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節
辛渺說:“靠聲音,其實聲音雖然無形,其形態和水一樣,聲音就像水中漣漪,碰壁就會反彈,長短遠近,大小高低,如果能感受到反彈回來的聲波,就能分辨周圍有沒有東西?!?/br> 她說完,又讓陸小鳳往水里扔了一塊石頭。 望著那水波,陸小鳳竟然也懂了,不由得擊掌大贊:“世上竟然有如此妙法?!” 辛渺嘿嘿一笑:“其實這也不是什么高深奧妙的道理,不過我的確有法子像這樣辨別周圍的景物,至少是不會被絆倒了?!?/br> “雖然只是尋常事物,你卻從中悟出如此精髓,已經很了不起了?!?/br> 花滿樓的聲音忽然從亭外的竹林里響起,他緩步朝這里走來,臉上也分明掛著笑容。 第119章 如今在辛渺眼中,世間萬物都只有個輪廓形狀,花滿樓走過來,她也只能看見一個人形朝自己走過來,打眼一瞧,內氣精純含而不露,倒也和陸小鳳不相上下了。 她一時間有種自己變成了行走的掃描儀的感覺,來人男女長相一概不論,只看得出是不是武林高手。 “你能這么快就適應,竟然還悟出一套功法來,怪不得要說你是武學奇才,我原以為陸小鳳和楚留香之流已是上天垂愛,人中龍鳳,沒想到你也不遜色?!?/br> 陸小鳳一聽,臉上就忍不住掛上笑容,辛渺倒是神態輕松的聳了聳肩:“哦?我倒覺得我是天字第一號倒霉蛋,隨隨便便就遇上個壞人,那毒蛇誰也不咬偏偏來對我落井下石,我看也沒什么值得羨慕的?!?/br> 她立刻聽見陸小鳳的大笑聲,花滿樓用拳頭抵住下巴輕輕咳了咳,聲音里帶著笑意:“這話倒也不錯?!?/br> 他掃了掃袍角在她身旁坐下,三人對坐在亭中,溫風和煦,眼光普照,氣氛倒也和從前一樣靜謐而愉快,不過自辛渺一錘定音說要走,陸小鳳心中便一直縈繞著一股隱約的傷懷似的。 前些日子幾人在這里度過了一段十分愉快的時光,如今想來好得和做夢似的,突然又出了事,致使辛渺如今失明,兩相對比,叫他一時間感慨頗多。不過陸小鳳從不是什么傷春悲秋之人,毫不灑脫,說出來也怕花滿樓笑他,便清了清嗓子,故作平常:“你何時動身去光州?” 辛渺便歪頭想了想:“不急,我還有些事要做?!?/br> 花滿樓輕輕嗯了一聲:“你放心,船只已經備好,隨時都能出發?!?/br> 辛渺絲毫不擔心,以花滿樓的周到,那必然是已經安排得妥妥帖帖。 不過聽他這么說,她想到自己若是離開,那是連行李都不必打點,提腳就能上路了,只要坐上行船,便遠離了這方的水土,也遠離了這邊的人。 她安靜的想到這里,心中立刻冒出一股依依惜別之情。 說起來,她已經在杭州城娥鏡山山頭上待了一整個春末夏初了,如今一回想,倒像是一年半載似的,什么人都遇見了,結識了好多形形色色的人,別看她避居在山上,但是確實又在這里有了許多掛念牽絆。 “咱們今天下山逛逛去,怎么樣?”辛渺突然說。 她居然后悔之前能看見的時候沒有多下山去玩了。 陸小鳳頭一次聽她說要出去閑逛,有些驚訝,辛渺并不熱衷于四處游玩,她更愛待在自己這小小的桃源仙境之中享受安逸愜意的日子。 但他很快理解了辛渺,一時想到她也并不是很灑脫,便釋然了:“也是,你這一走,好些日子要見不著你人了,我也怪舍不得的?!?/br> 辛渺聞言便一笑,嘴角揚起,露出一點白牙,眼睛也彎起來,一閃一閃,眼珠毫無焦距的轉了轉,落在一片虛無中。 