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她回來的時候，時訣仍然坐在那，背對著門口的方向，手撐在身體兩側，看著窗外。

    徐云妮走過去，坐到他面前的椅子上。

    “不躺下嗎？”她建議說，“還是躺下休息吧?！?/br>
    時訣的視線慢慢落在她的臉上，他消瘦的面容迎著窗外的光，像灑了一層金。

    “徐云妮?！?/br>
    “嗯？”

    “你回去吧?！?/br>
    “你先躺下休息?！?/br>
    “回去吧?！?/br>
    徐云妮之前也見過徐志坤住院的樣子，只能說，不管再清高獨立的人，只要住進了醫院，就是少有尊嚴，這是沒辦法的事。

    徐云妮想了想，說：“時訣，要不這樣吧，你答應我一件事，我就聽你的?！?/br>
    時訣：“什么事？”

    徐云妮從包里拿來一個本子，一打開，上面密密麻麻寫了好多字，仔細一看，都是些手術后的療養相關事項。

    他的眼神又撇開了。

    “我打聽到了兩個地方，”徐云妮在本子上圈出兩處名字，點了點，“一個是做骨科復健很有名的康復中心，還有個是一位阿姨推薦的針灸館，說是很多肺部動過手術的人都去調養過，到時候你也去，行不行？”

    時訣淡淡道：“醫院騙子多，別什么都信?！?/br>
    徐云妮：“試試唄?！?/br>
    時訣從她手里接過本子，隨便翻了翻，放到一邊，又拿來手機看看，很明顯的不太在意。

    徐云妮覺得，可能在時訣看來，她這些舉動都該歸類為“病急亂投醫”。

    完美主義的人就這點不好，十個里面九個沾點悲觀主義，如果拿不到十分，那九分和零分在他眼里也沒什么區別。說好聽點是追求極致，難聽點就是容易自暴自棄。

    “時訣，”徐云妮緩吸一口氣，“不能這樣?！?/br>
    時訣聽了她的話，抬起眼。

    徐云妮不愿意在他遭受沉重打擊的時候說些不痛不癢的話，但又忍不住，因為九分和零分差別真的很大，許多本來可以變好的事，一拖再拖反而耽誤了。

    徐云妮說：“我知道這次受傷對你來說打擊很大，但是，遠遠沒到無法挽回的地步，你相信我，你還是你，你沒有變?！?/br>
    時訣的視線又垂了下去。

    徐云妮再接再厲，她身體向前，胳膊墊在腿上，兩手張開。

    “時訣，真金不怕火煉，這一點點的打磨——”

    她剛說一半，時訣手機轉過來，屏幕沖著她。

    徐云妮往后縮縮脖子，瞇著眼睛聚焦，上面是一則新聞——【既‘養生’又‘套利’！‘百年醫館’大騙局！】，下面有一張圖片，正是徐云妮寫的那個針灸館的名字。

    徐云妮：“……？”

    她皺著眉頭把手機拿來，把新聞反復閱讀好幾遍。

    臉頰有些癢，她不自覺地撓撓臉，然后把手機還回去了。

    因為早上時間比較緊，她打聽完，沒來得及查驗這些地方……

    這下還真坐實“病急亂投醫”了。

    時訣看著她嚴正謹慎的表情，忽然說：“哎，你剛要說什么來著？”

    徐云妮：“沒什么?！?/br>
    時訣：“說完吧?！?/br>
    徐云妮明顯感覺到，他的語氣活泛了不少。

    嗯，時班長的性格是這樣的，你不爽了，他就爽了。

    徐云妮看著那雙純真的眼睛，靠回椅子里，緩緩說道：“‘真金不怕火煉，這一點點的打磨，只會讓你的未來變得更加璀璨’?！?/br>
    “完了？”

    “完了?！?/br>
    時訣看著她，突然笑了一下，他剛開始只是動動嘴角，后來實在忍不住了，一連串地笑起來。

    “哎……”他一邊笑一邊皺眉，用手捂住肋下的傷口，“疼死了……”

