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在忙什么？”趙小柔匆匆掃一眼周榮的臉，他正一瞬不瞬地看著她，很專注，漆黑明亮的眼里有一汪柔軟溫暖的清泉，她感覺臉發燙，更快速地看一眼他的小拇指，還綁著夾板。

    “mama，我在和爸爸組裝坦克車！”小寶看不出大人間柔情蜜意的眉來眼去，老老實實仰著小臉跟mama匯報工作，上揚的嘴角還帶著些小自豪。

    “哦，挺好的?！彼竭^兒子的小腦袋看到地上攤著一堆零散配件、膠水，還有個半成型的小坦克，挺像那么回事，就是看得她頭疼，她看到這種繁復精密的機械就頭疼，完全忘記她走到這里是想責怪某個沒輕沒重的父親的。

    “上去玩吧，天太冷了，還在下雪?！?/br>
    趙小柔說是這么說，但還是先把帽子扣在小寶頭上，把圍巾套在他脖子上繞了兩圈。

    “可是還沒拼完啊mama?！毙毨Щ蟮乜粗鴐ama，事情還沒做完就半途而廢，他不喜歡這樣，而且mama平時也教育他不可以這樣。

    “上去也可以拼啊小寶?！壁w小柔邊把手套套在兒子手上邊輕聲細語地安撫。

    “可是我不會啊，mama你會嗎？”

    趙小柔動作慢了一瞬，但很快就恢復如常，利索地把兒子最后一根手指塞進手套里，“mama也不會，那就請爸爸上去陪你拼完吧?！?/br>
    說完她抬眼看向旁邊安靜如雞的周榮，他無辜的眼神仿佛在說：“不是我要上去的，是你讓我上去的，這不能怪我?！?/br>
    “爸爸！mama讓你上去！”小寶開心地撲到周榮懷里，男人緊繃的嘴角 ak 都難壓，趙小柔更加堅定了這兩個人是一伙的想法，

    她胸口悶得慌，他什么都沒做就能贏得孩子的心，一口一個爸爸爸爸，不管這爸爸是不是自己的親爸爸，也不管爸爸是不是做了什么讓mama傷心的事，mama才不跟他說話，沒良心的，就這么臨陣倒戈了。

    “或者你自己去爸爸家玩也可以?！?/br>
    趙小柔故作輕松地看著兒子的臉，真想玩去哪兒不能玩？可小寶馬上就垂頭喪氣了，圓圓的臉皺得像包子，周榮那張臉也差不多一個德行，低著頭抱著兒子，活像一對被趕出家門的孤兒寡母，哼，這倆人要不是一伙的，她趙字兒倒著寫！

    “東西收拾好就上來吧，馬上開飯了?！壁w小柔懶得再跟他們糾纏，她看一眼表，高壓鍋里的排骨燉豆角時間差不多了，剛好今天多做了些，

    剛好……唉，還真的是剛好啊，她想起早上六點摸黑爬起來趕早市的情景，她裹得像只狗熊似的出門，豬rou鋪子的大叔看到她還嚇了一跳，菜刀咣嘰一下剁在案板上，“嚯！小趙你可嚇死我了你，今兒什么日子啊來這么早？”

    “哦，沒什么，就……睡不著?！彼е嵛岬厣敌?，下意識摸摸頭發，她一撒謊就摸頭，但大叔可沒看到她的小動作，他一頓猛剁，菜刀都舞出殘影來了，邊剁邊笑著調侃：“年輕人是體力好哈，起這么早?！闭f完把剁好的排骨拎起來給她炫耀，“怎么樣？夠新鮮吧？對得起你起這么早！”

    此刻正在上樓的趙小柔聽著后面父子窸窸窣窣說悄悄話的聲音，不知道又在商量什么壞事，無非就是怎么對付她唄，

    她照常開門，自顧自進去廚房忙活，那兩人窸窸窣窣的說話聲也像小尾巴似的跟進來，不知道是誰輕手輕腳地把大門合上了，屋里安靜了一會兒，她聽到周榮小心翼翼的聲音從玄關飄進來：“要換鞋嗎？”

    “沒鞋給你換，”她給鍋里倒油，把洗好的油麥菜放進去炒，“穿鞋進來吧?！?/br>
    “哦?！敝軜s悶悶地應一聲，就再沒說話。

    趙小柔在廚房忙活了一陣子，排骨燉豆角是隔壁王老太太教她做的，她也是第一次做，用筷子戳一塊出來嘗嘗，味道還不錯，唇邊竟也有了淺淺的笑意，她把燉得軟爛的排骨放進骨瓷盤里，端出廚房的時候順嘴喊一句“吃飯了”，再看看客廳里的兩個人，他們還在繼續剛才的事業，

