍一路出了京師,坐在車內的明洛曾掀開車簾,不舍不甘地望向巍峨的京師城門。 …… 在并州之亂平定的消息傳到宣州的同一日,常歲寧收到了自并州快馬送來的信件。 但又不止是信件。 她親手打開了那只被一并送來的、沉甸甸的小箱子。 第228章 哪一種喜歡? 匣子被打開后,現入視線的是一件折疊整齊之物。 常歲寧好奇地將東西拿出來,視線隨之而動,以雙手將其展開后,才發現竟是一件甲衣。 但尋常甲衣不可能被如此折疊,此物輕軟卻又格外密實,常歲寧定睛看了看,眼睛微亮,此甲制法分外精妙,無論是材質還是編織勾法,竟都是她從前未曾見過的。 她又細看了片刻,愈覺愛不釋手,好一會兒才坐了下去,將那甲衣暫時放下,轉而拆開了那一封信。 展信便是崔璟的字跡,一如其人的不止是字跡,還有信上內容——其上所言甚是簡明,統共只寫了半頁信紙而已。 他先是以兩句話概括了并州之事,并說明了自己處理罷并州事務,便會趕赴北境。 而后詢問了一句常歲安的傷勢恢復情況。 又用了一句話與她道謝,說是所幸有她去信提醒。 接著與她道,此甲衣尋常刀槍箭矢不可破,卻又勝在輕便,在外時可貼身穿戴,以避要害之險。 最后告知她,信封中還另附有一張名單,其上是此次揚州討逆大軍中與他相識之人,皆是可信者,常闊亦知曉,但為防萬一,還是與她擬作名單,以備不時之需。 這封簡潔的信寫到這里便結束了,常歲寧又去查看信封,果見其中有一張名單在。 她看那張名單時,阿點從外面走了進來,身后跟著幾只貓,來同喜兒討水喝。 喜兒笑著打趣他:“看來小貍奴們也不是那么好教的,倒將先生都給累壞了呢?!?/br> 說話間,將茶水遞了過去:“點將軍慢些喝,當心嗆著?!?/br> 阿點同她道謝,接過茶水咕咚咚灌了下去。 他將茶盞放下時,瞧見了那件甲衣,“咿”了一聲:“這不是雁翎鎖子甲么,怎么跑這兒來了?” 常歲寧聞言看向他:“你認得這甲衣?” “當然,這是小璟的雁翎甲?!卑Ⅻc說著,拿了起來,與她道:“聽聞是一名極厲害的匠工殺了整整五百只雁,扒光了它們身上最堅硬的羽毛,又殺了兩頭牛,抽走了它們最結實的筋,才做成了這件甲衣!” 常歲寧愕然。 聽起來還真是殘忍。 但說句減功德的話,也的確是她的夢中情甲沒錯了。 阿點繼續往下說:“我先前也想要一件呢,但聽聞那匠工不在了,旁人的手藝都不如他,故而這雁翎甲,世間可是只此一件呢!” 常歲寧有些意外,只此一件? 的確,此甲不單材質特別,亦有銅鐵之物作為勾鎖,每一片都甚是精細輕薄,編織手法也很罕見,若無制甲者傳授制法,確實很難仿照。 阿點說著,將那甲衣在身前比了比,疑惑道:“但怎么看起來小了許多?”他在身前這般一比照,好似個大壯娃娃在身前掛著個剛滿月時才能穿得上的小兜兜。 常歲寧聽到此處,哪里還有不明白的。 連阿點也很快反應過來,恍然大悟:“哦!我知道了,是小璟將它變小了,如今送給你穿了,對不對?” 他瞪大眼睛驚嘆:“小阿鯉,小璟他也太喜歡你了吧!竟將雁翎甲都送與你了!” 他口中的“喜歡”二字甚是簡單純粹,卻叫常歲寧聽得一怔。 這雁翎甲只此一件,他卻贈與了她,且事先已經改小了,便是不給她還回去的機會了。 “你快穿上試試威不威風!” 常歲寧失神間,阿點已來到她面前,迫不及待地將那雁翎甲套到她身上,又拉著她起身,扶著她的肩膀讓她轉了一圈。 “果然威風!”阿點眼睛亮亮地道:“小阿鯉,穿上這雁翎甲,你說不定也能做大將軍!” 常歲寧下意識地抬眼,看向梳妝臺前擺著的那面銅鏡。 鏡中少女梳著發髻簪著珠花穿著襦裙,外罩著這樣一件銀銅二色相間的甲衣,看起來有些不倫不類,威風沒覺著,倒是怪滑稽的。 鏡中少女不禁朝自己一笑。 常歲寧一只手撫上那微涼的甲衣,垂眸看向另只手中拿著的名單。 他未曾多言多問,卻知她心之所向,明白她接下來想做什么。 “女郎,這箱子里還有好些信呢!” 喜兒的聲音響起,常歲寧回頭看去。 還有信? 喜兒將那壓在那甲衣下方的一沓信紙取了出來,遞向自家女郎。 常歲寧方才一眼便被這雁翎甲吸引了,便一時未留意到箱底還另有這些信紙在。 此時瞧見了卻又覺甚是古怪,這些信紙一張張疊在一起,并未裝進信封內,且表面有皺痕,似是被人揉作一團后又展開壓平。 更奇怪的是……字跡雖也是崔璟的字跡,但每張信上內容大同小異,開端所寫幾乎全都一樣,皆是寫給她的。 常歲寧心中疑惑,也未顧上除去甲衣,坐了下去一張張細看。 看下去便不難發現,這些信紙當中沒有一張是寫完的,皆是寫到中途便被寫信之人廢棄了。 所以,這些皆是崔璟寫廢的信? 足足十余張全都是? 她翻看的第一張信上,細致說明了并州之亂的前因后果,及他疑心肖川所言未必全部屬實。 第二張信上,詢問了她在宣州是否適應,一路來是否辛苦,乘船多還是車馬多,手臂上的傷是否已經痊愈,阿點前輩出門在外是否乖巧懂事…… 第三張,細說了這雁翎甲雖是他穿過的,但已令元祥再三刷洗干凈,且他連夜親手改制,料想大致應當合體,讓她安心穿用…… 第四張,第五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