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替登錄 第12節
陳真想,并非是因為怨鬼,這片山溝才容易出事。 恰恰相反,是因為這片山溝本就容易出事,這才導致有失蹤者家屬心懷執念來到這里,而和生死有關的事最容易把人逼瘋,說出來就意味著放下,才能活命,久而久之,也就演變成了面對怨鬼,要掏出心和交出秘密才能離開這個地方。 陳真內心嘆了口氣,心想惹乎拉鬧鬼這么多年,必然有一套可以自圓其說的說法,只是,這么一位十分懂得心理學的神仙在看她看來,做事卻著實有些不地道。 要是惹乎拉真是個公允的神仙,它就該立刻搞砸他們這場外拍,讓棉花料理這種靠踩在別人頭上往上爬的網紅徹底歇菜。 現在它鬧個鬼,非但沒做到這件事,還讓棉花料理名氣大漲,就這樣,還讓她怎么信服? 陳真一想到這事兒就來火,惡狠狠往嘴里塞了一筷子牛rou,卻不想就在這時,一旁的黃杉竟是忽然幽幽嘆了口氣。 她說:“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既然這樣,不如我先來試試交出秘密,看看能不能讓這一趟旅程順利走完?!?/br> “……什么?” 這話來得突然,不但是宋昱,陳真都給嚇了一跳。 畢竟,信神仙是一回事,信到會直接跳大神那就是另一回事了,陳真忍不住想,李眠到底是給了多少錢,才讓黃杉愿意做到這個地步? 經過這一路,其實她早已看明白,黃杉多半才是幫棉花料理實施那一套拉踩營銷的罪魁禍首,只是,她的手段難看歸難看,做事卻很地道,為了幫她的主子營銷,甚至不惜幫她找替身,還全程任勞任怨地忙活…… 在拿錢辦事這方面,就算陳真是頭號黑粉也不得不承認,黃杉確實是個勞模。 她難以置信:“黃姐,你真的相信說了秘密怨鬼就會走???” 黃杉卻只是笑笑:“做這行最終都會信命……你再活幾年就明白了?!?/br> 而蔣文清似乎也沒料到,第一個開口的會是黃杉,他微微愣了一下,隨即才說:“如果它已經盯上了我們,那你說的話它會聽到……不過,黃老板,你的秘密有那么嚴重嗎?” 對此,黃杉既沒有肯定也沒有否定,只是拿起啤酒罐抿了一口,說起了她的 22 歲。 那一年,剛從中國傳媒大學畢業的黃杉還是一個梳著齊耳短發,身材單薄的年輕姑娘,雖說性子在同齡人中算得上潑辣老城,但畢竟年紀還小,剛進入職場的前幾年難免也吃過一些苦頭。 而那時,她的第一份工作也并不是藝人經紀,而是節目編導,負責綜藝節目里與藝人的對接,簡稱 follow pd,是一份聽著光鮮,實際讓人累得哭爹喊娘的工作。 從 22 歲到 26 歲,黃杉和各式各樣的經紀人還有藝人打過交道,有不少也成為了她未來的人脈,而其中有好說話的,自然也有不好說話的,甚至,還會有專門喜歡為難節目組的。 在 2000 年初,網絡媒體還不像是如今這樣發達,隨便出個什么事,被人用手機拍下來放上網就完了……因為信息傳播的渠道受限,所謂的耍大牌自然也會更普遍,像是黃杉這樣年紀小資歷輕的小編導自然是難逃一劫。 24歲時,黃杉曾經錄過一檔名叫《愛的加減法》的戶外冒險綜藝,節目內容是讓娛樂圈的明星夫妻在野外進行求生冒險,在逆境中互相扶持成長。 而當時,黃杉對接的是一對香港的藝人,從一開始就因為黃杉不懂粵語導致溝通上多有摩擦,后頭,情況則愈演愈烈。 對方似乎看準了她在導演組里的位置不高,提出的要求越來越過分,從專門讓她跑二十公里去買粵菜當藝人餐,再到凌晨四點去房里送藥,最后,更是上升到了向制片人投訴早已定好的臺本,讓黃杉去下跪道歉的地步。 雖說,最終在制片人和總編劇的斡旋下,為了拿到更漂亮的工作履歷,黃杉不得已還是做了口頭的道歉,但是,這卻不代表這事兒在她這里過去了。 哪怕不能和對方撕破臉,黃杉也至少要讓自己心里舒坦一些。 而也就是在這時,她想出了一個絕妙的辦法—— 倒插香。 香港的明星多有些迷信,每回綜藝開機前都要燒香祭拜,而且,比一般人要隆重許多。 黃杉看在眼里,故而每每在對方離去后,她都會趁四下無人,將那對夫婦的香倒轉過來,把燃起的那一頭倒著插進香灰里。 正所謂正拜神靈,倒祭鬼神。 民間傳聞,如果說正插香是為了讓神靈垂青,那倒插香,則是為了讓鬼怪上身。 