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節
第194章 “你明明說自己想要回家,卻要將自己置于死地,你在這里殺了皇帝,恐怕會被挫骨揚灰,還有什么機會再回家?” 辛渺的問句落在寂靜的室內,在藤頗塔吉的耳朵里卻如同驚雷一般,她臉上簌簌流下眼淚,卻聽見辛渺說:“誰在給你下令,他就在這宮中,對么?” 藤頗塔吉驚了一瞬,卻抬頭看向窗外,原本應該在外守夜的宮女太監卻了無蹤跡,辛渺說:“別看了,這里除了你我沒有人醒著?!?/br> “也是,我忘記了,你的本事?!碧兕H塔吉喃喃似的自語,然后又說:“可是既然回不了家,能報仇也是好的?!?/br> “藤頗塔吉,你不要被人利用還給人數錢?!毙撩於加悬c不敢置信,因為在她印象中的藤頗塔吉絕對不是一個腦子不清醒到被人愚弄至此,拿自己性命被別人當槍使的人。 她這樣精明狡黠,怎么會被人騙到這種地步? 藤頗塔吉忽然看向她,敏銳地發覺了什么:“你……你見過了他?”她語氣中帶著點遲疑,像是不確定,辛渺在黑暗中對她嘆了口氣:“我現在知道了很多,真是就這么巧,你說的那個人,恰好是我的熟人?!?/br> 言語間的篤定完全展現出掌握局面的從容,藤頗塔吉雖然早料到她會搞清楚,畢竟辛渺本事很大,但是沒想到這么快,愣了一下:“既然你都知道了,還要來問我?” 辛渺盯著她:“正是因為我知道了很多,才想要聽你們親口說出真相,以補全事情全貌?!彼稽c不故弄玄虛,并不玩詐騙把戲,搞得反而藤頗塔吉心頭重石墜地,反而明白辛渺多半是十拿九穩。 她略有不甘,但反而心頭隱秘之處完全卸下了重擔——既然如今真相半白,那么她的性命就全在別人手里,什么使命和往事都由不得她了。 于是只好苦笑一聲:“好吧,我也不想讓你對我用上什么法術?!?/br> 辛渺松了一口氣:“對,我也不愿意用這些手段,你要是自愿配合,倒能省我不少事?!?/br> 她看藤頗塔吉欲展顏,笑紋一閃而過又淡去了,有些呆呆的,腦海中卻不由自己,一幀一幀地閃過從前,不由得她控制,過了好久了,她的仇恨在心底埋藏得太久,其實已經和師傅一樣面目變得模糊,藤頗塔吉自然想要報仇,可是這仇恨卻不如往昔那樣鮮艷炙熱,她捫心自問,到最后其實是對故土的眷念,撐著她到現在。 但事實上她也知道,她回去的希望渺茫,但還寧愿受騙撲入深宮。 辛渺的指尖在她出神時輕輕地蟄了一下她的額頭:“你如今是戴罪之身,不過這個只是為了掌握你的動向,所以在我眼皮子底下,就不要想做什么多余的事情了?!?/br> 藤頗塔吉其實沒什么感覺,辛渺說完,她反而感覺踏實了許多,點了點頭、。 辛渺走得無聲無息,藤頗塔吉縮到床上,將身側的皇帝完全忽視到天外去,她閉上眼睛,做了一個好久不敢再做的夢。 年幼的藤頗塔吉作為獻舞使團的一員,坐著駱駝和大家一塊兒越過金色的沙丘,來到了水土豐饒的中原,當年的京城多么繁華,街上人來人往游人如織,她被師傅抱在懷里,公主看她一直盯著街上的小販,親自去給她和小王子都買了一串糖葫蘆,看她吃得滿臉都是,悅耳的笑聲如鈴鐺一樣穿透了人潮洶涌的街道。 而她的師傅愛憐地用嘴唇親了親她的鬢發卷卷的額頭,用母語說:“我可愛的小鳥一定累極了,吃吧,中原什么好吃的都有,師傅都帶你去吃?!?/br> 那個時候她完全想不到人生際遇會變得如此曲折離奇,她滿心都是快樂,一點也沒發現,命運會使得她停駐在富庶的中原,讓她只能不停緬懷故鄉。 妖禍好像是平息了,但是有一則驚悚的流言在朝堂之中流轉,但楊家對這流言諱莫如深,簡直是到了任何人談論都會被狠狠報復的程度。