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節
馬車先去了玄策府。 明洛說明了來意,剛將那匣荔枝交到元祥手中,還不及再與崔璟多說幾句話,便聽對方以“荔枝易壞”為由,即刻便往大云寺去了。 大云寺建在城外,路途稍遠,崔璟特讓人備了輛馬車,又另備冰塊,免得荔枝壞去。 臨出城之際,崔璟忽而勒馬。 元祥也趕忙跟著勒馬,下意識地去摸腰間佩刀,警惕環視左右:“大都督,可是有何異樣?” 崔璟看向路邊的小攤:“去買些栗子帶上?!?/br> 正按著刀的元祥:“?” …… 同一刻,午后睡下的玉屑,隱隱聽得外面有女使的說話聲。 “都去前院,明女史來了?!?/br> “明女史?” “明女史奉圣人之命又來給殿下送今年的荔枝了……” 殿下? 玉屑聽得這二字,驟然坐起身來。 方才又夢到殿下了…… 夢里殿下一直在問,為什么不去見她,為什么,為什么…… “我該和殿下解釋清楚的……” “是有人騙了我……” 她不是故意要害殿下的! 對,只要她和殿下解釋清楚,殿下會原諒她的吧? 殿下會原諒她吧! 這個足以將她從煎熬中徹底救贖的念頭讓玉屑一時再顧不上其它,她忽然下床匆匆穿鞋,快步走出了屋子。 因明洛的到來,本該守在外面的那兩名女使皆去了前院。 她一路走,穿過園子,來到長公主府后院,又來到那扇她近日打開了許多次的門前。 一瞬的猶豫之后,她動作顫顫地抽出門閂,將那扇門打開。 門外正西去的那輪金烏散發著熾熱的光芒,讓她下意識地抬手擋在眼前。 同時,她抬腳跨出了那道門檻。 第129章 此魚非彼魚 那直直照射而來的灼熱日光,讓玉屑愈覺此時的一切都不真實,甚至令她一時分不清是否身在夢中。 她腳下有些遲緩地走了出去,一步步往前,看著府外那熟悉又久違的一切,眼神有些茫然。 崇月長公主府所在位置優越,鬧中取靜之外,更有便于取水的西渠河流經府邸后方,此時日光落在河面之上,粼粼波光隨風微動。 玉屑往前走著,十余年不曾出過門的人此時緊張地抓緊了衣袖邊沿,環顧四周之際,口中喃喃自語道:“水云樓……水云樓在北面,北面……” 她似一時有些分不清哪里是北了,站在原處看著四周分辨著。 分辨間,她眼底出現了一絲忽隱忽現的清醒之色,這一絲清醒讓她又不安起來,再度生出了退縮之意。 不…… 她或許不該出來的! 有人要殺她……肯定有人要殺她! 可她看到了殿下的暗號……她需要去水云樓尋找答案! 玉屑站在那里,只覺天旋地轉,她眼神反復猶豫間,尚不知暗處已有一雙冰冷的視線盯上了她。 不遠處有一棵樹齡近百年久的香樟樹,其濃綠的樹冠繁茂延伸著,投下一片巨大的涼蔭。 那茂密的枝葉間,此刻藏有一人,那人無聲端起了一只弩機,其上非是尋常弩箭而是一根泛著冷光的鋼針。 此針有劇毒,入得人身體之內,會使人很快喪失行動的能力。 那個從長公主府出來、神志不清的女子,若就此倒在這酷暑的午后,將會悄無聲息地死去,注定連一聲慘叫都無法發出。 這般不會發出任何動靜的死亡,事后縱然有人追查,也斷然查不到他主人身上。 而現下,他只需瞄準那神志不清的女子,而后扣動弩機,便終于可以完成這個為時整整十二年之久的漫長差事。 這個看似尋常的盛夏午后,因這女子選擇從長公主府中走了出來,而注定要變得不再尋常。 男子手中弩機輕動,開始試著瞄定獵物。 …… 常歲寧回到府中,先問了阿澈與阿稚今日可有回來過。 院中女使搖了頭:“回女郎,尚未見阿稚jiejie回來?!?/br> 常歲寧看了眼將西去的日頭,邊往屋內走,邊交待喜兒:“近來阿稚阿澈他們守在外面實在遭罪,回頭讓廚房熬煮些降暑的飲子給他們帶上?!?/br> 玉屑一日未出現,他們就需要一直按照計劃暗中守著,現下沒有更好的辦法。 