    傷沒好利索，他笑到一半又咳了起來，徐云妮趕緊扶住他，一手拿來紙給他清痰。

    “你慢點，別把傷口崩開了，”她忍不住說，“有什么好笑的?！?/br>
    他說：“你不搞笑，我就不會笑了?！?/br>
    徐云妮：“不愧是班長，笑點真是與眾不同?！?/br>
    但能笑出來，總比頹著強。

    她扶他躺回床上。

    不知過了多久，時訣的氣息終于慢慢平穩下來了。

    他盯著天花板，靜了好一會，輕輕開口。

    “徐云妮……”

    “嗯？”

    “你還喜歡我嗎？”

    徐云妮一愣，看向他的臉。

    他仍然看著天花板。

    徐云妮思索片刻，實話實說：“喜歡?！?/br>
    時訣翻開自己的左手，朝著她。

    徐云妮看著，把手放上去。

    他握住她，往自己那邊帶了帶，說：“過來?！?/br>
    徐云妮靠近些，他嫌不夠，手又拉了拉，說：“再過來點?！?/br>
    夠近了吧……

    徐云妮又往前一點，時訣轉過臉來。徐云妮感覺到微微的熱力，也許來自他的氣息，或者身體。

    “聽我的話，”他說，“明天別來了?！?/br>
    徐云妮沒說話。

    他接著說：“我讓我哥找個男護工，你在這真的不方便，好不容易的假期，別在醫院待著?！?/br>
    徐云妮靜了一會，說：“剛才那個中醫館是我失誤了，不過我問過醫生了，后續療養特別重要，尤其是剛恢復的時候，你不要大意?！?/br>
    時訣說：“行，骨科康復和針灸，我會找好地方去的。還有，之前跟你說的，你就報你原本要去的學校，分沒問題吧？”

    徐云妮：“沒出呢?！?/br>
    時訣：“別扯，你考完了能不知道自己分夠不夠？”

    徐云妮挑起眼，看著這幾乎眉睫之內的人。

    之前崔浩說他表面好說話，其實性格固執，說的真沒錯。

    “你拉著我的手，還讓我靠這么近，就說這個??？”她問。

    離近了，她的質問變得很有磁性。

    時訣聞到她頭發的香氣，干凈的清香，與醫院的味道很不一樣。

    時訣視線往下，落到他們仍拉在一起的手上，他的拇指動了動，摸著她的手背，輕輕的，來回幾輪。

    薄薄的皮膚，溫熱而細膩。

    “我跟你交個底吧，”他說，“雖然不至于殘了，但是不管上哪做康復，也不可能是以前的樣子了?！?/br>
    “時訣?！?/br>
    “我知道你可能不在乎，但我得跟你說明白，我的身體我自己清楚?！彼纯此?，又說，“你現在別在這跟我耗著，到時候我會去找你的?！?/br>
    徐云妮一頓。

    什么意思？

    她問：“到什么時候？你是要我等你嗎？”

    “等什么，”時訣說，“你該干什么就干什么，我能恢復得差不多就去找你，恢復不了也就沒必要了?！?/br>
    徐云妮還想說點什么，但想來想去，只問了一句：“要不要約定個時間？”

    時訣：“不?！?/br>
    徐云妮垂眸，拇指翻出來，也玩了玩他的手，小心不碰到手背的留置針。

    “時訣，這有點不太公平吧?！?/br>
    “為什么？”

    “連個口頭約定都沒有，就讓我這么等你??？”

    他沒說話。

    “時訣?！?/br>
    “嗯？”

    “其實，讓我自己說這話真有點難為情，”徐云妮歪歪頭，“不過，我還挺受異性歡迎的?！?/br>
    “哦?！?/br>
    “什么約定都沒有，萬一到時候‘還君明珠雙淚垂’了怎么辦？”

    “你別太有文化，下半句是什么？”

    “恨不相逢未嫁時?！?/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