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節
顧惜朝臉上的交際笑容一點也不變,他一面笑著一面心里默道:這話叫人怎么接。 反正姜子靨表現得像是過年,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撿著錢了,幸災樂禍之意顯而易見。 令人想要深思一下他們的兄妹之情。 “她本來就沒幾個朋友,人嫌狗憎的還跟人鬧翻了,以前氣得蒙著被子哭的時候忘了?現在人受了委屈,寫信給這傻丫頭訴苦,她居然還要帶人去幫忙出氣?!?/br> 姜子靨甚至還跟他詳細描述了前因后果,像是要找個和他同樣想法的人來一起嘲諷姜此玉。 顧惜朝:…… 他真的非常不想聽。 姜此玉在封地內橫著走,但閨閣女兒交際來往也是自有一番道理的,雖然無人敢對她無禮,但大多數同齡的大家小姐們和姜此玉實在無話可說,何況她又是霸王一樣的性子。 王府沒有年長女性長輩,那些夫人們不敢得罪她,但私下卻都覺得此女大不成個體統,暗中叮囑自己的兒女不要去招惹,一定要小心捧著姜此玉。 但姜此玉對這些閨秀不屑一顧,眼高于頂,半點不留情面,若是虛情假意湊上來,兩句話的功夫能把人說哭。 但到底還有幾個女孩兒和姜此玉頗為投契,其中一個是個千戶的女兒,性格剛強,又頗通文墨,姜此玉覺得她與一般閨秀不同,便對她另眼相待。 姜此玉從小慣會折騰,知道有些地方有辦女學的,不知怎么的異想天開起來,拉著幾個志同道合的女孩兒一起,轟轟烈烈的要興辦女學,到百姓家去找些有志氣的女兒,培養她們文墨事理,以后還要搞女科舉,也搞一番事業,比男子還強。 這事荒誕離奇,一時成為笑柄,但無人敢在明面上說什么。 不過很快就受到了無形的阻力,王府的小姐無人教養才無法無天,她那幾個朋友卻都是父母俱全,而且都是有頭有臉,怎么能由著女兒在外面胡鬧? 這一番事業還沒坐起來,便中途夭折。 姜此玉身邊的女孩子慢慢變少,家里再不許她們出來,又打又罵,或是配了婚事,或是在閨房里學針黹女工,沒有人再有精力搞什么女學。 那位千戶的李小姐也是差不多,和姜此玉密謀要大力抗爭,甚至于到了姜此玉偷偷去人家墻外把人偷出來的地步。 如此偷了幾位朋友出來,還沒過半日,便被幾家人聯合找上王府大門。 那時候世子妃剛嫁過來,就面對這樣的局面,簡直是一頭抓瞎。 世子本來是不管姜此玉在外面做什么,但到了這個時候,也不免為姜此玉的無法無天大動肝火。 王府丟臉還在其次,但這事鬧得滿城都知道了,事關幾個未出閣小姐的名聲清白,姜此玉不怕,但她們未必就不怕,以后怎么嫁人? 姜此玉挨了一頓打,世子妃親自去一家家登門,還人家女兒。 當然沒有不識抬舉的人敢對世子妃表達不滿,但事情一發不可收拾,世子妃家世不顯,剛嫁過門就遇上這種事,要拉低姿態去挨著替小姑子道歉,一時流言蜚語也是免不了。 姜此玉從此在府里最敬重的就是嫂子,唯有在世子妃面前,從來不敢耍霸王脾氣。 但她還依然覺得自己沒有錯,錯的是這個世道! 但真正打擊到她的,是李凌云嫁人。 李凌云是千戶女兒,雖然父親是個武將,但母親是南方詩禮人家的小姐,見女兒和姜此玉混得如此離經叛道,嚇得連夜向家里去書,與娘家子侄說了女兒親事。 李凌云被家里規束呵斥,又罰跪又打罵,將母親氣得暈過去,便回心轉意了,發誓再也不瞎胡鬧,要痛改前非。 姜此玉聽聞了消息,還來偷偷傳信,問李凌云愿不愿意這么被被嫁人。 她以為她一定是不愿意的,如此盲婚啞嫁,一輩子碌碌無為,這都是她們先前最恨的女子命運。 但姜此玉沒想到,李凌云已經‘痛改前非’了。 李凌云剛開始也不肯,但男方很快上門來了,她的未婚夫小時候見過一兩面,如今大了,倒是出落得儀表堂堂,學問很好,只交談一兩次,她心中便生出女兒綺思,動搖了。 她還來信給姜此玉,說他也不是迂腐粗蠢的人,覺得女孩兒讀書很好,將來可以和夫君吟詩作對,舞文弄墨,一定不會攔著自己和姜此玉來往。 姜此玉簡直覺得五雷轟頂,完全無法忍受如此的背叛,和李凌云斷交了,隨后對方就出嫁到了南邊去。 兩人斷交到現在,不過才兩年時間,前日從南邊來了李凌云的信,淚痕斑斑,似乎在夫家過得很不如意。 姜此玉先是一把燒了信紙,在家里狂怒了一番,和姜子靨吵了八頓架,然后今天,點了二十來個府兵,拿了刀劍,氣勢洶洶的要殺去。 第135章 辛渺在睜開眼睛的時候,周圍都靜悄悄的。 她往旁邊一看,渠藏散發著白光的身影果然在一旁。 “……” 渠藏也許是佇立在床邊,姿勢很放松,兩只手甚至還很隨意的交互抱著,長長的頭發從衣領上垂落下來,黑如鴉羽。 辛渺被他這個姿勢一驚,覺得有些眼熟,一想,好像是楚留香還是陸小鳳習慣的姿勢,抱著手臂站著,閑散自在。 但是渠藏做這個姿勢,因為一張如玉無塵的神子般的面容,看上去就是如蓮花枝蔓搖曳姿態,無盡風流。 她感覺自己都已經要熟悉這種場景了,一片黑暗中只有渠藏發著光纖毫畢現,是她唯一能注視的存在——當然,他長得這么賞心悅目,就更讓人心曠神怡了。 很久沒有看到過什么東西了,辛渺便大膽的注視著渠藏,直到他掀動眼簾,回望過來。 “你為了那只狐妖戰至力竭?” 這話說得無情,紅紅陪伴他許多年,但也許在渠藏眼中,也和那些草木花鳥沒有區別。 因此,他更覺得辛渺這么在意紅紅是很有意思的事,明明他們認識,也不過幾月而已。 辛渺睡得很飽足,便緩緩的坐了起來,渾身的疲憊因為這一覺而一掃而空。 她擁著被褥,不動聲色地摸了摸自己身上。 衣服換成了睡衣,便暗自松了一口氣,略放松自在了些。 “紅紅是我的朋友?!鼻芈牭剿掏痰恼f。 他臉上的神情說不清是好奇還是茫然,又像是初生嬰兒一樣懵懂純然。 “這就是友情?!毙撩煜駛€幼兒園老師一樣,循循善誘:“凡人有七情六欲,一輩子會遇上許許多多的人,一旦人與人之間有了交際,就會滋生出各種情感?!?/br> “對父母是親情,對朋友是友誼?!彼肓讼胗终f:“男男女女之間也會生出愛慕,最起碼這三種情感,大多數人都有其中一二?!?/br> 她想起渠藏是一顆掉落凡塵的蓮子,不知道按仙界規矩,那蓮花算不算他的父母,但怎么想都和親情沒關系,畢竟他是野生野長,不用像凡人一樣被照顧教養。 他又沒有可以稱得上是朋友的人,更別說什么男女之情…… 辛渺一怔,猛然發覺,渠藏在這世間除了自己和紅紅以外,再沒與第三人有接觸交往。 哇……這也不知是好是壞。 干巴巴的感嘆了一下,卻忽然聽見渠藏說:“我也想要?!?/br> “……” 辛渺抬頭看他,對上他淡然自若的臉:“我、我可能沒辦法……” “你有嗎?” 這句話比先前那話還突兀,辛渺一愣。 親情當然是有的,雖然她父母早逝,但是奶奶給她的愛不比任何人少,而且在她心里,學姐也已經是家人了。 她哽住了,然后張了張嘴:“有過啊?!?/br> 辛渺抿抿嘴:“現在的話,朋友也很多了,不只是紅紅,還有其他的人?!彼矍伴W過許多張面孔,驚訝的發現她居然擁有了這么多的朋友。 她生平真正能稱得上朋友的人加起來還沒有到這里幾個月來得多。 渠藏不知道她為什么忽然笑了起來,但又見辛渺輕咳了一聲,神色遲疑的說:“但是我沒有……喜歡的人?!?/br> 大眼對小眼的沉默了半晌,渠藏說:“我也想要?!?/br> 辛渺試圖解釋:“……大人,這種東西不是可以要到的?!?/br> 渠藏居然也不爭辯,只是沒說話,但過了一會兒,他又說:“那你是我的什么?” 他長眉微微蹙起,清朗的目光在眼簾下如同陽光下閃動的波光,一望到底。 辛渺覺得臉頰一下子發熱起來:“我是……” 她第一個想到的詞居然是朋友! 她何德何能?雖然也許自己能算是和渠藏說話最多,相處最久的人。但是渠藏根本沒有朋友這個概念,他可能看她和紅紅也沒有任何區別。 “我是你的供奉,你的下屬?!?/br> “這算是什么關系?” “就是為你做事換取酬勞的單純的雇傭關系?!?/br> 辛渺下意識的說。 “不對?!鼻睾苊翡J的搖搖頭:“我沒有給你酬勞?!彼朗裁词清X。 同??蜅5睦习迥锖退幕镉媯兙褪强垮X來換取勞動的雇傭關系。 辛渺居然在他臉上看到一閃而過的猶豫和心虛。 她愣了一下,最后失神道:“但是我好像也沒有為你做過事?!?/br> 他們再次陷入了大眼瞪小眼的奇怪氣氛中。 辛渺無法控制的感到一陣臉熱,自覺自己成了入職后每日拿著工資摸魚的薪水小偷——雖然也沒有薪水。 對啊,自從成為供奉,她好像沒做過什么正事。 娥鏡山那些妖怪,就是沒有她之前不也相安無事好好的嗎…… 她好像真的一直在摸魚誒。 好在她的上司也和她一樣在摸魚。 緩了緩,辛渺偷看他神色,便試探著說:“您要是有什么想做的事可以告訴我,我會盡力的?!?/br> 渠藏默然:“我能給你什么?” 如此說來,渠藏自認沒有什么可給予的東西。 辛渺好像不缺錢。 渠藏定定的看了她一會兒,便突然消失了。 辛渺總感覺這番沒頭沒尾的對話似乎是對他有所啟發。 門外篤篤響了兩聲,非常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