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玫瑰/沉香屑 第4節
“小瑤,你來啦,來來來快坐~” 胡姝靈熱情招呼,精致妝容之下是偽裝過度的燦爛笑容。 曲瑤找個地方坐下,安安靜靜,悶不做聲。 見狀,林老爺子微微皺眉:“沒禮貌,也不知道叫一聲阿姨?!?/br> 老爺子規矩戒律多得可以出書,他最不喜歡晚輩不守規矩,活像晚清時期的老學究,固執,保守,缺乏新思想,卻牢牢掌控著家庭的話語權。 被老爺子訓斥,曲瑤依舊沒吭聲,氣得林老頭就要吹胡子瞪眼。 胡姝靈適時緩和氣氛,大度笑道:“沒關系,小瑤只是不習慣,以后慢慢就習慣了?!?/br> 說是這么說,可大家誰都心里明白,曲瑤不可能會習慣了。 從她十歲長到二十歲,十年了。 十年她都不肯叫胡姝靈一聲阿姨,以后更不可能。 “靈靈呢?”林霍問保姆阿姨。 保姆恭敬回道:“林小姐說晚點跟朋友出去吃?!?/br> “家里準備了這么多飯菜,怎么能說不吃就不吃......” 林霍還想說話,一旁胡姝靈打斷了他:“你就由她去吧,以前不也這樣慣著?再說她朋友扎堆來了,年輕人肯定有別的安排?!?/br> 林霍給自己倒一杯紅酒,仰頭喝了半杯,沒再說什么。 飯桌菜肴豐盛,七菜兩湯,海鮮不少。 林霍是做海產生意,吃海鮮稀疏平常,曲瑤小時候也沒少吃海鮮,后來曲秀婉和林霍離了婚,就很少吃到海鮮了。 曲瑤最喜歡吃螃蟹,林家飯桌上就有一盤清蒸蟹,蟹身肥美艷紅,是頂級的飛蟹,林家人沒人稀罕動筷,顯然已是吃膩,曲瑤雖然愛吃,可礙于自尊心也沒去碰那一盤飛蟹,專心吃碗里的飯和眼前的菜。 林老太太盛了一碗湯,剛要跟林霍提起曲瑤學費的事,胡姝靈率先搶了話頭。 “老公,我今天見到百味海鮮餐廳袁太太了,她說這兩年餐廳生意不好做,資金周轉不靈,餐廳可能要倒閉了?!?/br> 林霍看過來,不輕不重問道:“是喜歡喝茅臺的那個袁太太?” “對,就是她?!焙`體貼地給林霍夾一塊牛rou,忽而頓生愁緒:“這兩年誰的生意好做?尤其日本人排核廢水進海以后,海鮮行業就蕭條了,咱們這做海鮮批發生意的才最難,生意不好做就罷了,還負債銀行一千多萬,一想到這事我就心慌得厲害?!?/br> 老爺子一聽,老臉一沉:“什么?欠銀行一千多萬!” 胡姝靈點頭:“是啊,一直都欠著呢?外人總說林霍有錢,切,有什么錢???不問問他欠了多少的外債?!?/br> “哎喲,這可怎么辦呀?”林老太太急了,她和老頭子對視了一眼,頓時愁云慘淡。 “我和你爸存了些錢,大概有四十多萬,要不你們先拿去還銀行?”老太太急切道。 林霍責備看了一眼胡姝靈,出聲安撫倆老:“不用擔心,做生意的欠點錢很正常?!?/br> 生意人欠銀行錢確實是一件正常的事。 畢竟做生意需要流動資金,很多生意人都是白手起家,光設備和土地等固定資產就占用全部資金,沒有流動資金的情況下,大多數生意人會把設備、房子和車子等固定資產抵押給銀行,然后向銀行貸款換回流動現金,這是生意人的基本cao作。 總的來說,欠銀行錢并不耽誤他們掙錢,胡姝靈玄玄乎乎說了一堆,無非是在嚇唬倆老,她知道倆老要為曲瑤討生活費的事兒,晚飯前林霍跟她提過一次。 寡聞少見的倆老哪里能理解其中的彎彎道道,一聽到兒子欠銀行這么多錢,什么關于錢的想法都得從嗓子眼憋到了肚臍眼。 倆老嘴巴牢牢閉緊,沒再提及曲瑤生活費的事。 “我吃飽了?!?/br> 曲瑤放下碗筷,緩慢起身。 突如其來的轉折,另在座眾人頗為愕然。 “怎么吃這么少?再多吃點吧?!崩咸巹?。 曲瑤:“之前吃過一些了,你們吃吧?!?/br> 空氣安靜了幾秒,直到曲瑤離開以后,才聽到餐具碰撞的細微聲響。 林老爺子端放酒杯,搖頭嘆了聲氣:“這丫頭養不熟?!?/br> 胡姝靈細眉輕挑,似笑非笑道:“爸,別這么說,小瑤還小呢,不懂事也很正常?!?/br> 老太太咀嚼嘴里的米粒,心里不是滋味:“這孩子苦,沒媽疼也沒人愛的,她跟我們不親,還不是老林家沒人真正對她好過?” “怎么不好了?給她吃的,給她住的,也沒少她穿的,哪一點對她不好?”老頭子嗆了回來。 老太太不服氣,懟回:“算了吧,養只貓都知道喂它愛吃的魚骨rou,你一天天的除了自大,還老愛給人立規矩,別人還對你感恩戴德不成?” “你——” 被老婆子忤逆冒犯,老爺子氣得臉紅脖子粗。 “好了,都少說兩句?!绷只舨逶?,給老爺子倒酒順毛:“爸爸爸,男人胸襟要開闊,別跟我媽一般見識?!?/br> 胡姝靈當看笑話似的攏了攏耳邊的長發,婉轉的笑意讓她那銀鈴般的聲音嬌柔如絲:“我們小瑤長得跟天仙似的,哪里還需要你們cao那份心?