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節
“好了?!币依戏蛉税櫭即驍嗔诉@糟心的對話。 姚夏氣得臉頰漲紅,偏又不敢多言,只能在心中雙手合十念叨——都說大云寺乃風水寶地,此處神佛最是靈驗!所以佛祖若看到了聽到了,就該扣大伯母功德! 給她扣光! 叫她倒欠! 女孩子在心底悄悄向佛祖告著自認最陰暗險惡的黑狀。 這邊姚家女眷的幾句爭執,并無太多人留意到。 隨著發狂的神象被困于祭池內,變故得以平息,四下有著短暫的平靜。 但這短暫,無疑只是表象。 此時放眼狼藉的四下,無一處不在傳達著同一個叫人膽寒的結果——這場祈福大典,被徹底毀了。 圣冊帝為這場仲春祭祀,籌備良多。 此刻,祭壇之上,龍顏雖未見震怒之色,卻已然罩了層寒霜。 幾名象奴正跪伏在祭壇下方請罪:“……奴婢們未能提早察覺神象異樣,應對無方,實在罪該萬死!” “但近日飼養,一應事宜皆未敢怠慢分毫……實在不知是何處出了差錯!” “神象性情溫順,從未有過無故發狂之先例,今日實在,實在是……” “請陛下降罪!” 甚至沒有人敢在此時出聲求饒。 渾天監的幾名官員也跪了下去,渾天監掌天象節氣,卜算吉兇擇日之事,此時那為首的監正在帝王的審視下,身形抖如篩糠般開了口:“神象絕不會無故傷人……神象掌太平之象,為祥瑞化身,乃是陛下及大盛與上蒼感應相通的使臣……今次于此祈福大典之上,忽現異狀,恐是……恐是覺察到了什么不祥之物……” 此言出,四下眾人色變。 一道道目光皆下意識地看向那“不祥之物”。 而此時,一聲質樸的問候聲突然傳來。 “放你爹的狗屁呢!” “你們渾天監做事,竟是這般毫無憑據之下即可隨口妄言,污人清白的嗎!” 常闊指著那監正罵道:“老子看你生得賊眉鼠眼,見之令人生嘔,倒更像是那不祥之物!且一張嘴更是臭不可聞,活像潑糞,來日再有戰事,兩軍交戰若用得上那糞水金汁,倒不必提前備下,只需將閣下這張嘴帶上,便可取之不盡一舉滅敵大獲全勝了!我軍不必多費一兵一卒豈不美哉!” 說著,又怒聲質問渾天監其他官員:“我看你們渾天監當真是窮透了,怎么,竟連買條繩子的銀子都湊不齊?——不好好拴起來,竟叫他大白天就出來胡亂咬人!銀子不夠,老子這有!” 說著,竟還真摘了腰間的錢袋子,朝著那監正的腦袋重重砸去。 “全拿去!買條繩子若用不完,那便再拿去扎紙人,糊白幡,換紙錢,再多請幾個人來抬棺!免得一個抬不穩當再給你折騰翻咯,那可真就是活也晦氣,死也晦氣了!” 那監正被罵得一張臉紅黑交加,那銀袋子更是砸得他的烏紗帽飛了出去,一時既是羞惱又覺畏懼,頭都要抬不起來了。 這老匹夫竟如此粗魯!又如此刁鉆! 沒個人來管管嗎! 第62章 玄策第一噴子 罵人有用嗎? 說來好似只是在逞口舌之快,但不可否認的是,在某些時候的確是有用的。 不提朝堂上那些爭論到沸騰時偶會摻雜人身攻擊的斯文罵法兒—— 單說兩軍交戰前,便也常會先行祭出“罵陣”,若能派出一員信念感足夠強的罵陣猛將,發揮得力之下,擊垮對方理智,罵亂對方軍心,也是不在話下。 故而,罵人一事,自古以來便是門學問,若能學以致用,便大有可為。 而昔有玄策第一噴子美譽,深諳此道的常闊,此時的破口大罵,也并非只是沖動之下的無腦宣泄之舉。 果不其然,眾人的注意力rou眼可見地被他這一通輸出給轉移了,那有關“不祥之物”四字帶來的凝重與壓迫之感,便也跟著散了大半。 比如崔瑯就完全被吸引折服了,不可思議地道:“不是都說習武之人不善言辭么,怎么這常大將軍罵起人來……竟是如此叫人舒適呢?” 又不禁看向方才出手相助的長兄:“說來長兄怎么只跟常大將軍學那些刀劍拳腳功夫,要我說……這口舌上的,更該好好學一學才是嘛!” 放著這么好的技藝不去學,長兄到底行不行! 崔棠涼涼問:“怎么,你想看長兄學以致用帶回家中,拿來每日與父親對罵三百回合嗎?” 崔瑯些許期待地點頭:“倒是個好思路……” 常闊那廂罵得意猶未盡,還要繼續時,一旁的常歲寧暗暗扯了一下他的袍袖。 常闊立時會意。 也不能把路堵得太死,終究還是要給那螞蚱留些蹦跶的余地才行—— 他遂向圣冊帝抬手,正色道:“小女今日受此驚嚇險些喪命,已是飛來橫禍,幸得佛祖與圣人庇佑,才僥幸逃過此劫!