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節
般若呆呆地仰望著她,死里逃生一回,這天下還有什么虛妄看不破呢? 一切皆如浮云而已。 般若隨后再無動作,白玉堂和展昭上前將他搜身搜了個徹底,本來是擔心他身上有其他的毒藥,卻只是搜出一封信和印章來。 包拯接過信箋,看了兩眼,竟然看出了大門道,黑得像炭一樣的臉上仍然能看出緊張和震驚:“這印章,‘破朵達魯’,可是真的?!” 他提高了聲音,簡直稱得上是疾言厲色了。 般若點了頭,他聲音很虛弱,卻沉穩:“沒錯?!?/br> 展昭只覺得這破朵達魯聽著耳熟,嘴里念了幾遍:“像是北戎名字……” “這是北戎首領破朵達魯的印章,為什么會在你身上?”包拯一說,展昭恍然大悟,“他竟然和北戎首領也有所勾結?” 如今朝廷內憂外患,就是北戎在北邊虎視眈眈,誰不擔心蠻子的馬蹄踏碎邊境防線直入中原,到時候別說什么外戚閹黨亂政了,恐怕山河破碎,天都要塌了。 包拯原來只以為是紅花教內亂謀反,誰知道,這一切竟然還能和北方連起來。 辛渺神色嚴肅起來,望向般若:“說說吧,你知道的一切?!?/br> 到了這個地步,反抗屬于無用,般若神色反而平靜了:“我知道的也不多,但是你們有一點錯了,我并不是一切的主使,紅花教也不是我所建立的,我至今只見過一次教主的面,她是個女人?!?/br> 他咳嗽了兩聲,抬起頭來:“教主的確要謀反,而她所圖是整個姜朝,我不過是為人刀俎,只是想要回古契的王座而已,她卻掌握著西域諸國的權利,還有北戎首領破朵達魯,他也聽從了她的指揮行動?!?/br> 白玉堂聽得瞠目結舌:“這、這是個什么女人???” 厲害的女人他見多了,有武功或文采厲害的,甚至有辛渺這樣稱得上手段玄妙的世外仙人,但是這種梟雄,啊,應當是梟雌,他是真沒見過。 “這毒藥也是她給你的?” 展昭忽然提起這個堪稱神奇的毒藥,如此可怕離奇的毒藥,他對此卻有點猜測—— “這毒藥,名為天一神水?!?/br> “怎么可能?”展昭震驚,臉上露出百思不得其解的困惑,看白玉堂用眼神詢問,他開口:“天一神水是神水宮密不外傳的毒藥,怎么會在她手上?難道這神水宮宮主水母陰姬就是紅花教教主?” 水母陰姬這個名號顯然是把白玉堂嚇了一跳,他第一時間就是否定:“不可能!” “因為教主派了一個人去神水宮偷竊,然后他成功了,這個人很有名,你們也一定聽過這人的名字?!?/br> 般若緩緩吐出另一個譽滿天下,聞名遐邇的名號:“妙僧無花?!?/br> 展昭和白玉堂臉上短暫地露出了空白的神色。 “這人是誰?” 辛渺對此有些陌生,不由得困惑道:“聽上去是個和尚?!?/br> 展昭深吸一口氣,完全震驚又不解:“真是世事難料,妙僧無花是如今少林名滿天下的一位名士啊,聽聞此人驚才絕艷,不僅是在佛法上,更有七絕妙僧的美名,他還和香帥是好友,這樣一個人,背地里竟然……” “當初殺了南宮靈的人就是他,雖然我不知道這兩個人之間有什么關系,但南宮靈一直對他俯首帖耳?!卑闳艉苤S刺地一笑,結果最后南宮靈是被無花所殺。 辛渺沒想到這關系如此錯綜復雜,若沒有這回事,她和妙僧無花之間可能就隔著一個楚留香。 楚留香一定不知道這回事。 “所以,是無花一直在對你下令,就像你給藤頗塔吉下令一樣,對么?” 