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后，解氏緩步走到了榻邊，坐了下去。

    馮敏亦步亦趨地跟著，跪坐在祖母面前，緊緊抓著祖母的衣袖。

    祖母是經過大風大浪的人，且她嫁去明家對祖母也有好處，祖母想來是愿意幫她出主意的。

    解氏端坐榻邊，良久才開口。

    “正室之位，你便不必想了?！?/br>
    馮敏不可置信地看著她：“祖母……”

    解氏：“你可知應國公夫人為何愿意在此時聘你為側室？”

    “孫女知道……”馮敏道：“是因長孫七娘子一案未結，正值要緊關頭，她怕孫女說出什么不該說的……”

    她就是拿準了這一點，才敢給明謹寫信催促。

    “你也知正值要緊關頭?！苯馐系溃骸叭缃耨T家與明家的門第并不匹配，換作從前，或還可成為一樁美談……但值此關頭，明家若忽然聘你做正室夫人，此等異樣醒目之舉，說不定就會惹來有心人的猜測與疑心——這一點，你可曾想過？”

    馮敏聽得愣住。

    她的確沒想過這一點……

    “所以，任憑你再如何要挾，明家此時不會也不敢讓你做正室?！?/br>
    馮敏：“那……等一等呢？等此案了結，過了這風頭……”

    解氏冷笑：“等此案了結，你覺得明家還會理會你嗎？”

    “那孫女該怎么辦？”馮敏慌亂又不甘：“難道孫女就只能做一個側室嗎？”

    “明世子未娶正妻之前，你雖為側室，卻也同正妻無異?！苯馐系穆曇舯娌怀鱿才骸扒夷闶种杏兴陌驯?，只要拿捏得當，把握好分寸，來日再為他生下一兒半女作為依仗，日子想來也不會差到哪里去?！?/br>
    守在竹簾旁的巧嬤嬤聞言一怔，下意識地看向解氏，郡君此言是在……

    馮敏聽得有些動搖了。

    “但如何選，還是在你?！苯馐侠渎暤溃骸澳汜勏氯绱说準?，我這做祖母的也幫不了你什么?！?/br>
    馮敏聞言再無猶豫：“……側室便側室，孫女答應便是！”

    解氏看著她，片刻，才道：“既如此，明日我便親自去見一見應國公夫人。你雖要為側室，卻也要讓她知曉，我們馮家的女兒不是任明家隨意欺凌的?！?/br>
    “可如此一來，她豈不就知道孫女將真相告訴您了？”馮敏有些不安：“我答應了不會說出去的……”

    解氏卻重重冷笑：“當然要讓她知道！”

    “若這個秘密只你一人知曉，你來日嫁進明家，依她昌氏的手段，怕是用不了多久便將你滅口了！”

    “讓她知道這個把柄同樣攥在我這里，是為了保你一條命！”

    馮敏聽得后背忽起了一層冷汗。

    對！

    她險些忘了這一點……

    如果只有她一個人知道此事，對方滅起口來根本不會有任何顧忌！

    怪不得昌氏三番兩次讓人提醒她不要說出去……

    馮敏后知后覺，心中生出無限寒意。

    她到底還是年紀太小，又突然遭遇這種事，慌張之下能想到的實在太少了。

    “還好有祖母為我思慮謀劃……”馮敏此刻無比慶幸將此事說給了祖母聽：“接下來孫女一切都聽祖母安排！”

    解氏朝她微點頭，正色交待：“為免節外生枝，此事勿要再同第二個人提起?！?/br>
    馮敏乖巧點頭：“祖母放心?！?/br>
    得了這句保證，解氏甚是少見的伸手輕拍了拍孫女的手。

    回去后，巧嬤嬤不禁低聲問：“……郡君真要讓女郎嫁去明家嗎？”

    女郎年少，想得太簡單了，那應國公夫人豈會因為多個人知曉真相，便善待女郎？

    須知女郎握著的并不只是明世子的把柄，女郎自己也是殺了人的！

    明家縱然不會要女郎的命，可后宅里折磨人的法子太多了，能讓人開不了口的陰狠手段也數不清楚……

    郡君不可能想不到這些。

    解氏自然想到了。

    “她闖下如此禍事，說不得哪日長孫家便會知曉真相……我馮家實在留她不得?！苯馐系溃骸皩⑺缭缃唤o明家，是最好的辦法?！?/br>
    巧嬤嬤：“可是……”

    解氏：“這是她自己選的路，怨不得旁人。日后如何，便看她的造化了?！?/br>
    巧嬤嬤到底沒再多言，只在心里嘆了口氣。

    造化……羊入虎口，能有什么造化呢。

    次日一早，天色初亮不久，解氏即登了應國公府的門。

    見到了昌氏后，解氏道：“議親此等大事，豈可直接與小輩商議？這封信，國公夫人當使人送給老身才是?！?/br>
    她將那皺了的信紙放在了手邊的茶幾上。

    昌氏目光微閃，笑意不達眼底地感慨道：“看來貴府女郎還真是個乖順的孩子，什么事都要同郡君說一說?！?/br>
    “如此大事，自然要說?！苯馐衔⑽⑿α诵Γ骸八龔拇笤扑禄貋砗蟊銍槈牧?，六神無主之下，只能同我這個祖母商議?！?/br>
    昌氏也笑了笑，端起茶盞：“既然解郡君都知道了，那想必也該清楚貴府女郎如今也是身負命案之人……若非我替她遮掩干凈，現下你們馮家，怕是難有此時這般平靜?！?/br>
    解氏：“話是如此，但我馮家上下加在一起，又豈有明世子一人的性命安危來得金貴?！?/br>
    “這倒是實話，我兒姓明，乃圣人親侄，自然是金貴些?！辈虾枺骸八?，讓他娶貴府女郎為側室，想來也是使得的吧？”