她不單需要玉屑從長公主府出來,更要從可能也在暗中盯著玉屑、并準備將玉屑滅口之人手中搶下玉屑的性命—— 但敵猶在暗,她絕不能早早便暴露了自己。 換一種說法,她是在對方手下搶人,更是在試圖從明后手中將玉屑搶走,若不想事后招來懷疑與難以善后的麻煩,這搶,便不能明搶。 雖她已有詳細計劃在,于昨日已交待給了阿稚和阿澈,但這顯然不會是一件簡單容易的事。 唯一有利之處在于,若暗中當真有人蹲守準備將玉屑滅口,那人出于顧忌必不可能現身交手或鬧出大動靜來——因為比起她,更怕引起明后和諸方懷疑的人,是當年向她下毒的兇手。 所以,對方縱有所行動卻也注定比她更加束手束腳,面對突發狀況時,行動便會受阻。 她的計劃,便是借這“突發狀況”來搶人。 現下她只盼著玉屑能早些從長公主府出來,或是這夏日早些過去。 否則她的人成日在外頭這么蒸著,她也是要良心不安的。 若常刃知曉她這般想法,大抵會感動落淚。 前夜將軍將他們十人帶到女郎跟前,叫他們認了主,從此后只需聽從女郎吩咐行事。 主人是個女郎,但迷人之處在于十分癡迷以武服人,想必跟在這樣的女郎身邊,日后必不缺施展他們作用的機會,一身功夫便也不算白練。 果然,昨日女郎就尋到了他,稱是有要緊差事需交待他。 常刃不敢大意,暗下決定必要將這第一樁差事辦得漂亮,也好讓女郎看一看自己的能力所在。 正色以待間,只聽那少女對他說——刃叔,我想吃魚。 常刃:“?” 他只能道:“那……屬下去買?” “不,我想吃新鮮的,現釣的那種?!?/br> 常刃:“……” 魚,現釣的——在國子監還沒吃夠嗎? 他只能再道:“那……屬下去釣?” 少女向他點頭。 并又道:“我想吃西渠河里釣出來的,三爹說那條河的河水最甘甜,養出來的魚也最鮮嫩可口?!?/br> 常刃:“……” 果然是喬祭酒帶出來的好學生沒錯了。 于是,此刻的他坐在一艘停泊在河邊蘆葦叢旁的小破船的船頭上,正老老實實地釣著魚。 烈日當頭,他戴著頂草笠遮陽,盤腿坐在船頭上盯著魚竿。 想必這一日在經過此處的寥寥幾個路人眼中,于垂釣一事上,他比喬祭酒更加走火入魔。 但可恨的是…… 一整日了,他一條魚也不曾釣到。 這西渠河中的魚,實在太不懂事! 神態看似淡然冷漠的常刃,余光瞥見一旁空空如也的魚簍,早已心急如焚,恨不能就此跳下河中抓幾條出來,順道還能洗個澡降暑。 但船艙里還有個阿稚在——女郎這是恐他隨意買兩條魚回去糊弄交差,竟還找了個貼身女使來做監工? 還有沒有最起碼的信任了?雖然他的確這么想過。 心中固然對小女郎的任性感到抓狂,但望著那紋絲不動的魚線,常刃更多的還是焦急與絕望。 若他今日空手而歸,女郎借此將他退貨,他到了大將軍與眾兄弟面前,還有什么顏面活下去? 可惡,這條河里這么多條魚,游過來一條咬一口他的鉤又能怎么樣,能要了它們的命嗎! 哦,好像的確…… 常刃絕望地抬頭,只見傍晚將至,留給他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說來話長,然一切不過瞬息間同時發生之事,此時那藏匿于香樟樹上的身影,已將手中弩機瞄準了那藍衣女子身上。 無聲殺機已經籠罩在玉屑周身。 而她似察覺到了什么危險,又或是再次退縮了,從此處去往水云樓的路還有很遠,這樣長的一段路每每想起都足以令她退卻。 就在她忽然轉過身之際,那樹上之人便知再不能等了,這女子膽小如鼠下一次出來還不知何時…… 于是,他就要扣動弩機。 然而等不了下一次的不止他一人,此時忽有一道灰撲撲的身影闖入了他的視線范圍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