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節
“……郎君,您肯學好本是好事,您自反省反省且罷了,怎至于如此呢?” 是啊。 他怎至于嫌棄自己至此呢? 崔瑯一時也被問住了。 旋即眼前卻閃過方才少女跌倒后沾了泥土草屑的衣裙。 那裙子分明已經臟了,但她看起來仍是那般干凈,像新發的青荷,淚珠似晨露。 相較之下,衣衫整潔如新的他,卻像是那荷塘里的污濁淤泥一團了。 可他潛意識里與人一個小娘子比這個作甚呢? 所以,他這般恨不能將過去的自己腿打斷,竟是因比輸了么? 崔瑯,你腦子沒毛病吧? 少年自我懷疑地捫心自問。 這個問題尚未得出明確的答案之前,另有一個念頭卻已無比清晰—— 他忽然停下,看向一壺。 一壺屁股一緊,拿雙手捂住。 “我想將喬娘子的眼疾醫好,你覺得怎么樣?”崔瑯正色問。 “小人覺得……”一壺愣了愣:“挺好啊?!?/br> “誰問你好不好了!我是問你覺得此事是否可行?” “這……小人也不是郎中,不好說啊?!币娮约依删凵衿诖?,一壺也不好直接潑冷水,只能道:“這些年來想必喬祭酒也是試了許多法子的,想來是不太容易……” “行了行了?!贝蕃様[手打斷他的話:“不管那么多了,先試一試再說!” 他快步往前走去。 “郎君,您怎突然大發善心了呢?” “那是喬兄的親meimei,又是我師父的阿姊,我想幫一幫不是很正常嗎?” “還有呢?”一壺試探問。 “書上說了,助人為樂嘛!” 崔瑯看向前方,嘴角揚起——他只要一想到有朝一日喬小娘子能重見光明,便十分高興欣喜,這不是助人為樂又是什么? …… 京師這陣議親的風,也刮到了興寧坊驃騎大將軍府。 消息傳到鄭國公府段氏耳中,叫她不由感慨:“真沒想到,這京師之中,眼光與膽量兼具的人家還真不少啊……” 說著,看向坐在那里的兒子:“子顧,你如何看?” 剛早朝歸來的魏叔易聞得此問,不答反問:“母親又如何看?” 段氏咬牙在心底罵了句“臭小子”,面上仍笑盈盈的,卻也直截了當:“母親想問問你的意思……可需母親也著人上門提一提親事?” 魏叔易輕嘆氣:“這個話題之前兒子似已與母親說過了?!?/br> 彼時他剛從合州回來,他的阿娘便迫不及待地同他提過此事。 “那時你與歲寧不過初相識,阿娘承認自己心急了些,你不答應也在情理之中……”段氏做出了一些因時制宜的反省,循循善誘道:“可這些時日相處下來,阿娘瞧著你二人實在般配,你幾時與哪個女郎相處的這般融洽過?” “融洽嗎?”魏叔易好笑地搖頭:“常娘子大約并不這么想?!?/br> 段氏暗暗磨牙,若不是她急著娶兒媳,若不是娶歲寧回來必需一個兒子不可,她才懶得同這嘴巴里沒句實話,腦子里都是彎彎繞繞的臭小子費這般口舌! 魏妙青的想法大差不差。 她若生作兒郎,還有阿兄什么事! “母親難道沒聽說嗎,近日凡去往常大將軍府的媒人,無不碰壁而歸——”魏叔易已然起身,“母親若不在意兒子這張臉面,自去便是了?!?/br> 說著,抬手行了個禮:“兒子還有公務,便先回去了?!?/br> 段氏難得沒有罵上兩句,或是將人喊住。 而是怔了好一會兒之后,問女兒:“……他這話是什么意思?” 魏妙青張了張嘴,聲音因激動而有些發顫:“兄長有意,但又覺得人家常娘子必會拒絕,如此一來,回頭他這張堂堂東臺侍郎的臉就沒處放了!” “對吧!”段氏一拍茶案:“他就是喜歡上人家了!” 偏還不好意思直接承認! 還擱這兒跟只傲個沒完的孔雀似的,同她裝風輕云淡呢! “兄長說罷這句話就走了,分明是刻意的,他就是想讓阿娘幫他試一試,但又不想丟了面子!” “或許還有一個原因……”段氏信誓旦旦:“他大約是說罷便臉紅了,不想叫咱們瞧見!” 