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替登錄 第38節
陳真眉頭一跳:“你說的不會是……” 老板娘苦笑:“是他們家鄰居的孩子,不是咱們這兒人,但是也住了很多年了……說起來阿俊這孩子也可憐,他父母來了這兒之后生意一直做不起來,感情也不好,成天吵,后頭家吵散了,各自又有了家,沒人管他,把他丟在老房子里,也多虧董雪梅幫襯,這才順利地考出去,有了工作。 陳真和宋昱對視一眼,立刻就意識到老板娘在說的人是誰。 宋昱問道:“這個人……有信仰嗎?” 老板娘笑笑:“咱們這的人有幾個沒有信仰?阿俊雖然是外來的,但好歹也在我們這兒住了這么多年,早就入鄉隨俗了,聽說還在旁邊的青仁寺里拜了師父,拿了皈依證呢?!?/br> 陳真皺眉:“那這個人現在還在阿金嗎?” 老板娘搖搖頭:“也有段時間沒見了……阿俊是和董夢一起長大的,董夢和她mama一起消失之后,阿俊著急得不得了,也顧不上工作,三天兩頭就往亞壩公安局跑,說是去提供線索,后頭又回來了一次去給老成渝鎖門,聽他說,好像又接了什么拉車的活兒,賺錢找人去了……” 而這一回,老板娘話音剛落,門口掛著的鈴鐺清脆作響,而老板娘看了一眼便說:“這還真是說曹cao曹cao到,正聊著呢,他就來了?!?/br> 一瞬間,陳真和宋昱幾乎同時臉色一變,雙雙抬頭望去,果不其然,門口站著一個對他們而言都很熟悉的身影。 那是在他們面前消失了將近一個月的蔣文清。 第45章 蔣文清的初戀 “他們剛剛還給我發消息,人應該就在那個飯館里……你想找他們就直接去找吧,打電話說不清楚,陳真脾氣很急,你之前又招惹了她,我怕我提前和她說了,她的性子會直接報警?!?/br> 站在牛rou拉面店的街對角,蔣文清在黑夜里裹緊了身上的衣服,最后對著黃杉發來的消息確認了地址,確實是這兒。 阿金這幾年發展得很快……自打 312 全線通車,席卷川西的旅游熱同樣也帶動了阿金,這里的街道早已不是二十多年前,他的父母從廣東帶他來時看到的模樣了。 或許也正是因為這樣,她才格外想要走出去看看吧。 此時,不遠處一家民宿的霓虹燈照亮了蔣文清的半身,如今的他已經不再穿著那套藏藍色的藏袍,也不再戴那些珠串和首飾…… 早在董夢不見的那一天,他就已經決定拋棄“蔣家俊”這個名字,并且,什么都不信了。 深吸口氣,蔣文清穿過街道,推開了店門的一瞬間,他便對上了兩雙滿是敵意的眼睛。 阿金畢竟是個小地方,在這里生活的人幾乎都互相認得,蔣文清和這家店的老板娘也不例外,他兩三句話便把對方打發走,直接在陳真身旁坐下了。 這個看上去矮他一頭的姑娘看上去已經想咬他了,冷冷道:“你還敢出現在我面前?” 坐在不大且安靜的店面里,蔣文清能夠聞到飯菜的香味,桌上放在藍白相間瓷碗里的辣油和醋,以及胡亂插著的木筷子……一切都讓他感覺熟悉又陌生。 他恍惚了一下才說道:“我聯系黃杉,是她告訴我你們在這兒的,別擔心,這回我什么都不會做的?!?/br> “你上次差點殺了她,我們怎么相信你?” 宋昱難得表現出幾分強硬來,而蔣文清聞言卻只是笑笑:“這么說上回你也把我從懸崖上撞下去,更何況,你們不就是為了調查董夢和李眠的事情來的嗎?我來找你們也是為了她們……解決了這樁事,你們想怎么樣都行,我不會跑?!?/br> “這回你想跑我也不會讓你跑的?!?