黃杉雖不信這個,但心里憋著的那口氣讓她無論如何都不愿讓對方掙得好彩頭,故而,幾乎每回開機前她都會泄憤一般地倒插對方的香,還要看著那香完全燒完,這才會滿意離去。 本來,她做這一切不過是圖個心里安慰,然而黃杉卻再也沒想到,節目才剛錄三期,她的嘉賓就發生了變故。 當時,按照導演組安排,愛的加減法包了一座海邊的無人小島,讓受邀的夫妻在島上自由活動,進行求生演習。 戶外綜藝,一般每個明星家庭配套的工作人員至少有十到十二人,其中有妝造,有助理,有 fpd,還有攝像。 而在有臺本的基礎上,通常無論明星怎么跑,他們都不該徹底跑出導演組的視野,更不可能出現人直接不見了這樣的拍攝事故。 但偏偏,當時黃杉負責的這組香港夫妻,就這樣憑空在他們眼皮子底下消失了足有兩個小時之久。 一整個下午,導演組,攝像,舞美,制片,還有島上的無數安保一直找到了天黑,這才終于在小島東北側一片僻靜的樹林里找到了那對夫妻,而那時,這兩人就如同驚弓之鳥,即便是對著經紀人,嘴里都只是重復地在喊著同一句粵語。 “林子里有鬼?!?/br> 而事后,那對夫妻更是寧可賠償高昂的違約金也要退出錄制,節目組不依不饒,非要對方給出一個合理的解釋,無奈之下,經紀人才只能代為轉達了那一天在島上發生的一切。 原來,就在那天錄制開始后不久,兩人就在林子里迷了路。 這件事本來就很奇怪,畢竟,在正式錄制前,他們都做過彩排,踩過點,對島上的路線早就一清二楚,實在沒道理會在一大堆人跟著的情況下,忽然走進他們完全不認識的地方。 然而,事情就是這樣莫名其妙地發生了。 當時,兩人的手機都在經紀人那里,聯系不上任何人,無奈之下,他們只能順著地上的路往林子深處走,卻不想走了一段后,身后卻忽然傳來動靜,像是有人跟了上來。 由于節目還在錄制中,夫妻二人第一次碰到這種古怪的狀況,本能地以為,那是節目組因為之前他們的種種刁難,想要錄制什么“突發狀況”來整他們,于是幾次大聲呼喚對方出來,但不知為何,林子里的人卻始終不為所動,不應聲,也不露面。 就這樣僵持了一會兒,終于,暴脾氣的丈夫忍無可忍,再也顧不上還在拍攝,直接回過頭就要把人揪出來,然而他沒想到的是,也就是這么一轉頭的功夫,原先還“跟在”他們身后的聲音竟也隨著他們的轉身,再次來到他們身后。 而這一下,兩人才終于雙雙感覺到不對勁,瞬間便出了一身的冷汗。 畢竟,就算節目組要惡整他們,也不可能做出如此不科學的事,瞬間讓十幾個人在他們身后瞬移。 而如果,那不是節目組的人發出的動靜,在跟著他們的,又到底是什么? 隨著太陽漸漸西沉,夫妻二人越想越慌,但是,無論他們怎么走,那東西都緊緊跟在他們身后,甚至,還會模仿二人的腳步。 他們慢,那東西就慢,而他們快,那東西也跟著加速。 反反復復,他們在林子里折騰了不知多久,直到夫妻二人的精神都已經瀕臨崩潰,四周都始終還是茂密的林子,根本找不到任何出去的路。 絕望之下,兩人自然不愿這樣坐以待斃,于是,只得拿出了身上補妝用的小鏡子。 無論如何,他們都至少得知道,身后追著他們的,到底是什么東西。 兩人對視一眼,最終,就像是下定某種決心,丈夫顫顫巍巍地拿起鏡子向后照去,然后,他幾乎立刻就在倒影里看到了一雙大睜著的,無神卻熟悉的眼睛,藏在林子的深處,窺視他們。 一瞬間,丈夫的喉嚨就仿佛被卡住一般,他渾身冰冷,完全說不出話來。 因為他已經認了出來。 林子里的眼睛,是他自己的。 第15章 黃杉的故事 “你是說,他們在林子里,碰到的是他們自己?” 黃杉故事說了一半,宋昱可憐巴巴地端著調料碗,整個人已經在座位上縮成了一小團。 陳真皺眉:“但是他們最后也沒有驗證那到底是什么,不是嗎?” 黃杉嘆了口氣:“說法有很多,而且越傳越多,后頭節目組里甚至還有人說,跟著他們的并不是他們本人,只是想要取代他們的某種東西……如果繼續走下去,那些東西就會離他們越來越近,直到最后,取而代之?!?/br> 時隔多年,說起這段往事,黃衫仍是歷歷在目。 在那對夫妻離開后不久,他們找來了新的明星代替他們,而黃杉只知道,那場節目似乎就是那對香港藝人事業的轉折點。 