初才這般死里逃生,絕不能夠再平白受人污蔑——此事還請陛下明鑒!” 圣冊帝的視線緩緩落在了他身側的少女身上。 少女微垂首而立,讓人看不到她此時的表情,但周身的氣勢卻分明無懼無畏——她甚至裝不出來太多受驚之色。 ‘幸得佛祖與圣人庇佑,才僥幸逃過此劫’嗎? 不—— 眼前重現了這少女方才面對神象攻擊時的反應,分明不屬于尋常閨閣女兒家,圣冊帝的語氣叫人聽不出情緒:“神靈在上,朕自不會冤枉無辜之人?!?/br> 常歲寧仍未抬眼,只于心底冷笑一聲。 這話便極值得深思了——不會冤枉無辜之人,那她是無辜之人嗎?此等玄乎之事,真真假假,誰說了才算? 說到底,那渾天監監正之言,除了下意識地推諉自身責任之外,亦是在迎合圣心。 祈福大典被毀,總要有人承擔起這個罪名——否則傳出去便很容易成為上天降罰的征兆,會給那些陣營各異的勢力諸多可乘之機,以拿來大做文章。 圣冊帝自然不會準許此等對自己不利、與自己所想背道而馳的局面出現。 所以,就很需要一個“替罪羊”了。 帝王既有所需,自有識趣的臣子適時獻上對策—— 剛巧,作為被神象攻擊的那個倒霉蛋,她就很適合做這個替罪羊。 但圣心總還要表現得慈悲憐憫一些,不好過于武斷,所以,便還需那些識趣的臣子們出言坐實“那個少女絕非無辜之人”—— 果然,便有人出聲附和道:“此事的確蹊蹺,而常言道反常必妖……” “按說神象不會無故傷人,此舉或有預兆?!?/br> “自古以來,不祥之人妨礙國運,帶來災禍之先例比比皆是……” “沒錯,仲春祈福大典,關乎我大盛國運……陛下,此事決不可大意處置!” 三人成虎,更何況事關玄學國運,向來不需要太多實際上的證據,而“不祥”之說歷來為掌權者忌諱之最,寧可錯殺亦不能錯放之下,寥寥數言即可定人生死的先例不勝枚舉。 那個女孩子不是第一個,也不會是最后一個。 已有深知此理的婦人悄悄向那少女投向了憐憫的目光。 與巨象相搏也能活下來的少女,此刻卻要被人三言兩語定生死了。 常闊未再急著多言,但額角青筋跳動,心里的小冊子已經要記爛了。 有人將他暫時的沉默視作了動搖,便上趕著嘆氣勸道:“……事關國運,常大將軍當以大局為重啊?!?/br> “是啊常大將軍……” 眼看著那些人就差直說“常大將軍節哀”了,常闊滿口芬芳到了嘴邊,忍得十分辛苦。 鄭國公夫人段氏早已火冒三丈:“滿口國運大局,卻罔顧禮義廉恥!我呸,一個個人模狗樣的東西!” “夫人……”一旁的仆婦聽得膽戰心驚:“您小聲些?!?/br> “那臭小子愣著干什么!他的禮義廉恥也讀進狗肚子里去了?!”段氏自知言輕,此刻便寄希望于兒子身上。 魏叔易站在圣冊帝身側,始終沒有開口。 甚至起初那一絲隱晦的擔憂也已消失不見,剩下的只有無聲的好奇——他好奇已成為眾矢之的的那個女孩子,為何還能這般平靜? 她站在那里,對周遭這些冠冕堂皇的惡意仿佛毫不在意。 她看起來瘦小纖弱,那不合體的玄色披風足以將她整個人都包裹嚴實,在這皇權與天威的審視之下,她儼然已成了一個名為犧牲品的獵物。 可她當真不像是一個獵物。 甚至……恰恰相反。 因此,他選擇靜觀探究,與她一同靜待著她所等待的。 見圣冊帝遲遲未語,那些附和聲愈發泛濫。 此時圣冊帝微側首,問道:“洛兒,你待此事是何看法?” “回陛下,臣認為諸位大人所言不無道理?!泵髀蹇聪蚰羌缐碌纳倥?,對方垂著眼睛,身上的披風尤為刺眼—— 她道:“神象從無傷人先例,方才那般場面,的確見所未見聞所未聞?!?/br> “既從無先例,足可見此事必有蹊蹺?!?/br> 有青年沉定有力的聲音響起,是崔璟上了前,站在了常家父女身前。 明洛怔怔看著他。 崔璟面色肅然抬手:“此番大典生此變故,亦是崔璟失職,故請陛下容臣詳查此事,半日之內,崔璟必將真相查明——” 言畢,視線掃向眾人:“待到那時,諸位大人再行予人定罪不遲?!?/br> 眾官員聽的面色各異。 這崔家小子怕不是在陰陽他們! 可他究竟懂不懂其中真正的利害關系? 他崔璟開口,分量自與其他人不同,這不是擺明了讓圣人為難嗎? 而有崔璟開了頭,旋即又有一人站了出來:“陛下,臣自請與崔大都督共同詳查此事!” 看著那站出來的人,四下有片刻的嘈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