/br> 陳真冷冷斜睨他一眼,三兩口就將碗里的面吃完了,而待他們出了面,街上的行人已經寥寥無幾,陳真皺眉道:“黃杉怎么會告訴你我們的位置?你和她說了什么? 蔣文清領著他們向美食街的深處走出,淡淡道:“我去找她是因為我需要她在渝江幫我穩住局面,防止事情變得更糟……否則我分身乏術,沒辦法來找你們,也沒辦法告訴你們真相?!?/br> 時近半夜,白天門庭若市的美食街上早已空無一人,蔣文清很快便停在了一家不起眼的小店門口。 單從門頭來看,這家店很明顯開了有些年頭了,招牌上的“老成渝”三個字已經掉漆脫落,雨棚更是蒙著一層厚厚的塵土,而卷簾門上簡單貼著一張紙條,上頭寫著幾個字:暫時歇業。 蔣文清一言不發地摸出鑰匙,隨著一聲金屬摩擦的巨響,停業將近一個月的飯館重新打開了大門,蔣文清帶著二人鉆了進去,隨著電閘被重新打開,這個只能容下六張桌子的小飯館也第一次在陳真和宋昱面前現出了真容。 角落里方正的電視機,陳舊的柜臺和桌椅,屬于七八年前的廣告宣傳畫,堆在一起的消毒柜,以及翹邊的菜單上寫著的不算工整的字。 這一切都讓從小就在這樣環境里長大的陳真感到親切,忍不住感慨:“看來做這行的都少不了從小在店里當童工?!?/br> “小夢可不止是在這兒幫工……她幾乎是住在這兒了?!?/br> 蔣文清輕車熟路地帶著他們向后走去。 老成渝的廚房和前廳就隔著一道長廊,中間用一道粗布簾子隔開,雖然能聞得到淡淡的油味,但是四下全被收拾得很干凈,瓷磚上不見多少陳年留下的油漬,甚至,連廚房老式的玻璃門上都一塵不染。 咔嚓一聲。 蔣文清按下了開關,節能燈跳動了一下,發出一聲細小的嘶鳴,方才姍姍來遲地照亮了整個空間,一瞬間,不論是陳真還是宋昱都睜大了眼。 很顯然,面前的一切于他們而言都再熟悉不過了。 逼仄但干凈的灶臺上堆疊著有缺口的瓷碗,一旁便是假設了防盜鐵絲的窗子,不難想象,如果是下午太陽最好的時候,陽光便會從那些縫隙里爭先恐后地鉆進來,照亮這一方屬于董夢一個人的小天地。 只是可惜,如今這里的一切都已經沾上了一層淡淡的灰塵,而曾經站在這里的姑娘,也已經消失很久了。 蔣文清凝視著那口熟悉的鐵鍋,沉默許久才道:“上次在惹乎拉溝里,我對你們說的是實話……小夢是我的發小,我和她是一起長大的,過去我來過這個地方無數次,親眼看著她一點一點,長得比灶臺高,最后,終于能拿得動那口董姨的鐵鍋了?!?/br> 記憶翻涌,蔣文清閉上眼,似乎還能聽見鐵鏟在鍋里清脆作響,在董夢消失后,他也曾經不止一次地站在這里思考,那個從小他放在心尖上長大的女孩兒,在離開這里前的最后時刻,到底在想什么? 她是逃跑了嗎? 現今回憶起來,其實董夢的消失早有預兆,也許早在她那個不歸家的父親消失的那一刻,董夢就注定會離開這里。 畢竟,沒有鳥兒可以一直呆在籠子里,尤其是……那些曾經自由飛翔過的鳥。 或許是繼承了嚴海昌的部分血脈,董夢其實是個從小就喜歡在外頭跑的姑娘,在蔣文清剛認識她的那會兒,她并不膽小也并不怯弱,甚至不喜歡呆在屋子里,反倒常拉著他的手,在太陽下滿院子跑,等肚子餓了,就領著他去吃那些董姨留下的油香的飯菜,將空落落的胃填滿。 對于蔣文清來說,那也是他人生中最為幸福的一段時光。 那時,他的父母在海邊的生意失敗,被迫要來到阿金這樣的小地方謀求發展,家里幾乎日日在吵,甚至一到夜里便變本加厲,盤子碎裂的聲響,母親的哭叫,以及父親生氣時變得如同咆哮一般的粵語……這一切都讓蔣文清感到疲憊。 