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3節
她遂趕忙下床披衣。 “女郎這是要去哪里?”守在外間的侍女聽到動靜走了進來。 “我去尋祖母?!瘪T敏道:“明日就要離家了……我去尋祖母說說話?!?/br> 侍女不疑有它,隨陪同前去。 馮敏心中的不安實在太多了。 她一邊恐懼倉皇,一邊懷疑今日常歲寧那些話別有用心,是在算計她利用她。 她需要祖母來幫她分析這一切,需要祖母明確地告訴她,是她太過緊張以致于胡思亂想。 她腦中已亂作了一團,急需經歷過風浪動蕩,擅長看透人心的祖母來幫她梳理清楚。 馮敏來到解氏居院中,只聽守在廊下的侍女稱:“……郡君此刻在小佛堂內,可要婢子去通傳一聲嗎?” “不必了,我自己過去?!瘪T敏說著,又看向身側自己的侍女:“你也在此等著吧,我想單獨與祖母說說話?!?/br> 有些話她不能讓其他人聽到半個字。 侍女應下。 馮敏便獨自往小佛堂而去。 解氏寡居,因常年禮佛之故,小佛堂便設在居院內。 馮敏在想,祖母如此深夜還在佛堂之中,必然是為了她出閣之事燒香念佛,以祈她來日平安順當吧? 祖母待她雖嚴厲,但她自幼便得祖母親自教導長大,她是祖母唯一的孫女,且她嫁入明家后,對祖母也有許多益處…… 這些便是馮敏堅信解氏必會處處為她思慮的理由。 至少在她親耳聽到佛堂中那番對話的前一刻,她還在如此堅信著—— 馮敏起初選擇躲藏起來,是因為她看到了那位廖嬤嬤自佛堂內走了出來。 廖嬤嬤怎么也在? 見那道身影走遠,藏在佛堂側面小窗下的馮敏正要去見祖母,只聽窗內響起了巧嬤嬤不滿的聲音。 “……不過是一個下人而已,竟也敢直言威脅郡君!” 威脅? 馮敏一怔,廖嬤嬤威脅她祖母了? 緊接著,解氏冷淡的聲音從窗內傳出。 “今日那常歲寧來過,敏兒愚淺,說不定已經露出了破綻……好在明日她便要出閣,注定沒有機會多說什么了。如此之下,這變故便只在我一人身上,昌氏讓人前來提醒兩句,也是正常?!?/br> 馮敏心中升起異樣感受,什么叫她“注定沒有機會多說什么了”……祖母這般語氣,怎聽起來如此怪異? 很快,她便明白了這“怪異”之感由何而來。 “……話說得那般難聽,又哪里只是提醒……從前那應國公夫人可不敢如此與郡君說話,更何況是個下人婆子!” “你也知道如今只能稱我為郡君了?!苯馐侠湫Φ溃骸叭缃裎衣涞眠@般境地,還有什么可挑剔的,只要我兒升官之事能盡快落定,幾句難聽話又算得了什么?!?/br> “可郡君當初被貶,不全是因她昌氏而起?”在解氏身邊多年,過慣了體面日子的仆婦只覺憋悶至極:“郎主升官之事,那也是拿女郎換來的……怎么也不算郡君求她辦事!” “且已探聽清楚了,那明世子如今已是不能人道……世子之位還不知能保幾日,她昌氏還在郡君面前擺的什么架子!” 小窗下,馮敏赫然瞪大了眼睛。 不能……人道?! 這是什么意思? 那她還嫁過去干什么! “那便更不必與她計較什么了?!苯馐弦琅f只是冷笑,不見動怒:“同一個將在明家失勢的婦人置什么氣,順利拿到咱們應得的好處,才是最實際的?!?/br> 至于看笑話解氣的日子,且在后頭呢。 巧嬤嬤聞言也不再揪著那明家仆婦的態度說事,只是片刻后,又有些不忍心地道:“……可那明家世子既已無法人道,女郎嫁去后便也沒可能憑子嗣自保,如此一來,豈非連最后一點機會都沒有了?” “這是她的命?!苯馐暇従忁D動著手中佛珠,語氣沒有起伏:“她自己選錯了路,怪不得旁人。馮家生她養她,她的命本就是馮家的,現下她尚能為她父親換來一絲助益,也算不枉費馮家對她的生養恩情?!?/br> 馮敏聽在耳中,如墜冰窟。 佛堂中,解氏跪坐于佛前,閉眸念了句佛:“……只愿明日送走這孽障,可還我馮家平靜。