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語氣里的敷衍寬慰讓她更委屈。 “你會死的?!?/br> 他右手在她發間撥動:“不會,你還在等我,舍不得死?!?/br> 過了良久,懷中才隱隱傳來哭聲,抽泣了許久才平緩。 累積起來的重壓與苦痛讓她見到他的時候直接一腳踢了過去,恨不得抓著他將這些天她的糾結心碎全都傾吐出來。 “這個收好,不許再丟了?!彼龑⒛莻€囊袋交到言渚手上,依戀地靠在他身上。 額頭相抵時感到他有些發熱,低頭看傷口沒有開裂,鼻音濃重問道:“吃藥了嗎?”好在沒有傷到要害,血止住之后他臉色也恢復了一些。 他點點頭。 而后二人相擁著,沉沉睡下。 王庭破后,圍攻延吳城的訴莫人得到消息就都回撤追隨骨里去了,骨里逃跑之后跟北部部眾會和,一時間王庭再向北也很難推進,耗了半個多月,寒冬即來,骨里提出議和,謝全也只能答應。 締結盟約那一日,陸思音看到重新劃定的城池圖紙,全程一言不發,看不出欣喜,只覺得心落了地。 他們住在訴莫官員的府邸里,睡至晨初,言渚看了看窗戶投下來的微光,將她抱到窗邊。 窗戶被推開,她被抱到窗邊,披著外袍背靠著他看著破曉之前天邊微光,聽到身后的人說:“天明了?!?/br> 白日里締結盟約時都顯得神色淡淡的人卻在此時笑了出來,言渚看著她雙眼清亮,笑得明媚輕松,她靠在他肩頸上,看著他額頭上留下的一道淺淺疤痕。當時被馬摔下來的時候北來就劃傷了臉,后面又不得處理,自然就留下了一兩道疤痕。 她眷戀躺在他懷里喃喃說:“天明了?!?/br> 似乎等這一刻,已經好長的歲月了。 言渚咬著她耳垂說:“走,帶你去個地方?!?/br> 策馬走了小半日,她才見到面前有個小石堆,是許多手掌大的石頭堆積起來的。 她迷惘看著他,才聽他輕聲說:“你父親?!?/br> 言渚脫身之后又找到了那個老者,本只是想托人將他們送回故鄉,那老者卻告訴了他這個地方。 “當年被大梁軍隊救出來之后,我便也被編入了軍中,十萬大軍存者二三,其中便有我?!蹦抢险邔⒃鹊墓适骆告刚f完。 “為何起初要隱瞞?” “這事情要怎么提起呢?怎么提都是錯的?!彼皇切?,藏著風霜的褶皺里看不出悲喜。 提起便不得不想那戰事慘烈,不得不想是如何從死人堆里求出一條生路??扇粽f出去,又能得到什么?屈辱,悲憫,對他來說在當年回鄉時便已看得多了,也厭煩了,所以總是要回避著這段過往。 “陸將軍的尸身,是我們這些活下來的人從昆部手里偷出來的,帶著也走不出訴莫,就干脆留在了這兒,”老者將記了幾十年的地方清晰說出,而后帶著孫女離開時說了一句,“如今,我也終于能再提了?!?/br> 言渚看著陸思音握著佩劍的手越來越緊,手背上的青筋都顯露出來。良久才看到她忽地笑了出來:“小的時候,我總是在夢里見到父親,其實我真的不知道他是什么樣子,當初府中的人怕母親傷心,所有的畫像都藏了起來,不準拿出。我總是想,我若是真的見到他,就把什么兵書劍戟都扔在他面前,告訴他,我不干了,我不想學了,我不要再做這個肅遠侯?!?/br> 她眼中逐漸泛起了淚光,喘息著將寒風吞入腹中,而后就將手上的長劍扔在了地上。 接著是革帶,上頭掛著兵刃水袋,還有調兵符。 “我沒有對不起誰了?!?/br> 從小見到的每一位長輩,似乎都不得提她的父親,一遍遍告訴她,她生來就是要去雪恥復仇的,她擁有的一切頭銜聲名都是她從未謀面的父親留給她的,那是一座終身她要仰望的高山,讓人望而生畏。 六七歲的孩子聽著這些是懵懂的,后來則被壓垮,想要逃跑,卻還是只能去接受。到后來失明,聽到的更多是失望。陸銘的孩子,似乎天生就該是戰神的,這樣的期待隨著她的失明落空,自然也只能聽到失望。 她失明之后,有一日出城去寺廟燒香,一個蒼老的女聲認出了陸夫人,自然也就知道了她的身份。 那老婦人握著她的手許久,又拉來了自己的孫輩對她說:“小子跟您是同月出生的,是托了您的福?!?/br> 小時候受人跪拜,總是有一份理所當然,失明之后聽了太多失望,才知道自己有多無力。但那一刻她覺得,守著這個讓她難受了許多年的身份,其實也沒有那么讓人討厭。 二十余年的榮耀也好,失望與期盼也罷,壓在身上的所有她終于可以任性地扔下。 父母,軍民,這山川河流,她都不算辜負了。 她最后跪坐在地上,低低哭著。 言渚將她扶起來,又從地上將革帶和一些東西重新給她穿戴好,最后拿著那把長劍放在她身前。 她吸了吸鼻子,看著言渚,才咬著唇重新拿過那把劍。 “你沒有辜負任何人?!毖凿据p聲說。 他第一次見到身為肅遠侯的她的時候,也不免想,那個被期待平定訴莫的陸銘之子原來是這個樣子。知道她身為女子的時候,看著她克制隱忍,壓抑著所有,一舉一動不敢輕易出錯,他知道,一定是有許多事壓在她心上的,是從她出生就存在的,就算是他,也沒辦法替她卸下來,只能她自己來解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