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節
“這天兒可真熱啊?!痹楣距洁焦嗔送氩杷M肚,拿袖子擦汗間,察覺到有不少路過的小娘子悄悄朝著此處看來,便也順著她們的視線追尋——最終就落在了坐在那里喝茶的自家大都督身上。 元祥瞧著自家都督,此刻只想在心底嘆一聲上天不公。 只怪都督這張臉,爹娘給的底子實在過硬,過硬到根本不管旁人死活,縱是在外領兵打仗兩年膚色粗糙了許多,但回京捂上個把月竟也就回來了。 元祥仔細瞧了瞧自家都督那眉眼,那鼻梁……又定睛看了看那額角處的汗水,只覺人俊到一定程度,便連那汗珠子都透著種干凈晶瑩的俊俏! 甭說那些初見他們大都督的小娘子了,便是他瞧著,此時都覺得心曠神怡,如冰涼山泉滌蕩心田,燥熱都被驅散了許多,只叫人覺得夏日之美妙不過如此。 “元祥哥,再喝一碗吧,去去暑氣!”同行的弟兄又遞來一碗涼茶。 “謝了兄弟?!痹榻舆^那茶碗,下一刻就謝不出來了。 他低下頭準備喝水間,猝不及防地就看到了倒映在茶水里的那張原本暗沉的臉此刻被熱的一臉油光,油膩的過分—— 元祥嘴一撇,頓時沒了喝茶的心。 偏這一撇嘴,更是雪上加霜了。 “……” 若說都督那張臉叫小娘子們覺得夏日美好,那他這純粹就是叫小娘子們越看越煩躁,回家算了的那一路。 再看看自己和都督手中的茶碗,亦覺同碗不同命。 都督的茶碗——上輩子修來的福氣。 他的茶碗——早知今日碎了算了。 “元祥哥,好些女郎偷瞧咱們都督呢……”同伴小聲羨慕道:“都督便是單憑這張臉,也不愁娶媳婦呢?!?/br> 元祥不由嘆氣。 可偏偏最不愁娶媳婦的人根本不打算娶媳婦。 一壺茶盡,方才那名負責去跟人的下屬折返了回來。 “回稟都督,那人只沿途與人散布登泰樓拜師宴之事,言語間并無中傷之嫌?!蹦敲聦俚吐暸c崔璟稟道:“但可疑的是,屬下另還發現了與此人有相同行徑者,也在到處散布拜師宴之事,不似偶然……依都督之見,可需讓人插手此事嗎?” “嗯?!贝蕲Z道:“那便讓人與他們一同散布?!?/br> 下屬:“?” 崔璟已自茶桌前起身,元祥摸出一顆碎銀放在桌上,離去前對那名兀自不解的同伴小聲道:“去照辦就是了!” 他已聽明白了,這四處散布消息的人,大約就是常家娘子自己的安排了。 “都督,常娘子還真是喜歡熱鬧啊……”跟著崔璟前后上了馬,元祥不由小聲道:“今日常娘子于登泰樓擺拜師宴之事,這整整兩條街上的人只怕都知道了?!?/br> 說著,不由看向自家都督。 常娘子這舉動雖說張揚了些,但大致而言與常娘子的作風也算相符……可插手此等事,卻絕非自家都督的作風啊。 “大都督……”元祥小心謹慎地問:“在您眼里,常娘子是個什么樣的女郎?” 崔璟看他一眼:“少說些話是會要了你的命嗎?” 元祥立時抿嘴做出噤聲之色。 崔璟驅馬向前,目視前方。 他的馬不快,人群便也不慌不忙地避讓著,說笑聲,叫賣聲,與炎炎空氣中的艾草氣息混雜為一種特有的氣氛,漂浮縈繞在他周身。 烈日灼人,三日前國子監的擊鞠場,也被這樣的暑氣籠罩著。 崔璟眼前浮現少女將鞠杖遞出去時的情形——她還回去的是喬玉柏的鞠杖,也是她為眾人搶回來的公正。 她在場上對付昌淼時,那時他曾覺得是巨人欺負孩童,然此時回想,她身形單薄,論起先天條件并不占絲毫優勢。 她的那些小動作快準狠而敏銳,旁人未看清,他卻看得再清楚不過——她很清楚自己的優劣勢在哪里,習武時日尚短力量尚且不夠,便多是借用巧勢。 所以,真正壓制對方的并非她的外在與力量,而是打法與氣勢。 打法是軍中的打法。 氣勢是無懼的氣勢。 而說起她身上那股無懼之感,早在大云寺她面對神象的攻擊時,他便已經留意到了。 不,或者說在更早些的時候…… 早到他第一次見她。 班師回京的路上,魏叔易遇到刺殺的那日—— 說來古怪,彼時他并未曾真正留意過她,目光也未有在她身上真正停留,但此時卻好似重新回到了初見時,一切都莫名清晰了。 