一個年輕官員在朝中言語間帶出只言片語,下朝之后立即被當街敲斷膝蓋,何等兇殘暴虐,民間輿論頓時甚囂塵上,卻被楊家蓋得死死的。 這件事大大的觸怒了朝堂之上勉強相安無事的?;庶h,痛罵楊家囂張的折子到皇帝案頭,但皇帝本人卻根本抽不出時間來料理這些事。 太后急病,而且還有他的原因,楊家和東廠閹黨迅速聯絡起來,楊太后的兄長親自去‘勸誡’陛下,一番唱念做打之后,皇帝忽然意識到自己的境地有多么危險。 不錯,于朝堂之上,閹黨和楊家黨羽獨大,也就意味著大多數抉擇都由楊太后和閹黨在處理,皇帝能清閑無事,多是因為自己被架空了——他渾然不覺有什么不對,而且如今又不是什么四海升平的好年景,皇帝一想到百姓民生和北方戰亂就頭大得想跑,更愿意龜縮起來,不看不聽,更不要說讓他拿個主意。 他并不擔心身邊的外戚和閹黨,更害怕打仗,或者是遠在江南的廣燕王一系會作亂。 他像是忽然想起了姜此玉是從哪兒來的,之前親近的態度一改,去太后的壽芳宮侍疾不出,連著把?;庶h們和姜此玉全部丟在腦后不理。 包拯等一干朝廷大臣完全叫主君的態度給打得失魂落魄,聽說一個老臣被氣得在家哭了兩天,然后直接稱病要告老還鄉——結果皇帝允準了。 外戚和閹黨的氣勢儼然到了一個烈火烹油的地步,所有人都暗自里覺得這不是離謀朝篡位就差一步了嗎? 原來都還防著廣燕王府要步南王后塵,結果到現在還沒動靜,這下看來可能說不準誰先當這個亂臣賊子了。 姜此玉這里便又恢復了先前的樣子,不過也比先前好得多,最多是無人問津罷了。 姜此玉雖然受封公主,但實際上她并沒有正常公主規制的公主府,只是在行宮內與駙馬住在一處菩提殿內。 菩提殿說是宮殿,倒不如說是個宮內佛廟,因為太后熱衷佛教,所以這菩提殿里也如寺廟般冷清,公主和駙馬住的都是偏殿,因為正殿里供著佛像。 辛渺和展昭費了一點勁才勸說包拯跟著潛入宮禁之內。 包大人雖然知道這是為大局,但心里簡直太過意不去了,總感覺臉都好像更黑了。 他們藏在菩提殿附近一個荒僻的無人宮殿內,連巡夜都不愿意往這里來,聽說是前朝在這里橫死了一個宮妃之后鬧鬼鬧得厲害。 辛渺獨身前去菩提殿,正好碰上安樂公主在床榻前哄著駙馬入睡。 駙馬癡愚,心智如同小孩子,安樂公主在他面前沉穩妥帖得像他的母親,而不像一個妻子。 床榻前還有別人,似乎是駙馬的侍女,駙馬對她有些不假辭色的樣子,對安樂公主說話卻怯怯地看她的臉色,侍女因此而神色微變,面上竟然隱隱有些怒色。 隨后駙馬睡著了,安樂公主站起身來,侍女便立刻上前給駙馬蓋被子,隱隱地占去了安樂公主的位置,而安樂公主只是冷冷地起身走開,誰知這侍女竟然緊跟著上來:“公主對駙馬也太疾言厲色了些,若在我們國公府……”她言語之間頗有傲氣,仿佛是婆母在訓斥兒媳似的,誰知走到門口,安樂公主冷不丁轉過身來,抬手就抽了她一掌。 這一掌摑聲清脆響亮,侍女兜頭受了一巴掌,轉頭撞在門口,扶著門不可置信。 “小福姑娘是駙馬身邊舊人,本該給你留點臉的?!卑矘饭鲙缀踬N在對方臉上,面無表情:“不過你就是個侍女,楊家人尚且要稱呼我一聲殿下,你真覺得能踩在我頭上了?” 侍女小福被她綠油油的眼瞳一盯,嚇得臉色慘白:“再有下一次,我會讓駙馬親手殺了你,你覺得楊家會給你做主嗎?他們會因為你一條賤命來找我麻煩嗎?” 語氣平靜卻陰狠至極,安樂公主抬起手來摸了摸侍女小福的脖子,感受她渾身發顫,牙齒咯咯作響:“這些話你也別想著往府上遞,除非你要離了這宮里,不然只要我知道,你必死無疑?!?/br> 侍女小福癱倒在地,安樂公主借著廊下的燈燭之光,獨身一人孑然而去。 安樂公主和駙馬竟然是分房間睡的,姜此玉走到自己的廂房里,整個菩提殿都沒幾個侍女,她解開了自己的發髻,正要洗漱睡覺,卻看見窗口的燈亮起,而辛渺站在窗外,吹熄了手里的火折子。 