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節
明謹疼得咬牙切齒之際,一雙眼睛盯緊了常歲寧。 察覺到他滿懷恨意的視線,常歲寧轉頭掃了過去。 她一雙眼睛平靜帶著漠然冷意,視線對上的一瞬,明謹不受控制地眼神一縮,只覺身上更疼了,仿佛那扁擔又砸在了自己身上。 他眼中那一閃而過的懼色,被崔璟收于眼底。 這竟是被打怕了。 再觀對方走路姿勢,崔璟很快有了判斷——并未傷在真正緊要之處,但皮rou之苦極甚,至少需要養上半個月。 且可以想象得到,下手之人雖然清楚不會傷及對方性命,但挨打的人卻必然體會到了被死亡籠罩的恐懼。 崔璟收回視線之際,目光在落后他半步的少女身上停留了一瞬——她是懂揍人的。 如此擅長揍人者,實在少見。 或不止是個武學奇才,亦是個揍人奇才。 …… 等在后山河邊的魏叔易,遲遲未能等得到再來打水的常歲寧。 很快,長吉快步折返,帶回了打聽到的消息:“……常娘子和明世子打起來了,此時已隨崔大都督前去面圣,想必今日沒工夫再來打水了?!?/br> 魏叔易只覺不可思議:“她和明世子……明謹?——打起來了?” 長吉糾正道:“確切來說,是明世子被打了,聽說連路都走不了了?!?/br> 魏叔易拿“不確定,再問問”的眼神看向長吉:“你說清楚些,是常娘子打的,還是那位點將軍?” 長吉篤定道:“問清楚了,正是常娘子親手打的,拿扁擔打的?!?/br> 他初聽也覺得很離譜,但片刻后,竟又覺得有點正?!吘箤Ψ绞浅D镒?。 雖然打人者昨日才經歷了一場生死—— 雖然被打的人是圣人的親侄子—— 但……那是常娘子。 在合州審問那對周家村拐子夫妻時的震驚之感,尚且讓長吉記憶猶新。 從合州回到京城,常娘子那雙打人的手好像就沒閑著。 魏叔易已有些惋惜地道:“不過分開片刻工夫,常娘子竟又添英勇事跡?!?/br> “走吧?!彼D過身,嘆息道:“且換個地方等?!?/br> …… 去面見圣冊帝的路上,明謹勉強支撐了半程路,惱道:“……我走不了了!要去你們自己去吧!本世子今日沒力氣和你們纏鬧!” 于是,在崔璟的示意下,他被抬到了圣冊帝面前。 明謹在心里將崔氏一門祖宗八代問候了一遍。 明面上則是在喊冤:“姑母,侄兒未曾有過出格之舉……全是他們合起來污蔑侄兒!您可要為侄兒做主才行!” 阿點連忙反駁道:“可他分明就是在與人行污穢之事!” 又不忘拉上常歲寧:“我們都看到了!對吧,小阿鯉!” 常歲寧沉默了一下,微偏過頭去,點了點頭。 四下內監宮娥面面相覷。 縱是一向浪蕩如明謹,此時也覺眼前一陣發黑,好似在人前被剝光了衣袍——且是反復多次! 他的聲音都在發顫:“你這傻子再敢胡言亂語,當心我……” “阿慎——”明洛皺眉打斷了他的話。 謹,慎也。 阿慎是明謹的小字。 而顯而易見的是,名字和名字的主人各有各的想法,至今沒能達成一致。 “阿慎一時糊涂,驚擾了佛門清凈,實在該罰?!泵髀遄呱锨?,向圣冊帝抬手,做出請罪之狀:“請陛下降罪?!?/br> 明謹猛然皺眉:“阿姊!” 明洛微側目看向他,眼底含著提醒。 明謹強壓著心中不滿。 “簡直荒謬至極?!笔缘劾渎暫浅獾溃骸按舜纹砀jP乎甚大,豈容你這般胡鬧?!?/br> 明謹聽得冷汗驟起,連忙將頭叩下,不敢再狡辯:“侄兒再不敢了,求姑母……陛下饒了侄兒這一次?!?/br> “來人——”圣冊帝皺眉道:“將明謹即刻逐出大云寺,回京歸家后責令禁足三月,不得出門半步?!?/br> “姑母!” 明洛轉過頭看向那不識趣的弟弟:“還不快謝過陛下輕恕之恩!” 明謹語氣里透著不甘:“侄兒領罰便是!” 說著,直起上半身,指向阿點和常歲寧:“可他們出手將侄兒傷成這般模樣亦是事實,他們于寺中行兇,亦是罪不可赦!” 