    茶幾上攤得到處都是坦克零部件，小寶盤腿坐在地毯上，周榮坐在沙發上拄著下巴，頗為嫌棄地睨著兒子，看他手里攥著零件，小眉頭擰得緊緊的，窮思竭慮了半天都不知道該往哪里安。

    “吃飯了?！壁w小柔掩住笑意，轉身回去端油麥菜和米飯，在廚房里悠悠地喊一聲“小寶？幫mama拿筷子哦！”

    “哦！”她聽到小寶啪嗒啪嗒跑過來的聲音，嗯，還行，mama叫他還是會理一下的。

    小寶跑進來，嫻熟地拉開消毒柜拿出三雙筷子和三把調羹，做好了這一切卻慢吞吞地磨蹭著不肯出去。

    “怎么了小寶？”趙小柔把灶臺擦干凈才發現小寶還趴在旁邊把玩著手里的筷子和調羹，水汪汪的眼睛看著她，欲言又止。

    “mama，爸爸說今天是他的生日?！?/br>
    趙小柔頭都不抬地把剛才揪下來的爛菜葉子掃進垃圾桶里，“嗯，mama知道?！?/br>
    又是一陣沉默，小寶輕輕抱住mama的腿，用更小的聲音說：“mama你會祝爸爸生日快樂嗎？”

    “也許吧?！壁w小柔把廚房垃圾大概整理一下就端著菜和飯出去了，小寶拿著筷子和調羹跟在她后面，剛才沒能得到mama肯定的答復，他有點同情地看向坐在茶幾邊整理玩具的爸爸。

    “吃飯要叫幾次？”趙小柔背對著周榮坐在餐桌邊，聲音還是軟軟柔柔的，可語氣冷冰冰的，正在磨磨蹭蹭往椅子上爬的小寶趕緊以最快的速度爬上去坐好。

    “來了來了，想把東西收拾好嘛?！敝軜s趕緊放下手里的東西起身走到餐桌邊，趙小柔已經給兒子碗里添了好幾塊排骨了，添好就自顧自低頭吃飯，小寶趁機偷偷抬頭瞟爸爸一眼，看到爸爸拉開mama旁邊的椅子坐在了mama身邊，一顆懸著的心這才算是放下了。

    小寶不懂，mama讓他管大灰狼叫爸爸，可mama自己反倒不理爸爸，別的小朋友的爸爸mama都可好了，有說有笑的，一起回家一起吃飯，有一次他看到妞妞爸爸親了妞妞mama的臉，妞妞mama臉紅紅的，可好看了，

    他從沒看到過爸爸親mama，但每次mama出現，爸爸就不看他了，眼睛一直跟著mama，mama走到哪兒爸爸就看到哪兒，上次和叔叔們一起吃烤rou的時候，mama坐得遠遠的，爸爸不去找她，也不讓她過來，但總會氣鼓鼓地偷偷瞪mama一眼，

    他應該不敢在mama面前瞪她吧？小寶是這樣認為的，因為現在爸爸看mama的眼神就像搖尾巴的小狗狗，連rou骨頭都顧不得吃了。

    “你到底吃不吃飯？”趙小柔的眼角余光瞥到身邊男人的筷子就沒動過，于是皺著眉抬頭瞪他一眼，剛好撞上他來不及躲閃的目光，

    “吃的，你也多吃點，別光吃豆角，多吃點rou?！敝軜s被這猝不及防地瞪了一眼，趕緊別過臉去，手足無措了一會兒，端起碗，夾起最大的一塊排骨輕輕放在趙小柔碗里，自己裝模作樣地扒兩口飯。

    唉……爸爸真是可憐，mama對大家都好好，只有對爸爸最兇，小寶看著爸爸討好的樣子，心想大灰狼吃小白兔的故事一定是假的，小白兔吃大灰狼還差不多。

    但是mama臉怎么紅了呢？就像妞妞mama被妞妞爸爸親了一樣紅。

    小寶看著看著突然想起爸爸剛剛交代給他的小任務，他在腦袋瓜里重溫了一遍臺詞，確認無誤后越過餐桌拍拍mama的手背，“mama，今天是幾月幾號呀？”

    “11 月 11 號，光棍節?！?/br>
    光棍節是什么？這可超出小寶的知識范圍了，他疑惑地看看爸爸，說好的回答里可沒這個詞啊……而且爸爸本來要上揚的嘴角也不上揚了，這一切都讓小寶覺得奇怪，