    解氏可不比那個小丫頭來得好糊弄，這樁親事能不能成，還是未知。

    解氏不置可否：“我馮家只這么一個女郎，得我親自教養長大，所習皆是主母掌家之道，若論與人做側室，縱貴府姓明，卻也難免還是委屈了些……昨日她得了國公夫人的回信，且還哭了一場?！?/br>
    昌氏笑意漸涼。

    所以，還是妄想做正室夫人嗎？

    且不提其它，單說正室夫人亡故，所娶便是續弦，那些真正的權貴人家多是不愿讓女兒做續弦的，這一點就實在麻煩啊。

    要她說，這解氏也是糊涂，正室也好，側室也罷，橫豎下場也都差不多，怎就想不開呢？一個正室之名，就這么重要嗎？

    就在昌氏嘆氣時，只聽解氏再次開口：“我來時已勸過敏兒了，當下局面不同，人總要懂些進退的?！?/br>
    昌氏微挑眉：“這么說，郡君是同意了？”

    解氏：“同意與否，端看國公夫人的誠意了?！?/br>
    昌氏似笑非笑：“不知郡君所指的誠意是什么？”

    “工部屯田郎中一職正逢空缺，我兒于工部任職多年，向來兢兢業業，只差一個機會而已?！?/br>
    昌氏于心中冷笑出聲。

    面上未顯露太多，只為難道：“屯田郎中為五品官，若我不曾記錯的話，馮主事應是九品……如此破格提拔，怕是不合規矩?！?/br>
    “若是一切合制，又怎談誠意二字?！苯馐暇徛暤溃骸胺蛉朔讲乓舱f了，貴府世子姓明，總要金貴些……一個五品官而已，想來不足以令貴府太過為難?！?/br>
    言罷，便自椅中起身：“老身便回去靜候夫人佳音了?！?/br>
    昌氏笑了笑，喚了女使送客。

    解氏走后，昌氏冷笑著道：“我倒想錯了，她孫女糊涂，她可半點不糊涂?！?/br>
    什么正室側室，孫女是死是活，對方看得很明白，知道那些都是次要無用的……

    “連親孫女都能拿來算計交換……”昌氏諷刺地道：“倒不愧是當年帶頭主張要廢帝的解夫人?！?/br>
    昌氏“嘭”地將茶盞放下。

    仆婦一時未敢多言。

    片刻后，昌氏平復心緒，轉而問道：“大理寺那邊，可開審了？”

    第189章 人證

    “這個時辰想來已要開審了?！逼蛬D道：“聽說今日除了刑部及御史臺之外，縣主也奉了圣人之命前去會同審理此案?！?/br>
    她口中的縣主自然是明洛。

    “如此事勢，是在意料之中。到底死的人是長孫家的，且又是在大云寺祈福之際出的事，圣人與各處必然都會格外重視……”

    昌氏口中這樣說著，眉頭卻越鎖越緊。

    各處越重視，便越容易出現紕漏。

    “多派些人手去大理寺盯著今日堂審之事，必要事無巨細地報于我聽?！辈辖淮?。

    物證動機都有了，現如今暫時無人懷疑到別處，若長孫家的人悲怒之下給大理寺施壓，那便再好不過，最好是今日就能當堂定下那常歲安的罪……

    仆婦應下來，見得自家夫人這些時日疲憊緊繃的模樣，遂寬慰了一句：“夫人放心，此事夫人料理得及時，沒人會平白疑心到世子身上，一切必會順利的?！?/br>
    昌氏“嗯”了一聲，皺著眉道：“如今最大的變數便在馮家那個蠢東西身上了，怕只怕她今日能和解氏說，來日便能同別人講?！?/br>
    “應是不能吧，到底她自己也是殺了人的……”

    昌氏冷笑道：“正常人自是想不到那些蠢人都能做出怎樣的蠢事來?！?/br>
    “我為此竭力籌謀，處處謹慎，絕不能將此事成敗系在這樣一個蠢東西身上，由她在外面犯蠢?！辈先讨訔壍溃骸斑€是趁早將人抬進門來為好?！?/br>
    “那夫人是準備答應解郡君的條件了？”

    “不答應怎么行?！辈掀鹕韥恚骸八芯湓捳f得很對，我兒的命比她整個馮家加起來都金貴?！?/br>
    此等關頭若將人逼急了，是沒有好處的。

    她那不爭氣的兒子此番闖下如此禍事，不多付出些代價，又怎么可能順利平息一切。

    手里的rou包子該扔出去的時候也要舍得扔出去，否則很容易因小失大。

    左不過一個五品官而已，只當喂狗了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