般若點頭:“我極少與教主有直接的聯系,都是無花代為傳達命令?!?/br> 辛渺忽然驚醒:“今夜你來救人,他知道嗎?” 般若遲疑了一下:“他并不知道我來是想將藤頗塔吉救走,我讓他以為我今夜是來殺她滅口的?!?/br> 藤頗塔吉站在墻角神色復雜:“殿下……” 她一直以為自己只是心甘情愿被利用,也只以為王子只是在利用自己,原來殿下還是將自己看做他的國民嗎? 辛渺心里咯噔一下:“所以壽芳宮中,那個穿白衣和你說話的和尚就是妙僧無花,是嗎?” 她一說完,眾人都覺得不妙,此刻天光已經微微亮起,天窗狹窄,卻朝下投出淡淡稀薄的日光。 般若不論是來救人還是殺人,遲遲不歸,以無花的狡詐和聰明,會沒發現情況不對嗎? 包拯臉色勃然大變:“快去壽芳宮!” 清晨的洛陽行宮中,早起的宮人已經開始忙碌,壽芳宮內無比寂靜,宮女太監們的腳步都放得最輕,因為太后在寢宮內未起,久受疾病折磨,楊太后暴虐的脾氣更是可怕,壽芳宮內短短幾日已經被打死好幾個說話走路不警醒的宮人。 更何況楊國公和皇帝都時常來往,誰敢懈怠呢? 縱然如此,天色將明,人是最容易犯困的,在太后寢宮外守夜的宮女實在難忍睡意,略閉上眼一瞇,只感覺混沌之間不知道時間,仿佛只是片刻,耳畔響起了奇怪的動靜,就像是水流淙淙。 寢宮之內,又怎么會有溪流之聲呢? 她迷迷瞪瞪地睜開眼,脖子因為低著,一眼就看見腳下微弱的水光。 宮女以為是天光昏暗,自己看錯,卻發現這水光竟然還在蔓延,已經打濕了她的鞋襪和裙擺。 轉頭一看,她不由得愣住了,這不知道從什么地方流來的水跡已經漫過門檻,朝外溢出。 恍如做夢般,她定定地睜大眼,卻發現這水色中竟然逐漸變成粉色,深粉,最后竟然變成了血色。 寢宮大門被推開,嘩啦一聲——血水如泉漫過門檻,殘肢斷臂如血河上飄的船櫓一般順著血水淌過,楊太后腫脹蒼老的面容在血水中沉浮,花白的發絲無比地長,如同血河底飄動的海草飄蕩。 她臉上原本長滿了一生怨恨的皺紋,此刻也被根根泡開,變成平滑飽脹的坦然,順著燦若朝陽的血水飄出宮殿,停留在臺階上,在四下炸起的尖叫聲中,混沌地望著被初升太陽燃成紅色的天空。 第197章 西門吹雪與葉孤城于應天門樓上戰況激烈,高手過招只在一招一式間便可分出勝負,門樓前觀戰的江湖好手便睜大了眼,屏息凝神地盯著這二人的曠世決戰,心中熱血澎湃,全然將那樓下嚴陣以待的官兵視作無物,誰知這些官兵不時便分股成隊,不停地登上城樓,無所不用其極地要插入這戰斗中,實在如蚊蟲般煩擾人。 剛看到正酣處,便被打斷了興致,氣得大聲叫罵喧囂。 而西門吹雪也無法全情地投入這場比試了,他與葉孤城不約而同地再度用劍挑翻了幾個官兵,彼此對視一眼,都在朝日的晨光中感到對手的興致不高,西門吹雪臉色冷漠,顯然心情很糟:“此戰已無意義,擇日再約吧?!?/br> 太陽都已經升起來了,葉孤城執劍立在屋檐上,聞言卻不肯:“擇日?我沒想到你會臨戰而退?!?/br> 西門吹雪難以理解地看向他:“你分明身上有傷,何況我能感到你在此處卻心不在焉,既然如此,那還有什么繼續下去的必要?!?/br> 他言辭冷峻,方才交手,本來的確全情投入,但剛燃起的戰意便被對手的狀態剪滅了,西門吹雪發覺葉孤城的劍堪稱軟弱,心中甚至可以說是大驚失色——他的對手怎么可能是這種水平?白云城主的劍不可能是如此。 