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相逢 第1節
喜相逢 作者:隨便走走 簡介: 他的長嫂,他的奢念,他的罪,他的不可求。 元豐七年,趙蘅和傅玉行在水池邊大打出手。 從她嫁進來,這紈绔子弟就一直挫折她、羞辱她,和她作對。他說:“我就是想看你無可奈何求饒認輸的樣子?!倍敛煌俗?,徒手給這位小叔子開了瓢。 元豐九年,冬天很冷,趙蘅看著丈夫玉止從荒野被抬回來的尸體,以為是場噩夢。傅家家破人亡,她狠狠將丈夫遺物摔到罪魁禍首傅行云面前,嘶聲泣血: “為什么?為什么死的不是你!” 元豐十年,宣州人驚訝地看到,曾經縱馬長街飛揚跋扈的傅二少爺,竟改頭換面,跟著長嫂出現在舊鋪街上,從擺攤賣藥開始,一步一步,重頭來過。 …… 載熙五年,趙蘅四十二歲?;厥卓磥頃r路,她覺得這真是段好漫長的人生,好漫長的故事。 標簽:古代言情 救贖 逆襲 正劇女強 第一章 大鬧煙月坊 煙月坊,宣州城最大的妓院。 每到入夜,護城河上蕩起絲竹管弦之聲,坊內人影晃動,紅袖招展,一片醉生夢死。 今晚例外。 “哎呦傅家娘子,你快等等!這地方你可進不得呀!”老鴇撈著裙子,滿頭大汗追趕前面的青衫女子。 女子充耳不聞,自顧自往里闖。一身簡單的窄袖青綢衫,頭發全部梳攏,挽出一個單邊發髻,看那身打扮,分明是個已出閣的婦人。 幾個恩客嚇了一跳,忙斂起松垮的衣襟,“怎么回事?怎么會有內宅女子闖進這種地方來?” 其中一個定睛看了看,“好像……是城南養心藥堂的傅家娘子?” “哦?”另一個目光也追過去。南大街尾的養心藥堂,宣州城無人不曉。 “傅家的大少夫人,怎的跑到這地方,莫非是捉她相公來了?嘿,大戶人家,怎么養出這么個氣勢洶洶的何東獅來?”言語間已經帶了揶揄之意。 那一個是知道內情的,在一旁拖長了聲音笑:“是來捉人的,不過——不是捉她相公?!?/br> “傅家娘子!真不能再往前走了!”老鴇氣喘吁吁把人拽住,“二少爺他不在此間,你找錯地方了呀!” 女子終于停下腳,目光直直盯著面前的人看。她眉毛濃長,襯得眉下一雙眼睛漆黑有神。饒是老鴇平日迎來送往口齒嫻熟,此時也被看出幾分心虛。 女子冷笑:“真是奇了,他有了錢,竟也有不到煙月坊來的一天?” 老鴇兒把團扇挽到背后,耐著性子:“整個宣州城的人都知道傅二少爺最近正躲著家里,他怎么會大搖大擺上煙月坊來呢?就是他來了,我們顧念著傅家的面子,也不敢讓他久留呀!” 女子稍稍思忖,點了點頭:“說得也是,倒是我妨礙了你們做生意了?!?/br> 老鴇忙陪笑:“正是呢,雖說傅少爺現不在此處,等他來了,我們也一定上門通曉傅老爺的?!?/br> “也好,那就勞你們多費心了。若有了那混賬的消息,傅家定有重賞?!?/br> 老鴇一邊答應著,一邊就把她往外送。 沒想到女子說得好好的,忽然一個旋身,一閃,就繞開他們,徑自穿過人群。 眾人始料未及,已看到她一路登上樓去。 “傅家娘子!——快追呀,愣著干什么!” 小廝們匆匆抬腳去追。也不看她走得怎樣急,一幫大男人擁擁擠擠,竟連趕都趕不上。 趙蘅一路走到二樓最里間的臨河廂房,還未進門,就已聽到里面傳來柔糜的樂聲。 那聲音細絲絲懶洋洋從門縫里游出來,夾雜著女子隱隱約約的調笑勸酒聲。 她本就一路壓抑著怒氣,再一聽到這種聲音,只覺得一陣火上心頭。 甩開門,便有一陣甜香撲面而來。屋里熏著銀炭火,烘暖的香氣和絲弦聲揉在一起,在半空中浮浮沉沉,幾乎讓人渾身酥軟,眼皮發昏。 