    “光棍節是什么呀mama？”

    “就是光棍過的節日，有的人只適合一個人待著，所以叫光棍?！?/br>
    趙小柔面不改色地吃掉排骨吐掉骨頭，甚至還夾了一塊排骨放在周榮碗里。

    小寶看著mama，半天才把邏輯理順，今天是爸爸的生日，是光棍的節日，那就是說……

    “爸爸你是光棍嗎？”

    ……

    周榮感到了趙小柔話里的刺，還有她心里的刺，他對兒子苦笑一下，“mama不要爸爸的話，爸爸就是光棍了?！?/br>
    趙小柔感到放在桌下的左手被緊緊握住，她的手很涼，而他的手guntang，她放下筷子靠在椅背上，定定地看著面前的飯菜，好一會兒才抬頭看向身旁男人的眼睛，這一次他沒有躲閃，

    “小柔，那天我說，我愿意把所有艱難困苦再品嘗一遍，只為回到那一天，你也許以為我說的是在海邊的那一天，但其實我想回到的是火車上那一天，可后來想想這怎么可能呢？咱倆的前半生已經過去了，回不去了，我能做的、想做的只有守護你和小寶后半生，僅此而已，你如果真的不能接受我，我無話可說，但我想說……

    你我都只活一次，和愛的人在一起才不枉此生?！?/br>
    第38章 禮物

    “上海的這場大雪預計會持續一周左右的時間，不少上海市民表示從未看到過如此盛大的雪景……”

    寂靜的客廳回蕩著新聞播報員磁性冷淡的聲音，上海市民的興奮和喜悅似乎并未感染到她，也是，一場大雪天天說，換了誰都會煩的吧？此刻站在廚房里洗碗的趙小柔是這樣想的。

    但上海這座城市，無論對她還是對她身邊的男人而言，都是一個遙遠而值得回味的地方。

    “上海下雪了?！彼呎f邊把碗里剩下的殘渣倒進黑色塑料袋里。

    “嗯，下得還挺大?！敝軜s把另一個碗里的東西也倒進去，兩個人便又恢復了沉默。

    小寶應mama的要求去自己房里看書，這次他很快就投入進去了，因為他很安心，大灰狼變成了大狗狗，一點都不可怕，他不會再傷害mama了。

    可mama剛才在飯桌上還是哭了，mama連哭都沒有聲音，就是用一只手捂著臉流眼淚，瘦瘦的肩膀抖得很厲害，爸爸坐在旁邊低著頭不說話，大大的眼淚從爸爸眼睛里掉下來，掉到哪里去了？他覺得應該是掉到mama手上了吧，因為他看到爸爸握住mama的手放在自己腿上，mama沒有掙脫，也沒有再很兇地罵爸爸。

    爸爸mama都哭了，那就不是爸爸欺負mama了吧？他不知道，但是mama說小朋友的事要小朋友之間解決，那大人的事是不是要大人之間解決呢？所以他乖乖回房間看書了。

    “你手不方便，別洗了，給我吧?！?/br>
    趙小柔瞄了一眼周榮，看他正詭異地翹著小拇指，拿著百潔布仔仔細細地刷碗，心里愧疚，就想把碗接過來，

    “我洗?！敝軜s微微避開她的手，柔聲拒絕，趙小柔沒辦法，只好給鍋里再加點熱水，讓他不至于凍手。

    “那天……對不起?！壁w小柔又悶聲干了會兒活，還是覺得愧疚，她那天情緒失控了，但沒想到直接給他踩骨折了。

    “沒事的，沒多疼?！敝軜s抬頭沖她笑笑，“大男人這點傷算什么，和甘孜那次……”他想說和甘孜那次沒得比，但話到嘴邊還是咽下去了。

    趙小柔停下手里的活，轉頭看著他的左臉，眼角蜿蜒到太陽xue的疤在她的角度看十分明顯，泛白的凸起，很猙獰，還有額頭上蟹足狀蔓延的疤，沒眼角的那么深，但近看還是很嚇人。

    她伸出溫濕的指尖觸碰一下他的傷疤，“疼嗎？”

    周榮笑了，“早不疼了，都多少年了?！?/br>
    “我是說當時，被廢墟砸到的時候?！?/br>
    趙小柔低聲呢喃，像在說夢話，指尖從他的額頭撫到太陽xue再撫到臉頰，周榮連大氣都不敢喘，生怕驚醒了愛人，她就不愿撫摸他了，空氣安靜得可以聽到水龍頭的滴答聲。