只不過很快他就發覺,葉孤城身上有傷,雖然不礙事,但更要緊的是葉孤城心神不在這場決戰中,西門吹雪立刻被大大攪擾了興致。 或許今日本來就目的不純,西門吹雪立刻決定停止,反正現在太陽也升起來了,辛渺那邊的事情恐怕也已經了結,至于下面殷殷期盼的觀眾,西門吹雪對他們的期待毫無感覺,也更不可能回應了。 他現在心情十分糟糕,多半是因為期待已久的這決斗不盡如人意,西門吹雪對葉孤城十分失望,冷酷地說:“你心中既然有所牽絆,竟然還敢來應約,不如早說?!?/br> 葉孤城受著對手失望的冷眼,拿劍的手沒有顫抖,卻垂下了眼簾,清晨的風拂過他的面頰,神情極度復雜。 僅僅是在劍道之上,他已經一敗涂地,輸的人不是劍客葉孤城,而是白云城城主葉孤城,他有太多的牽絆和凡塵心愿,讓他拿劍的手如此拖泥帶水。 下面的人看到這二人站在樓上沒動了,都紛紛訝異:“怎么不繼續了呢?” 誰知,西門吹雪轉身就走,態度灑脫,驚得人們紛紛大叫起來:“什么?難道劍神認輸了?” 陸小鳳看得感慨萬分,什么認輸了,分明是負氣離開的,在決斗中自己的對手如此輕忽慢待,西門恐怕是被葉孤城的態度氣到了。 但是他也沒想到,葉孤城分明是來了,但是光是人來了心沒有來,出劍招時陸小鳳也看得出來,心里還直打鼓,擔心葉孤城死于西門吹雪劍下,沒想到西門吹雪一如既往地傲氣,葉孤城既然不認真,他就不打了直接走人。 雖然如此,陸小鳳免不了松了一口氣,但是又難免為葉孤城感到難受,果然還是先前謀反一事,葉孤城如今是亂臣賊子,面對這樣的事情,他無法心無旁騖地決戰也是不意外。 下方的楊國公似乎被這些武林人士氣的不輕,西門吹雪說走就走脫了,派人去追還追不上,怒急了直接放箭,流矢亂放,葉孤城輕易躲過了,但是下方卻群情激奮起來。 陸小鳳便聽見有人高喊:“該死的楊狗賊!朝廷走狗裹什么亂!” 既然罵起來了,那自然是五花八門罵什么的都有,江湖人紛紛將看不到決戰結局的怒氣發泄到貪官國賊上,罵聲中氣十足地傳到幾十米外,顯然,楊國公也是聽見了。 這城樓前如此多的人,又都是些走江湖的,自然狂傲無懼,并不怕官兵,叫罵喧囂如熱油潑水一般沸騰起來,而楊家作為外戚,把持朝政多年,竟然被一群江湖草莽罵到了臉上,陸小鳳暗道不好,眼見著樓下的官兵迅速地移動了隊形,對著人群張開弓箭。 他還有點不敢置信,楊家再如何,也不可能對著人群放箭吧?應天門下還有百姓—— 他高估了楊國公的氣度,漫天利箭隨著一聲令下,無情地射向人群。 陸小鳳都懵了,天下再沒有如此囂張跋扈的外戚敢在應天門前為一時之氣屠戮百姓了,這一聲號令之下,整個楊家要被后人于史書上鞭撻到遺臭萬年?。?! 再無法想象,這事情已經發生了,慘叫聲中,人潮如熱鍋上的螞蟻一樣躲避流矢箭雨,血腥氣彌漫開,混亂中,不知道是誰高喊了一聲:“楊太后被毒殺宮中了??!” “這些狗官草菅人命!我今日一定要取楊狗賊項上人頭!” “大膽刁民!你們是要謀反嗎!” 誰死了?! 陸小鳳沒想到會聽到這種消息,再回過神來時,現場情勢已經亂得不成樣子,不管楊太后被毒殺的消息是不是真的,總之這應天門下被楊家驅策的御林軍已經大亂了陣腳,主要是如此驚悚的消息不得不叫人恐慌,而方才射箭射殺的人群中又不全是手無縛雞之力的老百姓,多得是江湖上各方好手,此刻也都被這一波箭雨激起了血性,不退反進,全然不在乎官兵的呵斥。 