愿我兒之后官途坦順,愿輝兒于國子監內學業可成,來日得以科舉高中,光耀我馮家門楣……” “……” 馮敏眼中有淚水顆顆滾落,淚水之下卻俱是諷刺。 所以,祖母早就知道了明家不會善待她,甚至會對她行滅口之舉……可祖母非但沒有提醒她,反而百般哄騙她! 只為了拿她來換父親的官位前途! 祖母一心在為父親,為弟弟,為馮家謀劃……可她呢? 她就該被馮家被祖母拋棄……該拿她的性命來為馮家換取最后一絲助益嗎! 她到底做錯了什么? 她之所以想嫁明世子,是因自幼祖母便告訴她要高嫁,起初也是祖母將她帶到應國公夫人和明世子面前,讓她生出了念想! 馮敏恍惚意識到,她所走的路,都是祖母為她安排好的…… 可就在這條路上不慎生出了變故之時,祖母卻第一時間便選擇將她拋棄! “時辰不早了,明日還有喜事要辦,郡君早些回去歇息吧……” 喜事? 馮敏無聲諷刺一笑,抬手擦干淚水,轉身快步消失在了夜色中。 她帶著女使回到自己院中,看著窗欞上貼著的雙喜字,只覺再沒了先前的喜氣,反而透著森冷的寒意。 這喜事根本不是送嫁,而是為她送葬。 馮敏不知自己是怎么躺回床上的。 為了讓她好好歇息,明日得以有個好氣色出嫁,侍女熄了內室的燈,退了出去。 馮敏手中依然緊攥著那只平安符。 說來諷刺,提醒她這門親事會讓她送命的人,不是她的至親家人,而是一個有過節有新仇的外人。 她該怎么辦? 去告訴父親母親嗎? 可父親骨子里和祖母是一樣的人,豈會為了她這個“孽障”,便放棄將要到手的官職,甚至得罪明家? 父親大約只會狠狠給她一耳光,然后拖著她去與祖母商議此事。 至于她那懦弱無能的母親,大約只會不停流眼淚,嚇得昏厥過去,根本不可能幫到她什么。 馮敏顫顫咬緊牙關。 能救她的只有她自己。 她一旦進了明家的高墻內,便等同入了牢籠,不可能逃得出來! 逃? 對…… 與其等嫁進明家后再妄想逃脫,她何不現在便逃走? 現在逃走,或許還能有一線生機! 這是她如今唯一的生路了! 夜半子時,初霜鋪瓦,天地寂靜。 馮敏懷中抱著一只沉甸甸的包袱出了臥房,未曾驚動熟睡中的侍女,快步朝居院大門處走去。 她盡量放輕動作將院門拉開,然而門剛被打開,她便撞上了一雙冰冷渾濁的眼睛。 “??!” 馮敏嚇得驚叫出聲,踉蹌后退兩步。 “馮娘子深夜要去何處?”廖嬤嬤面無表情地問。 她早在從解氏的小佛堂里出來時,就看到慌張躲藏的馮敏了。 這小娘子太稚嫩蠢笨,此時想逃,哪里還有機會。 “我……我睡不著,明日就要出閣,我想去尋我母親再說說話!”馮敏白著臉顫聲說罷這一句,拔腿就往外跑。 廖嬤嬤并未攔她,而是看向聽到動靜走出來的侍女。 “女郎?”侍女快步跑過來:“廖嬤嬤……我家女郎她?” “馮娘子說要去尋母親說話?!绷螊邒咿D頭看向馮敏離開的方向,似不解地道:“可不知為何,馮娘子懷中似乎抱著一只包袱……” 包袱? 女郎深夜帶著包袱要去干什么! 侍女心中一驚,忙道:“婢子去看看!” 廖嬤嬤往前走了數步,即有兩道黑影閃身出現。 這是昌氏提早便讓她安排好的,為的便是防止意外出現。 “去吧?!绷螊邒叩溃骸坝涀?,要干凈些,畢竟人是自己私逃的,馮家的侍女也親眼看到了,馮娘子自己不想嫁了,深夜不知獨自逃去了哪里,與我們明家可沒有半點干系?!?/br> “是!” 兩道黑影應聲而去。 廖嬤嬤微下耷的嘴角沒有一絲憐憫。 既然不識趣,不肯乖乖嫁了,縱然是將人綁回來,明日卻總要見人的,一旦叫嚷出什么東西來,那就不值當了。 之前暫時留著這條命,是因沒有適當的名目,可現在人主動“逃了”,那就不一樣了。 人是在馮家丟的,找不回來,馮家可怪不到她家夫人頭上。 相反,明日的喜轎接不到人,她可是要向馮家要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