在那之后,兩人陸續被曝出耍大牌還有出軌的丑聞,很快就離了婚,最后,丈夫得了癌癥,妻子被雪藏,人到中年,落魄自殺,兩人的慘事一度在香港那邊鬧得沸沸揚揚,被港媒在頭版頭條上掛了得有半個月。 說完故事,黃杉拿出手機搜索了兩個名字。 陳真宋昱的年紀都不大,對這些老一輩的港臺明星算不得熟悉,但也隱約有些印象。 似乎在 2010 年之后,這兩人就已經徹底銷聲匿跡了。 “等等……” 陳真花了將近半分鐘才勉強做出了一些聯想,狐疑道:“黃姐你不會是覺得,他們最后變成這樣都是你害的吧?” 黃杉苦笑:“當時節目鬧鬼的事,臺里下了封口令,網上是查不到的……但事實就是,在我倒插香之后,他們兩個人的命運確實發生了改變,而且非常突然,就好像在那一天,他們真的被其他東西取代了,而回到錄制現場的,也不再是原來的那兩個人?!?/br> 說著,她又喝了一大口啤酒。 一陣夜風吹來,搖曳不止的火光倒映在黃杉的臉上,勾描出那些歲月痕跡的同時,更是讓她眼底的神色都在瞬間變得晦澀不明起來。 沉默了片刻,黃杉輕輕嘆了口氣:“過去我一直是個不信命的人,也很少去相信什么因果報應,在錄完那個節目后,我就將這一切拋之腦后,幾乎忘了個干干凈凈,直到將近二十年之后……我的親生兒子染上賭癮的那一天?!?/br> 仿佛隨意丟下一顆重磅炸彈,黃杉的后半句話頓時讓眾人瞪大了眼,甚至宋昱嘴里嚼了一半的龍蝦丸都險些掉回了碗里。 黃杉對此視若無睹,只是沉默地注視著面前的火焰,仿佛在那里看到了這二十年的自己。 在娛樂圈這么久,黃杉自詡沒有對不起任何手下的藝人,不論他們出身如何,咖位如何,演技如何……只要黃杉覺得他們是好苗子,便會將他們扶上他們該去的位置。 而她也沒有對不起她的家庭。 從結婚的那一刻,她就和丈夫說得很清楚,她來工作,孩子由對方帶,需要多少她都可以拿,但前提是,要把他們的兒子帶好。 這件事是兩人之間的協議,最終沒能做到的人不是黃杉,故而離婚后,黃杉唯一的兒子黃松被判給了她,后頭改了姓,成了獨屬于她的小松樹。 那一路上,除了這場失敗的婚姻,黃杉走得很順,以至于當她接到警察電話的那一刻,一時間甚至以為對方是打錯了。 一直以來,黃杉對兒子的印象都停留在那個又高又白凈的大男孩,卻沒想到等她匆匆趕去派出所,才知道黃松已經欠下了將近一千萬的網貸,而他被催債的打得頭破血流,渾身是血地坐在留觀室里……黃杉幾乎認不出他。 這還不是最糟的。 接待她的警察滿臉嚴肅地告訴她,因為對方催債,黃松將兩個上門討債的小弟捅成重傷,而他那一身的血,有大半都是別人的。 黃杉的大腦在那一刻幾乎一片空白。 雖然對方可能存在暴力催收的行為,但黃松刺了兩人將近二十刀,顯然已經過了正當防衛的度,黃杉幾乎當時就知道,她的兒子絕不可能在這件事里全身而退。 那一晚,黃松在她面前哭得不成樣子,只說是他的同學帶他去澳門玩的時候介紹給他的。 當時對方只說,在網上下注,一個晚上就能掙兩千塊,黃杉給他的生活費很多,他就想隨便玩玩,卻沒想到,竟然真的掙了錢。 黃松那時才 19 歲,又哪里知道這么多門道,一來二去,玩得越來越大,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砸進去快一百萬了。 后頭的事情可想而知。 越是想要把錢拿回來,就只會輸得越多……黃松并不知道,對于這場游戲背后的人而言,他從來不過是一塊砧板上的rou。 在派出所,看著在面前泣不成聲的兒子,鐵娘子的骨頭就算是鐵打的,也還是忍不住淚流滿面。 她知道,她的事業在這一刻已經結束了。 黃杉淡淡道:“被他捅的兩個人,一個重傷,還有一個搶救了三天死了,因為有正當防衛的成分,他最后因為故意傷人被判了八年……這件事出了之后,我就沒法再做原來的工作了,只是沒辦法,錢都用來賠付受害者了,黃松的債也還是要還,我要想辦法掙錢,這才開始做網紅經紀?!?/br> 黃杉伸出自己只剩四根手指的右手,透過無名指的空洞,她對上了對面陳真有些發愣的眼神,笑道:“你們應該都挺好奇這個的吧?” 黃杉笑笑,隨即說起那一天,在切了一根手指給討債人之后,她是自己去的醫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