    “忘了，”周榮看著手里沾滿泡沫的碗，“早忘了，當時只想著你還在下面?！?/br>
    趙小柔收回手，窗外早已漆黑一片，借著昏黃的路燈才能看到漫天飛舞的大雪，

    “周榮，為什么來找我呢？”

    “我也不知道，一開始就是想你又生氣了，氣消了就會回來的，你走那天我一個人跑去太古里，像個傻子似的兜了好幾圈，結果莫名其妙走到一家珠寶店里，

    一開始我只想買情侶對戒，我看到一只藍色寶石蝴蝶戒指，我知道你喜歡蝴蝶嘛，就想買來著，可到了結賬的時候我又給換成婚戒了，就是我送你那個，也有蝴蝶，還刻了咱倆的名字，估計你也沒看?！?/br>
    周榮笑著絮絮叨叨，好像這是一段甜蜜的回憶，

    “后來你一直沒消息，手機關機，我去你們行里找你，你們行長說你早辭職了，我又去你那個出租屋里找你，呵，都被二房東改成群租房了。

    那陣子……我被踢到奉賢區一個鎮的衛生所里，那幫村婦可真是嚇人吶，還罵我，說不以結婚為目的的戀愛都是耍流氓，哈哈，我覺得罵得挺好的，愛的終點不是婚姻還能是什么呢？

    奉賢區離我家太遠了，我就把房子賣了，想等你回來再和你商量買房的事情，也巧，搬家前一天我在小區里碰著穆妍了，那瘋女人曬得跟非洲人似的，蹲在地上呲著大牙沖我傻笑，她給了我一張你的照片，在甘孜拍的，兩千公里外的甘孜，說實話我就是死都想不到你那么恨我，躲我那么遠，然后她跟我說你懷孕了，但時間和我們最后一次……對不上?！?/br>
    周榮說到這里頓住了，抬頭看向窗外漆黑的夜色，

    “我想去找你，去找你算賬，這是真的，我不能騙你，我當時真的恨你，明明是我的冷漠自私傷害了你，可一想到你和別的男人，你們在我看不到的地方……我就受不了，我都想好了，等找到你，我要用最刻薄最骯臟最下流的詞匯罵你和你那個男人，我要看到你哭，再狠狠甩了你，我想你那么愛我，一定會哭著求我原諒你，然后乖乖聽話，我讓你怎樣就怎樣，這些都是我當時真實的想法，分毫不差，

    可你說怪不怪，我下了飛機就碰到山體滑坡，司機死活不肯往里開，所有人都拉著我往外跑，

    我有那么一瞬間也在想，像你這種放蕩的女人，都背叛我了，我還管你干嘛呢？死了算了！

    可身體不聽我使喚，等我有意識的時候，已經站在你們學校的廢墟前了，

    我到現在都記得清清楚楚，我當時踩到了一塊碎石頭，上面是“希望”兩個字，當時我真的……你知道那種感受嗎？

    希望沒了，什么都來不及了，什么都不重要了，你對我的背叛，你和駱平年的過去，他留在你身上的痕跡，還有我的名利、臉面和自尊……這些都不重要，只有你最重要，只要你活著，其他什么我都不在乎。

    你說人怪不怪，到了死跟前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可哪里來得及呢？

    我當時想好了，我不要再渾渾噩噩孤孤單單地活著，我不想為了活著而活著，如果你真的死了，我就陪你一起死，小柔你相信我，我不怕死，這種事情我做得出，以前做得出，以后也做得出。

    就是這樣，這就是我找你的前因后果?！?/br>
    他說完就低下頭去，打開水龍頭，把沾滿泡沫的碗一個一個沖洗干凈。

    趙小柔望著外面，手上的溫水變得冰冷，眼前的燈光也變得模糊，

    “你說你找我干什么呢？我的zigong……我沒有能力再生一個孩子的，小寶是我唯一的孩子，可你，你應該想要有一個自己的孩子吧？”

    周榮把最后一個碗沖干凈，關掉水龍頭，仰起脖子看著頭頂昏暗的煤油燈，

    “我是我父親親生的兒子，還是第一個孩子，但你知道嗎？他一天都沒帶過我，別說帶了，我都沒見過他，只聽我母親說我長得很像他，所以血緣這東西，我覺得沒什么神圣的，不配當父親的人，就是生十個二十個也還是不配當父親。小寶很好，很可愛，最主要的是他是你的孩子?！?/br>
    趙小柔收回目光，抽出廚房紙巾，把周榮沖洗過的碗一個個擦干，邊擦邊輕聲細語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