你們注意沒?她可比她mama漂亮多了,要說涼城哪個小姑娘最漂亮,說句實話,靈靈都不一定比得上她這位jiejie?!?/br> 老爺子喝了一口酒后,總算按捺住了暴脾氣,林霍繼續給他倒酒夾菜。 胡姝靈接著道:“姑娘長得漂亮就是資本,轉身找一個有錢男人嫁了就什么都有了?!?/br> “她還在念大學,嫁什么人吶真的是?!崩咸行┎豢?。 “漂亮是籌碼,年輕也是籌碼,要不然憑什么高嫁?” 胡姝靈輕飄飄的一句話,駁得老太太一時語塞,她望向旁邊的林霍,臉上笑意不減:“老公,我記得你有一個開了十幾家西餐廳的朋友,好像姓陳,才三十五歲,他是江海市本地人,事業有成,可以介紹小瑤讓他們認識?!?/br> 林霍一聽,即刻皺眉。 “人家離過婚,還帶一個小孩,虧得你想得出來?!?/br> “這話說的?!焙`端起高腳杯,喝了一口紅酒,輕哼一聲:“我當初嫁給你的時候,你不也離婚帶一個孩子?” “你又來了?!?/br> 林霍臉色極差,顯然有些不耐煩。 胡姝靈佯裝看不見,繼續伶牙俐齒道:“除了這些,陳老板有哪一點不好?再說了,你不是一直想簽陳老板那邊的單子?這要是攀上親戚了,簽個單還不是一句話的事兒?” 真虧曲瑤不在,要是讓她聽到這些話,恐怕大家都別想好好吃飯了。 有些人養孩子不費一分心力,卻想著如何把人利用到了極致,真可謂是拿著饅頭沾血吃——當藥方了。 “那丫頭指望不上,看不出來嗎?這么多年來她對你們一直有怨氣?!崩蠣斪右会樢娧?。 胡姝靈收了話,察言觀色看一眼眾人,笑道:“也是,小瑤這孩子是軸了一點?!?/br> —— 曲瑤回了大廳,拎起沙發邊上自己的帆布包,徑直走出正大門。 此刻太陽已經落山,天色漸漸暗沉,洋房院子戶外氛圍燈亮了,院內一派靜謐祥和。 晚風拂面,涼意襲來,曲瑤深吸一口氣,壓抑的情緒總算緩解了幾分。 看一眼手機時間,晚上七點十分,不知道從這里走到附近的地鐵站大概要多長的時間。 曲瑤站在院子里,用手機導航附近的地鐵站,她不打算坐林霍的車回去,一想到還要和那個人坐同一輛車,想想都令她壓抑窒息。 正在導航里輸入“附近地鐵”四個字,曲瑤感覺發頂似被什么輕輕觸碰了一下,而后慢慢滑過肩膀,悄無聲息墜落。 曲瑤以為是落葉,本能回頭看一眼,居然是一張未塑封的照片。 你相信冥冥之中一切都有天注定嗎? 當曲瑤撿起那張照片,她又聽到二樓女孩們尖細的笑鬧聲,笑聲一陣陣如同海浪,驚得院角一只小小麻雀撲棱著翅膀,從草坪飛上了電線桿。 “快看快看!這里都是周也齊的偷拍照!林癡靈想男人想瘋了!居然偷偷拍了周也齊上百張照片!” “給我看!給我看!” “喂,你們把照片放回去?!?/br> 曲瑤能辨認出這一聲是林癡靈的聲音。 “癡靈可以呀你!周也齊他本人知道嗎?” “哇,這張好帥!這是在哪兒拍的?” “是他在瑞士旅游時拍的照片,他朋友圈里面就有,我把照片洗出來了?!?/br> “這張他在上課?趴桌睡覺的樣子有點可愛,頭發還翹起來了,哈哈哈!” 女孩們的聲音斷斷續續,不甚清晰。 曲瑤撿起地上的照片,將這張不小心散落下來的照片翻到正面,照片里是一個過分帥氣的年輕男人。 男人坐在一架黑色鋼琴前,身穿筆挺的黑色西裝,修長手指優雅地彈奏鋼琴的黑白鍵,他的身材高大筆直,氣質出眾不凡。 男人側臉很漂亮,為了搭配西裝似故意定型了一款蓬松的發,柔美的燈光照在他的臉上,側臉愈發山棱起伏,溝壑分明。 他的鼻子很帥氣,高挺筆直,鼻翼隱隱約約點綴著一顆黑痣,使得他的氣質徒然多了幾分野性。 哦,原來林癡靈喜歡的男生長這樣...... 凝視照片中人,一個念頭刺激著曲瑤的大腦,那念頭猶似一匹瘋狂的馬,讓曲瑤一整顆心都在戰栗。 搶走他...... 這是她內心的聲音。 那些搶走別人幸福的人并沒有受到懲罰,他們的結局如童話一樣美滿,他們住在漂亮的房子里,他們生兒育女,兒女在幸福里長大,而那些被他們傷害過的人,卻茍延殘喘,漂泊不定。 到底是誰犯了錯? mama沒有錯,曲瑤也沒有錯,為什么反而是她們如此不幸? 那么,她為什么還要學著去大度,去體諒,去自我催眠,去努力忘卻,去為難自己來成全別人一家子的歲月靜好? 搶走他...... 讓那家人的女兒也嘗嘗心如刀割的滋味,就像當初mama所承受的那樣。 盯著照片里的男生,曲瑤揚起一抹笑。 有句詩怎么說? 一派青山景色幽,前人田地后人收,后人收得休歡喜,還有后人在后頭。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