她一眼就盯住了那坐在桌子正中的、被一群紅粉翠綠圍繞著的年輕人。 衣衫未整,腰帶松脫,手中擎一只翠汪汪的綠玉杯,那只手正被旁邊的一個佳人胡亂搖晃著。 所有人朝她望過來,這一群人就像是被鑲在一幅荒唐的春宮畫上。紅絹金簪、玉盤漆盞、佳肴美酒……灑了一地。 一想到家中連月來的混亂光景,再看眼前這幅景象,趙蘅胸口處的那團火轟的一聲頂到頭。 沒等屋內眾人發問,她已大步跨到男子面前,抬手照那張臉重重摔了一巴掌。 “??!”周圍紅粉們的驚呼同時響起,也沒能掩蓋住那脆生生的聲響。 年輕人也是始料未及的,整張臉被扇得偏過去。 清晰的掌印立即從白凈的臉上浮現出來。 門外趕到的老鴇和小廝們都剎住腳,斂聲屏氣,再不敢進來。 年輕人眼中浮現出陰云般的怒意。他冷森森抬頭,直視著眼前的女人。 “往日里對你客氣著些,你就真當自己能爬到我頭上來了?”最后兩個字,咬得輕輕的,卻又切齒: “大嫂!” 大堂外,幾個好奇的恩客還等在那里,果然看到了他們想看的熱鬧。 先前闖進去的青衫女子很快拖著一個年輕男人出來了。 年輕人顯然是剛從放松狀態里硬被拖拽出來,身上只隨便搭了一件湖綢外衫。那織料垂墜的衣服披在他身上,不知怎的就透出一股倜儻的風流勁兒。隨便他怎么一舉一動,就算此刻盛怒難掩,眉不是眉眼不是眼的,也不禁讓圍觀的人心里感嘆一句“好個標致人才”。 二人臉色都極差,一拉一拽,都和對方有什么血海深仇似的。 “你發什么瘋!”傅玉行猛地將她手一摔,“婦道人家,到青樓來吵吵鬧鬧,也不嫌丟人?” 趙蘅的臉色也不遑多讓:“我丟人?你做了多少混賬事情,你從什么地方讓人抓出來,你倒不嫌自己丟人,倒嫌我丟人了?——把他丟到車里去!” 門外早早等著一群家仆,這時得了趙蘅的命令,全都一擁而上。 “你們敢!”傅玉行一抬下巴,朝他們丟了個凌厲的眼鋒。 仆人們果然扎手扎腳起來,不敢上前,他們是知道這位二少爺有多么刁鉆記仇的,除了大少夫人,平素還真沒人敢逆他的意。 “二少爺,別鬧了,聽大少夫人一句話吧。老爺在家可都氣得病了!”薛總管大著膽子勸了一句。 本以為二少爺總會有些心軟,想不到他索性一笑,轉身在一條圈椅里坐下,“老爺子平日里氣得還少嗎?我這時候回去,只會更把他的火勾起來。索性他也不見,我也不見,我這才是為他好?!?/br> 別說薛總管,就是一群圍觀之人聽了,也在心中默默受了震撼。 趙蘅早對他說出什么狼心狗肺的話都不意外,站在人群外,冷聲道:“薛總管,堵了嘴,綁他上車,他自己不走,抬也給我抬走。今天不把他帶回去,你們也一個都不必進門了!” 薛總管聽她語氣森冷威嚴,知道大少夫人今天也是動了真,稍作取舍,終究還是站定了趙蘅這邊?!岸贍?,老奴得罪了!”說著一使眼色,一群家仆已拿來手腕粗的麻繩圍擁而上,準備捆人。 傅玉行看著他們這黑壓壓的陣勢,眼神同樣冰冷。他就坐在那一動不動,卻硬是讓眾人剛鼓起的勇氣又消了下去,愣是沒人再敢靠近一步。 眼看局面僵持不下—— 傅玉行忽又笑了。 本來還讓人生寒的臉色,眼睛一眨,重新變得漫不經心,讓人恍惚以為剛才的冷意是個錯覺。 他站起身來,一甩衣袖,主動往門外走去,“好了,我知道了,不過在外面玩了幾天,至于這么大陣仗?回去就是了,大嫂?!?/br> 在眾人措手不及的目光下,他掀開馬車簾,回頭看了趙蘅一眼,然后毫不留戀地登車而去。姿態太瀟灑,讓人完全想不起他是被押送回家的事實。 趙蘅不知道他為什么忽然轉了性,但人既然已經回去了,她也不再多逗留,叫上薛總管也要走。 “等等,傅家娘子,你可不能就這么離開!”