這些武林草莽管什么沖擊宮禁是死罪之類的威脅?怒火滔天地沖上來,儼然是要把逆賊的罪名直接坐實。 而這些官兵顯然沒有做好面對真逆賊的準備,眼見著一波武林高手成群沖上來,不由得緊張起來,大喊著保護國公,一邊緊急撤退,收緊防線。 喊殺聲飛入內宮,皇帝嚇得面如土色,他剛剛才聽了太后被毒殺的消息,一轉臉,宮外仿佛是有大波逆賊要沖入宮內了,這太突然了,皇帝方才的震驚和悲痛立刻被恐懼所沖散,他失去了皇帝該有的儀態,失控地對著太監大喊:“來人?。?!來人!快給我把楊國公和王總管叫來!” 他兩腿發軟,竟然在小太監的攙扶下摔倒在地,又連忙趔趄起身:“給我調動所有的御林軍,絕不允許逆賊沖擊宮門!” 皇帝尚且驚恐萬狀,更別提行宮內的宮人們了,楊太后被毒殺這種驚悚的消息長了翅膀一樣迅速被人們所知,而宮外喊打喊殺的聲音近在眼前,都以為姜氏恐怕是馬上就要改朝換代,誰還管什么宮不宮規呢?逃命要緊吧! 于是宮人四處亂竄,爭躲金銀細軟做鳥獸散,生怕自己成了叛軍刀下亡魂。 無花已換做太監打扮,混在逃跑的宮人中,若是在平時,宮禁森嚴是絕對不可能外逃的,不過這個時候,倒是方便他混在人群中跟著從偏遠的宮門往外逃跑。 洛陽行宮極大,從這個宮門出去,就已經接近城外,是個十分荒僻的位置,只有些農戶和放牛放馬的居住此處,他很快獨身一人往前逃跑,卻并未放松警惕,周圍雖然沒有人,但無花卻頻頻抬頭,望著天上的飛鳥面色凝重。 他所預想的最糟的事情還是發生了,一道越來越近的馬蹄聲讓他渾身僵硬,當機立斷逃往路邊的密林之內。 可是他逃入密林之后才發現,那越來越近的蹄聲仿佛迷霧一般籠罩著他,樹林之內分辨不清的方向,晨曦從樹枝上方潑灑下來,讓林中變成了迷宮一般靜謐的監牢。 他感到一陣強烈的恐懼,更甚于面對自己的母親時,因為他的母親有著具體的形體,然而他此刻的敵人,卻是傳聞中鬼神莫測的真正的麟主。 因此,未知的恐怖讓他心神緊張至極,眼角余光處處心驚,仿佛都能看見任何地方都有著可怕的人影。 辛渺騎著玉獅,慢慢地靠近那個在森林中慌亂奔逃的身影,她看著他被恐懼所控制,心中卻感到匪夷所思的好笑——她以為這些利用鬼神之名為自己攫取利益者,最起碼對鬼神是沒有敬畏之心的,可是他現在展現出的恐懼卻恰恰相反,他居然也會害怕。 她不急不緩地扯著韁繩邁步而出,看著無花驟然僵直的背影,緩緩轉過身來。 她臉上覆著森森白骨,無花在看到她的那一刻,眼神既迷茫又恐懼,臉色頹敗,幾乎是立刻就跪倒在地。 事實上,反而是在看到她的那一刻,無花反而從無邊的恐懼中解脫了出來,因為他所見的辛渺,覆著白骨面具騎在白色駿馬上的女子,日光從她身后被密林中的樹木分割成千百條,如瑞氣披身,她逆著光注視著自己時,無花從哪一瞬間的震懾中回神,理智占據了高地。 鬼神的真面目是這樣的,他緩緩跪倒,膝下是糾纏的樹根泥土,疼痛讓他更加清醒,幾乎是目不轉睛。 恐怖的感覺漸漸褪去,無花緊盯著她,甚至感覺自己又找回了力量,如果一個鬼神具有了形體,那么就好像沒什么可怕的了。 而且她是個女子,無花盯著她的影子,激烈的心跳聲慢慢地趨于平靜,他知道他不能松懈,仍有可周旋的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