在那些無眠的深夜,他總是想念太陽,想念飯菜,想念拉在自己手腕上那只汗濕的手。 只要熬過去,他就能在黎明到來之后見到她。 很長一段時間里,蔣文清都是靠著想念女孩兒的臉,才得以在一團吵鬧的家里睡著,他更是無數次地想象著,等他長大之后,他一定要和董夢一起離開這里,去董夢口中她父親曾經去過的那些大山冰川看一看,外頭的世界,到底是什么樣子的。 就在這樣的夢想和期盼中,蔣文清和董夢一起長大了。 阿金是個小地方,他們被大山困住了,也因此幾乎是一直在一起的,上學放學,做作業吃晚飯……早在蔣文清知道初戀是什么意思之前,董夢的名字就已經一筆一畫地刻進他的腦袋里,哪怕,她那個時候還姓嚴。 十年前,董夢的父親嚴海昌在惹乎拉溝失蹤時,消息來得十分突然,以至于一夕之間,無數人都涌來了阿金這個小地方,擠滿了董雪梅開的飯館,爭先恐后地想要從女人早已干涸的眼睛里再擠出幾滴眼淚。 而這些人就像是一陣風,呼啦啦地刮了過來,將董雪梅和董夢的生活吹得翻天覆地。 幾個月里,來的人實在是太多了,董雪梅沒有功夫再去照看老成渝的生意,只好將飯館歇業,但即便如此,那些人也依舊會找來家里,以至于最后蔣文清的父母都看不下去,阻攔過好幾次,甚至還弄到了報警的地步。 而這樣的事情反復發生,終于,派出所也選擇了向上反映,隨著當地政府的介入,嚴海昌遺孀和女兒的名字被從報道中拿掉,嚴家是清凈了下來,老成渝也重新開門了,但是……有些東西卻已經徹底改變。 其中,就包括了董雪梅。 在過去,雖然她也偶爾會向蔣文清的父母抱怨,嚴海昌是一個不顧家的男人,但終究還是維系著體面,每次出現在蔣文清面前時,女人都只是勤勉而溫柔地笑著,還時不時叮囑他為了長個子要多吃一些。 只是,隨著嚴海昌的失蹤,董雪梅在哭干了一輩子的眼淚后終是再也笑不出來,不知從哪一天起,她開始變得瘦而蒼白,頭發干枯,一雙微微凹陷的眼睛無論何時,都落在她唯一的女兒——董夢的身上。 丟了丈夫的董雪梅發誓,她無論如何也不能再讓怨鬼奪走她的女兒,于是,她開始變成董夢的影子,寸步不離地跟在她的身后,就如同兩人連接在一起的名字…… 挖掉了屬于父親的那一部分后,董雪梅將自己完完整整地填進了董夢的生活,將自己變成了女兒的一部分。 蔣文清再也沒有和董夢單獨吃過一頓飯,又或者說……哪怕他們還被困在同一座大山里,他能見到董夢的次數也開始變得越來越少。 董雪梅會在午休時來到學校和董夢一起吃午飯,而董夢放學時,她也早早守在那里,會將董夢直接帶去老成渝幫忙。 熟悉的爭吵聲開始從隔壁傳來,女人的哭喊里全是對丈夫的怨懟,只不過,承受的人卻不是嚴海昌。 董夢變得安靜了許多,她不再笑,也很少同人說話,偶爾幾次蔣文清在課間時間看到她,她都只是呆呆地坐在教室里看著窗外,就像是一只籠子里的鳥在看著藍天。 最終,董夢也沒能離開阿金。 她在縣城里上完了大專,然后沒有任何意外,成為了老成渝唯一的幫工,日日夜夜都在那個小小的廚房里忙活。 而與此同時,蔣文清也在渝江上完了學,在亞壩找了一份包車司機的工作,只為了時不時能去老成渝見到董夢。 如今的女孩兒沉默而安靜,因為常年在飯館里cao勞,她的身子雖然并不孱弱,但眼睛里卻是空的……飯館里閑暇的午后,她對著董雪梅給她的那只老手機,沒有微信,沒有微博,她只能打著手機自帶的連連看消磨時間。 