老鴇帶著幾個小廝兩步上來,笑容客氣,身子卻將門口擋得嚴嚴實實。 “傅二少爺可欠著我們不少酒錢和脂粉錢呢,他既然已回去了,這賬,還請傅家娘子替他結了吧!” 那小畜生……怪不得走得那么痛快,原來在這等著她! 老鴇已讓人拿來賬本,口沫橫飛算了起來,“二少爺他呀,待了十天就賭了十天,酒水菜肴,還專門叫了觀影樓的姑娘來填詞唱曲……” 薛總管在一旁越聽越心驚。他們這趟是專出來捉二少爺的,哪里帶了銀子,何況這么大一筆賒款,真鬧到府里去,只怕又要亂上加亂。 但他一看趙蘅,發現大少夫人的神色倒是已經安定下來,聽到一半,還自己伸手拿過賬本翻了起來。 一頁一頁,看得仔細,等到翻看完了,道:“這么大一筆錢,你們居然也放心讓他賒欠著?” 老鴇嘿嘿笑道:“瞧傅家娘子說的,誰不知道這傅家是宣州城里有名的大戶?要是欠了嫖妓的錢不還,說出去還不讓人把牙都笑掉了?傅家娘子怎可能賴賬呢?”話里又是討好又是威脅。 趙蘅笑笑,把賬本遞了回來:“這話你說錯了,我就是打算賴賬的?!?/br> 老鴇勉強笑著:“傅家娘子,別開玩笑了!” “不開玩笑?!彼涞?,將目光在周圍掃視一圈,走到人群中,提高了聲音: “宣河畔十一坊的妓院都聽好了,他傅玉行的私資早就被他給作踐光了,別說今年,就是明年、后年,過二十年,他手頭上也一分錢都不會有。他往日所有記的賬都是記在傅家公中的,可傅家的公賬,也絕不可能挪出來供他一個人吃喝嫖賭!已經使出去的也就罷了,但凡記在傅家賬上的,傅家一個子也不會往外掏,從今天起凡上門要債的通通都打出去,要報官的盡管去報,傅家就是把錢花在官司上,也一分錢都不會再替他出。今后哪家還敢讓他進門,就等著自虧買賣!” 一番話鏗然有聲,鴇母登時變了臉色,上來就扯住趙蘅,也不顧什么客氣了,“沒天理呀,傅家好歹也是個書香世家,還號稱濟世救人呢,結果竟然這么欺負我們做生意的,欠錢不還,他們欠錢不還呀!我這館子還怎么開?傅家娘子,你今天不把事情解決清楚,你就別想走!” 薛總管看她對大少夫人拉拉扯扯,慌忙想攔,卻被那老鴇正正在臉上撓了兩道血印子,旁邊的小廝們也抄棍子搬板凳,眼看雙方就要動起手來,這時門外闖進來一個嘹亮的嗓門: “來啦——清燉牡蠣盞,傅二少爺的牡蠣盞——哎,傅二少爺在哪呢——”只見一個腰戴圍裙的伙計,手上高舉著一個食盒,一路高喊著進門來。 趙蘅聽到有人喊傅玉行,出聲叫住伙計:“牡蠣盞是傅二少爺點的?” 伙計根本不知此間發生了什么,腿腳輕快面帶諂媚地迎上來,“是是,正是城西養心藥堂的傅二少爺點的。錢是這位奶奶付呢,還是照往常記在賬上?” 趙蘅將他手中那份雕花食盒掃了一掃,平靜道:“傅家少爺有事已經先回了。這牡蠣羹聞著怪香,打開我看看,若好,就記在我賬上?!?/br> 伙計聞言,打開食盒,瓷盅一掀,只見一陣鮮香熱氣撲鼻而來,小盅內白湯guntang,牡蠣rou嫩肥細膩,看得四周人人口涎不止。 趙蘅順手拿起小匙,舀起一枚:“多少錢?” 伙計笑瞇瞇道:“一枚金?!?/br> “好貴的牡蠣rou,一盅就要一枚金?” 伙計更是嬉笑了一下,“是一粒rou一枚金呢!” “什么?”趙蘅以為自己聽錯。 伙計也自有說法:“娘子有所不知,現在還不到產牡蠣的時節,這是特意從登州路送過來的牡蠣黃,正是最貴的時候,買來就是這個價,這還是因為傅家少爺想吃,我們搜遍了整個市集,也才搜來這二十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