燭光把她的臉照得分明,姜此玉心里一驚,隨后又平靜下來。 辛渺來找她必然是有事情,辛渺看她一言不發地盯著自己,想到剛才看到的,又想到她的身世,暗自嘆了一口氣:“包拯大人來了,你要不要去見一見?” “什么事?”姜此玉沒想到還有包拯的事,不由得多看辛渺兩眼,難不成她和南俠展昭一樣被這位包青天的魅力給折服了?想想還挺讓人不高興的。 “是關于你和你哥哥的事情,嗯,你知道你母親是誰嗎?”辛渺不知道自己該用什么態度來說這件事,她都不太確定姜此玉會是什么反應,當然,一般來說和親人相認自然是感動又迫切,但是姜此玉的這個親人不僅犯下大錯,還面臨牢獄之災。 姜此玉吃了一驚,不由得以狐疑的神色望著辛渺,她只好說:“你母親是古契國人,但是她不是普通人,而是公主?!?/br> 辛渺看她表情,不見驚愕之色,就知道這件事她自己是曉得的,借著便道:“此事與當年古契國入朝獻舞一事有關,還牽連甚廣,你要和我來嗎?” 第195章 姜此玉怎么會拒絕,等四人在破敗的宮殿中會面,另外三個人都看向辛渺,她才開口:“目前雖然沒什么其他證據,但是我根據藤頗塔吉的反應,大約猜到了一些事,還得和包大人佐證一番?!?/br> 她說:“這個從云州城走私大眠花粉到中原,讓藤頗塔吉聽話辦事的人,恐怕是個叫做般若的和尚,我以前在杭州和他認識的?!?/br> 展昭一怔:“你是說——” “不錯,當初我們認識他的時候,他法號朗方,是娥鏡山廟中的一個和尚?!毙撩斓哪抗庖葡蚪擞?。 “他的真實身份是當年隨古契國來訪中原的小王子,真名應該是那多般若,而他還有一個jiejie,也就是古契公主?!?/br> 展昭和包拯的視線都紛紛看向了姜此玉,她在袖子下面握緊了拳頭:“我的母親……她還有一個弟弟……” 姜此玉的神色難以掩飾,哪怕是光線晦暗,也能聽得出她聲音有些滯澀。 世人皆知,廣燕王當初奪位大敗,昔日手握闕金衛的沙場王者拖著殘敗身軀離開京城,他離開的時候,身側相伴一個西域舞姬,任何人看了都以為是失意之后沉溺美色的墮落,但實際上,這個舞姬是古契國的公主。 古契國的公主和小王子千里迢迢前來獻舞朝拜,卻被卷入刺殺事件,先皇在酒宴上被下毒,所有涉事者被拿下,就地格殺,古契使團不幸地撞上了楊太后為了奪位而炮制的陰謀之內,公主和小王子不得不流亡他鄉。 正是這個時候,古契國內有王庭大臣奪權篡位,一下子就讓這里的王朝血脈瞬間變作亡國人,公主和廣燕王的故事暫且不論,小王子本來是繼承人,但是回去了也是一死,留在中原倒是可以,不過楊太后臨朝當政,政治斗爭激烈,古契西域小國,迅速被拋到故紙堆里變得無人問津。 誰也不知道他如何生存的,總之他成了個和尚,但想必他是知道jiejie在廣燕王府,不過不知道為什么沒能相認。 或許是因為雙胞胎生下來后古契公主難產而亡,他得到消息時已經晚了,同時,王位被奪,他隱姓埋名在中原當和尚,也許是覺得不必去廣燕王府打擾,畢竟雙胞胎在廣燕王府金尊玉貴,難道讓他帶著國仇家恨上門,要是廣燕王忌憚牽連,干脆將兩個異族血脈的孩子藏起來免得多生事端呢? 總之已經是往事,沒有深究的必要。 姜此玉捧著一豆燭火,身形在黑夜中宛如一尊塑像,靜靜聆聽。 “我不知道其中內情,但當初與他認識時,他不像是有背景,會去做這些事的人,沒想到過了這么久,查出紅花教與他有牽連甚深,我不敢說他就是教主,但是地位恐怕不低,最差也是二把手。 我一直很好奇為什么藤頗塔吉對紅花教言聽計從,現在才知道,藤頗塔吉當年是和自己的師傅隨著使團來到中原獻舞的,她是古契國人,般若才能命令她做事?!?