那是暮時,她與魏叔易一同自山林中而出,作少年打扮,也的確像極了一名真正的少年,因才經歷了一場死里逃生,她很是狼狽,衣袍被刮破,身上發間都沾掛著草屑碎葉。 但她的眼睛很平靜。 除去外在的狼狽,根本看不出她剛經歷了什么。 崔璟行馬看著前方,然神思中卻好似回到了那日,于昏暗暮色中與那雙無懼的眼睛對視了。 所以,若問她是個什么樣的女郎…… 他認為或首先應拋開女郎二字,不必以男女之分作為前提來限制對她的評價—— 她無疑是個極不同的人,也是個極值得被欣賞的人。 她像一株剛破土的青筍,生機勃勃,生長的飛快,只需一場春雨,轉眼便成了一株筆直青竹。 那么,再之后呢? 若就這般由其生長,她究竟會長成什么模樣? 崔璟眉眼間藏著思索之色。 登泰樓很快到了。 等在樓外的一壺,剛看到崔璟等人過來,便趕忙跑進了樓中告知自家郎君:“郎君郎君,大郎君竟然真的來了!” 可憐他頂著烈日在外頭等到現在,好端端的一壺水都要給曬冒煙兒了。 崔瑯一陣風般跑了出去。 “長兄!” 待他迎上前時,崔璟甚至剛下馬。 “長兄可算來了!”崔瑯壯著膽子去接崔璟手里的韁繩,殷勤地替自家長兄牽馬。 跟著下馬的元祥從懷中掏出了一張請柬來。 崔瑯眼尖地瞧見那請柬,強忍住心中忽起的酸楚,強顏歡笑著問:“長兄也是受常娘子之邀前來么?” 崔璟瞥見他的神色,頓了頓,道:“順道?!?/br> 跟著崔璟往酒樓里走去的崔瑯心中便又升起一絲希望——長兄是順道來常娘子的拜師宴對嗎? 看著也迎了出來的胡煥和昔致遠等人,崔璟道:“有我在側,你們反倒不自在——這壇酒特意帶來與你們助興?!?/br> 元祥已將掛在馬背上的酒壇子取下,走了過來。 崔瑯眼睛亮起,越過一壺,把那壇酒接了過來單手抱?。骸岸嘀x長兄!” 看著自家郎君不值錢的模樣,一壺面色感慨,一壇酒就能把郎君給哄好了啊。 崔瑯喜滋滋地抱著酒壇跟著崔璟往里走,卻被伙計攔下。 “作甚?”崔瑯將那酒壇子抱得更緊了些——難道還不準自備酒水不成? 伙計賠著笑提醒道:“這位郎君,不然您將馬交給小人如何?” 這都牽到他們大堂里來了! 雖說他能猜到這兄弟二人的身份,也知這馬的主人是玄策府那位,可也不興這么干啊。 崔瑯回過神來,才將韁繩遞給伙計,又不忘交待:“這可是我長兄的馬,好生喂著!” 伙計殷勤地應下。 元祥向候在樓梯處的常家仆從出示了請柬,崔璟便上了二樓而去。 崔瑯抱著那壇子酒,眉飛色舞地與同窗們炫耀起來:“這可是我長兄從玄策府里特意帶來的!” 他的語氣頗有氣勢,如此渲染下,眾人看向那壇酒的眼神不禁帶上了敬畏。 胡煥甚至有種錯覺——喝了這個就能一個凌空翻直接翻到戰場之上,立馬殺敵一百個起步。 崔璟已來到了二樓處。 他來得算是遲的,放眼望去眾人多已入座,拜師禮已經開始。 崔璟阻止了要開口通傳的仆從,示意勿要驚擾打亂。 他走到一旁站著的常歲安身側即止步,視線落在了那正行拜師禮的少女身上。 常歲寧抬手執禮,垂眸拜下。 見此一幕,常歲安強忍著眼中淚水轉過頭去。 “?”崔璟困惑地看著他。 常歲安哽咽著小聲道:“我……我就是想到meimei出嫁時拜別家中的情形了?!?/br> 崔璟:“……” 常歲寧拜罷三下,喬祭酒朝她笑著招手:“來為師這里?!?/br> 常歲寧遂上前。 “為師也給你備下了一份拜師禮?!眴碳谰普f話間,有一名書童捧著長匣走來。 眾人皆看向那長匣。 那些受邀而來的十來名國子監監生,心中已有答案。 有人比了比那匣子的長度,小聲道:“祭酒何時釣了條這么長的魚……” “既放入匣中,想必是曬成咸魚了吧?!?/br> 于是,常歲寧也做好了會看到一條夠長又夠咸的魚干的準備。 但匣子被書童打開,被喬央取出的,卻是一把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