魏妙青點頭如搗蒜,轉頭交待身側仆婦:“芳管事,你幫我跟上去瞧瞧兄長有無臉紅!” 芳管事也很激動,但還不至于如此喪心病狂:“……這不好吧?” 直接去盯著郎君的臉瞧行不通,高低得找個借口才行。 “婢子就說,夫人的話還沒說完,請郎君回來?” 郎君肯定不會回來的。 但誰在意郎君回不回來。 “好好好,就這么說,快去!”段氏擺手催促。 “這小子……”段氏開始回想琢磨起來:“是何時開了竅的?” “定是登泰樓那晚!”魏妙青篤定地道。 若問她為何如此篤定,不外乎將心比心四字——她就是那晚徹底淪陷的! 誰能拒絕那晚在登泰樓中的常歲寧呢? “興許是?!倍问蠎械迷偕罹窟@無關緊要的過程,只道:“既然八字有一撇了,那這成敗二字就看歲寧的意思了……直接上門議親,是足顯誠意,但子顧之言也并非沒有道理,若人家一旦拒絕,顏面不顏面的倒不重要,往后怕是再沒機會提第二遭了,見面也要不自在的?!?/br> 魏妙青點頭附和:“沒錯,這不留后路的法子,還是不用的好?!?/br> 段氏思索著:“那不如換個法子,私下言辭試探一二?” “那阿娘先邀常娘子明日來家中說話吧?!蔽好钋嘞惹枚说谝徊?。 她已算過了,常娘子今日會從國子監回興寧坊。 段氏立即使人去寫帖子。 次日,常歲寧倒也果真赴約。 段氏先與之閑談一番,從國子監的事說到常歲寧的無二社,繼而才談到家常。 談著談著,就談到了自家兒子身上:“……我家子顧實在不叫人省心,實在比不上歲寧你半分?!?/br> 是啊,不省心。 常歲寧險些點頭。 到底從前段真宜在信中與她埋怨兒子時,她每每回信都表達了贊成之意。 然今時不同往日,她此刻只能偽裝成一個友善的正常人:“夫人應多瞧瞧魏侍郎的優點,如此或能省心許多?!?/br> 段氏訝然:“他能有什么優點?” 常歲寧:“……” 怎么覺得怪怪的? 她竟有一種段真宜在與她挖坑的感覺。 但,段真宜挖的坑么…… 至多也就半指深,連只小雞娃子都埋不住,別說是人了。 常歲寧也就往下跳了——或也稱不上跳,到底這坑大約就跟走平路似的。 她便順著話夸了魏叔易一番,從樣貌家世到學識出息——修養便不夸了,全叫那張嘴給拉低了。 “他哪里有這么好,怕不是你這丫頭逗我開心呢!”段氏笑個不停:“我是不信的,除非你愿意嫁給他!” 常歲寧:“……?” 她聽到了什么不該屬于這世間的話題? 魏妙青手中的茶盞險些掉了——不是吧,這就是母親深思熟慮了一整夜的言辭試探之法?! 段氏瞥見少女錯愕受驚的神態,忙笑著道:“莫要當真,一個即興的小玩笑罷了!” “……”常歲寧定了定心神。 這即興的還挺有心機。 所以,她拿段真宜當好友,段真宜現下竟想叫她做兒媳? “哎呀,瞧我這張嘴……沒嚇著吧?” “來來來,吃顆栗子……” 接下來的漫長時間里,段氏都在為自己那句即興的小玩笑做善后之事。 待常歲寧離開鄭國公府后,段氏母女二人相看嘆氣。 魏妙青渾然一副“兄長涼了,抬下去吧”的喪氣神態。 “別灰心,今日也不全是壞消息呢?!倍问现牟凰?,??茨呛孟ⅰ辽俜讲艁砜?,常家娘子全無議親打算,可見并無心上人。 魏妙青心中便也又燃起了一絲火星子——那就再把兄長抬回來,試著再救上一救? …… 昏暮時分,魏叔易在府門前下轎,語氣隨意地問迎上來的仆從:“今日家中可有來客?” “回郎君,是有兩位客人來過。有一位冰人,想替郎君您說親的?!?/br> 魏叔易失笑:“這京中竟還有冰人肯cao心我的親事,此人毅力非常人可比?!?/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