圣冊帝目色微沉地看著他:“是你出手持刃傷人在先,還敢在此撒野放肆,是嫌朕罰得太輕了嗎?” 明謹便是個傻子,此刻也聽出了言外之意,當即心底一緊,縱有萬般不滿也只能閉嘴。 “是……是侄兒錯了?!彼ㄓ蟹椎溃骸爸秲褐e,請姑母息怒!” 圣冊帝面容冷肅:“將人帶下去?!?/br> 明謹不敢反抗,只能忍著心中怒火,由內監將自己帶離此處。 圣冊帝的視線落在了常歲寧身上,語氣聽不出喜怒:“今日之事,想來應是讓常娘子受驚了?!?/br> 常歲寧垂眸,平靜道:“有陛下秉公處置,臣女心中已是再安定不過了?!?/br> 這話自然不會是真心話。 但如此處置,早在意料之中。 此事有損明家顏面,于祈福而言亦不光彩,注定不可能大張旗鼓。 圣冊帝看著她:“此事終歸不宜宣揚——” 常歲寧會意:“是,臣女明白?!?/br> 一切皆在意料中,自當見好就好,她沒道理梗著脖子犯蠢與此時坐在龍椅上的人較勁—— 至少,現在還不能。 她現下沒有犯蠢的資格。 圣冊帝微頷首,似很滿意少女的聰慧識趣,轉而問道:“常娘子傷勢未愈,為何會出現在后山處?” 常歲寧如實道:“臣女只是受了些皮外傷而已,清晨無事,便攜家中女使與寺中僧人一同打水砍柴?!?/br> 圣冊帝有些意外,微笑了笑:“常娘子倒是心誠之人?!?/br> 帝王不會有太多與人閑談的心思,哪怕面前的少女略有些特別—— “此事到此為止,且都退下罷?!笔缘鄣溃骸按耷淞粝??!?/br> 常歲寧遂施禮退去。 阿點也跟著她一同離去。 “小阿鯉,你是怎么做到的?!”阿點不可思議地問:“我們打了他,竟然是他受罰!” 常歲寧笑道:“我不是說了會替你擔著嗎?” “我還以為你吹牛呢!”阿點眼睛亮亮地看著她,邊走邊追問:“你還沒回答我呢,你到底怎么做到的?” “自是因為他理虧?!?/br> “啊……我懂了!”阿點恍然大悟:“因為他與人做了污穢之事!” 言畢,像是發現了什么所向披靡的絕世奇招:“我以后見他一次,就與人說看到了他在行污穢之事!這樣他就不敢欺負我了吧!” “……”常歲寧唇邊笑意微凝:“倒也不是這般濫用的?!?/br> 她意識到自己恐是將孩子教壞了,遂做出一些挽救叮囑:“要善用而不是濫用……日后輕易不要再提起那四個字了,說的多了,是會叫人笑話的?!?/br> 阿點似懂非懂,雖覺得很可惜,但還是點了頭:“好吧,我聽你的?!?/br> 一旁的喜兒悄悄松了口氣。 她這輩子聽到的“污穢之事”加一起都沒今日聽到的多。 阿點走著,忽然“呵呵”傻笑了幾聲。 常歲寧看向他:“笑什么?” “開心??!”阿點挺了挺胸膛,笑容天真無邪:“小阿鯉,我今天很開心!我上回這么開心還是在——” 他想了一會兒,道:“還是在上回!” 常歲寧彎起嘴角,心中卻有些澀然,問道:“那明謹經常欺負你嗎?” “嗯!”阿點點頭:“他是壞人!” 說著,有些喪氣:“可玄策府里的人告訴我,他有厲害的阿父和姑母,我若傷了他,也是要受罰的……所以他們平日里都不準我獨自離開玄策府的?!?/br> 常歲寧看向前方:“如此也是怕你受欺負?!?/br> “嗯,可今日小阿鯉你打了他,卻沒受罰呢!”阿點很快又開心起來,看向常歲寧的眼睛里帶著欽佩:“原來小阿鯉你最厲害!” 常歲寧嘆道:“我才不厲害?!?/br> 她今日不過是拿住了那明謹的把柄而已。 若是換作平日里硬碰硬,憑她如今的身份,哪里可能占得了什么便宜? 她道:“按說,是不該輕易得罪此等人的?!?/br> “那常娘子為何不退一步呢?”魏叔易從一旁的小路上走來。 他隨口便問,常歲寧也隨口便答:“若退一步海闊天空,自然要退?!?/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