/br> 所以紅花教背后的人或許是她的血親舅舅,姜此玉恍惚了一瞬,感覺到一種強烈的荒謬。 要是前兩年知道她在這世上還有個舅舅,她一定會毫不猶豫拉著姜子靨去找他,將他視作母親留給他們最后的禮物。 黑夜中沉寂得不像話,包拯不忍心看姜此玉,卻聽見她開口,自然如常:“多謝告知,原來如此?!?/br> 安樂公主清了清嗓子,一語驚天:“投桃報李,我也告訴你們一件事?!?/br> “葉孤城還在行宮中,我協助藏匿了他的行蹤?!?/br> “??!”展昭吃驚得說不出話來,包拯更是瞪大了眼睛,只看得見黑暗中緩緩擴大的一圈眼白。 包拯這一輩子可能都沒見過這么多亂臣賊子在禁內亂竄,若他是皇帝或者太后,再怎么樣也睡不安穩啊。 辛渺聽了,忽然說:“那正好啊?!彼挥X得腦子里叮的一下,“倒是可以順勢用他把般若給抓住?!?/br> “你說說?” 展昭還在震驚之中,回過神來,辛渺仿佛是已經把法子都想出來了。 “你們知道西門吹雪和葉孤城有一戰之約還未完,他們決戰時,我想可以掩人耳目,讓藤頗塔吉協助我引來般若?!?/br> 這個計劃其實很簡單,不過是聲東擊西罷了,這和之前不同,辛渺還是想盡量低調地將般若抓住,不是她念舊情,但不知道為什么,冥冥之中她覺得這事不止于此,她甚至感覺到有什么事被她忽略了,但無論如何都想不通這種感覺從何而來。 若是聲勢浩大地去拿住般若,她覺得必然會有糟糕的結果。 出了宮,天色大亮,如今暫時有個‘開封辦事處’可以供諸位商討匯聚,府衙內,辛渺和西門吹雪剛打照面,她就說:“你現在還要和葉孤城決戰嗎?” 西門吹雪神色一厲:“你知道他的下落?” 陸小鳳吃了一驚,和白玉堂一塊兒一左一右擠上前去把展昭團團圍住,悄聲道:“昨夜你們從行宮內去了一趟,和葉孤城撞上了?” 展昭閉著嘴巴搖頭,欲言又止。 “我知道,而且我還需要你們二人公開地決戰一場,最好打得驚天動地?!毙撩焯种噶酥肝蓓?,“決戰紫禁之巔是沒指望了,但是決戰天下第一門如何?可配得上二位?” 西門吹雪神色冷肅,可以說是沒好氣地看了她一眼:“我二人決戰,可不是搭戲臺唱大戲?!?/br> 陸小鳳聽他語氣不好,連忙上來:“你先聽聽,妙妙可不是愛搞些嘩眾取寵奪人耳目的人,她必然是有原因的?!?/br> “因為你們之前一直找的那個黑衣人,也就是紅花教的幕后主使,我已經找到他了?!?/br> 她說完,西門吹雪和白玉堂異口同聲道:“他在宮里?!”兩個人都恨不得親自去捉拿,之前交手……啊,那稱不上交手,只是被黑衣人來回溜著耍弄罷了。 “為了不打草驚蛇,我有個把他引出來的法子,這就需要有人鬧點大動靜,這動靜不能讓人們退避三舍吧,我想你們正好有約,如此一來,你與葉孤城決戰,我借此掩人耳目去抓那個黑衣人?!?/br> 這實在是一石二鳥的好法子,西門吹雪在心里較量一番,還是葉孤城更重要:“好?!?/br> 皇帝雖然在壽芳宮早晚侍疾,但他貴為天子,也不過是去壽芳宮晨起點卯晚上歸,如此過了幾日之后便有些難耐,在壽芳宮招來起居郎李文芳聊天解悶。 沒想到安樂公主竟然跟著來了,皇帝坐在園子里,看著二人相偕而至,屁股幾乎要離開凳子,又坐了回去。 李文芳也以為,公主既然托他,必然是要奮力為自己打算,脫離目前這個尷尬境地,起碼要有個什么法子重新博得皇帝歡心,誰知公主只是到皇帝面前轉了一圈,提了一嘴葉孤城,又提了一嘴圣仙夫人。 公主什么都沒說,反而讓皇帝心里有些不舒服,念及舊情,特地讓人給安樂公主和駙馬賞賜了一對玉如意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