而那一年,瞞著董雪梅,蔣文清用自己攢了很久的錢買了一只手機,包裹在一只摘干凈棉花的娃娃里,當作生日禮物送給了董夢。 從此以后,他終于可以時不時收到董夢的消息。 只是彼時蔣文清還并不知道,拿著他給的禮物,董夢除了學會微信,還學會了攝像……那年深秋,她更是悄悄在網絡上開了一個視頻賬號,發布了第一條水煮rou片的菜譜。 在那時,沒有人知道那個賬號的名字來源于一件禮物。 董夢管它叫做,棉花料理。 第46章 棉花料理 蔣文清是在棉花料理悄然更新的第三個年頭知道這個賬號的。 偶然一次,他跑車回來想給董夢一個驚喜,悄悄地走進了老成渝的后廚,卻沒想到撞破了她的拍攝。 董夢沒有支付寶,也沒有微信,她的銀行卡和董雪梅綁在一起,所以她沒辦法網購腳架,就只能將手機架在砧板架上,一邊豎起耳朵聽外頭董雪梅的動靜,一邊小心翼翼地拍攝鏡頭。 而那一天,蔣文清的動作實在太快了,董夢甚至還來不及收起手機他便已經推開了門,一瞬間,董夢臉上寫滿了恐懼,直到發現進來的人不是董雪梅,她才rou眼可見地松弛了下來,嗔怪地上來打了一下他的胳膊。 棉花料理是一個秘密,事實上,在被蔣文清發現之前,世界上就只有董夢自己知道,棉花料理是誰。 而也是在那一天,蔣文清終于知道,那些孤零零獨守在老成渝的日子,董夢一個人是怎么熬下來的。 就像是回到了小時候,狹小的后廚里,董夢興奮地和他咬著耳朵,告訴他靠著更新老成渝的菜譜,她已經有了好幾萬的粉絲,現在還有粉絲專門給她剪了視頻在外頭四處安利她。 為此蔣文清特意去看了,董夢說的二創剪輯已經有了好幾萬的播放量,而它的發布人加農列康甚至直到那一天早上,還在不厭其煩地和評論區里的人介紹著棉花料理。 久違的,董夢的臉上又有了笑容,像個藏起玩具的孩子一樣如數家珍地告訴他,她現在剪片子已經越來越熟練,以往都要熬到天亮才能偷偷在被窩里剪完,但現在,一兩點就可以剪出個大概,這樣白天不至于會很累,被董雪梅看出黑眼圈。 而就在不久前,棉花料理剛剛更新了麻婆豆腐的菜譜,這一回,就連老粉加農列康都夸她,說她現在的鏡頭還有節奏都大有進步,還說,如果一直這么更新下去,早晚有一天,她會成為網站的紅人。 說這些話的時候,董夢眼睛里的渴望都快要溢出來,她就像是一只撲扇著翅膀的鳥,在牢籠里四處掙扎。 如同一道秘密而無形的門,互聯網雖然無法讓董夢徹底逃離,但卻足以為她撐開一道裂隙,讓她窺見外頭世界的五彩斑斕。 而那一天在蔣文清離開前,董夢千叮嚀萬囑咐,絕對不能讓懂雪梅知道這件事,否則,她一定會發瘋,并且,讓她將棉花料理的賬號處理掉。 說這些話時,董夢臉上有顯而易見的惶恐,蔣文清不愿讓她擔憂,再三保證,自己絕對會對這個秘密守口如瓶。 畢竟,他很清楚,董夢沉迷于這一切的根本原因。 如果他可以帶她離開,董夢就可以切實地奔向自由,不必再靠著做棉花料理,來擁抱那些本就該屬于她的認可和歡呼。 只是,蔣文清那時還做不到帶她離開。 他剛工作不久,家里早就吵散了,父母各自成婚,又有孩子,自然是顧不上他,以至于工作前兩年,蔣文清的出租屋里連凳子都是撿來的,那部手機更是省吃儉用,才能買來送給董夢。 蔣文清想要帶董夢離開阿金,但以當時他的條件,蔣文清不但沒有勇氣對董夢開這個口,更不知該如何說動她的母親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