他這話說得十分直白坦蕩,且一反常態的沒有嬉笑打趣之意,有種說不出的真摯熱烈,更叫人意外。 花滿樓因此而沉默了片刻,溫聲道:“那就走吧?!?/br> 按說來,剛出了事,他們三人按理不該在街上招搖,陸小鳳在街上見到那些乞丐,不躲不閃,走在大馬路上,一副渾然不怕他們再來找事的樣子。 三人漫無目的四處閑逛,很快,一個大搖大擺走上來的小乞丐就攔在了他們面前。 陸小鳳一見他就笑了:“原來是牛元帥啊?!?/br> 他往人來人往的街角看了兩眼,果然看見幾個丐幫子弟三五成團,坐在陰影處抖著碗往這邊看。 牛元帥被派出來當先鋒,自然是因為他毛遂自薦,夸耀過自己和陸小鳳交情不淺,他指定要給自己面子。 那些弟子不知信不信,但陸小鳳不可能和一個小乞丐計較,牛元帥便在眾目睽睽之下走到他們面前來攔路搭訕了。 陸小鳳哈哈一笑,還對他戲謔地拱了拱手:“前幾日還要多謝你來給給我報信?!?/br> 牛元帥十分滿足于他的態度,得意萬分回頭對那幾個丐幫弟子現了現眼,才故作大氣的擺擺手:“都是江湖兄弟,不值一提?!?/br> 他話沒說完,就看向辛渺,忽然支吾了一聲,看著她笑容滿面的樣子,又狐疑道:“我、我聽說你成了瞎子了?” 別看他人小,但是消息倒是靈通,知道先前西湖上游船走水,陸小鳳一干人英勇救火,這姑娘武功不怎么樣,卻救了世子妃,結果自己眼睛活活被熏瞎了,然后還被西門吹雪殃及,叫白玉丐魔的毒蛇咬了一口。 他還以為她死定了呢,沒想到居然在大街上出現了,但是牛元帥偷偷觀察了他們一會兒,發現她是真瞎了,心里又震驚,又失落,還有些難受。 辛渺倒也不介意他的用詞,好脾氣地笑笑:“嗯……算是吧?!?/br> 牛元帥咕噥著:“什么叫算是啊……”他盯了辛渺一會兒,突然長長地嘆了一口氣,怪沒滋味的,又瞧了花滿樓一眼,有些沒好氣:“瞧你們這些愛管閑事的,本來好好的,這下子可好了吧?!?/br> 花滿樓手里搖著折扇笑而不語,牛元帥這個小乞丐,雖然混跡于街頭,但畢竟是個小孩子,依然有著純善的一面,他聽得出他語氣中的惋惜之情,說來也是辛渺對這樣的孩子容忍度極高,當初那幾屜包子算是結了個善緣。 街邊忽然響起餛飩叫賣之聲,陸小鳳笑道:“你來得巧,趕上飯點,我也要請元帥一頓飯聊表謝意,不知道你賞不賞光???” 這種街邊流浪的孩子,天上掉下來一頓飯不吃白不吃,牛元帥的眼睛立刻噌噌亮起來,眼珠一轉:“哦?那我只好勉為其難了!” 說完,他便如兔子般直竄向那攤子,三人緊隨其后,那攤主本來要把邋里邋遢的小乞丐趕開,沒想到又來了三個貴客,居然和那小乞丐坐到了一張桌子上。 牛元帥立刻點了三碗餛飩,陸小鳳也不敷衍,還特地問了攤主什么好吃,三個人都點了自己的,那攤主才發現那小乞丐是打算一個人吃三碗。 嘿,真是人小肚皮大。 牛元帥坐在板凳上左顧右盼動來動去,還不忘時時看辛渺幾眼,可見年紀雖然小,卻也知道美丑了,越看越標致,比戲臺子上的天仙還好看,人還溫柔和善,可惜如今變成了個瞎子,哎呀,老天爺真是不開眼。 陸小鳳拾起筷子敲他腦袋:“臭小子,亂瞧什么?!?/br> 牛元帥吃個疼,剛想混不吝地抓起桌上的筷子還擊陸小鳳,忽然又想到他請今天請自己一頓飽飯,還沒吃到肚子里,須得忍忍,而且辛渺坐在他對面,面帶微笑的聽著他們說話,他便也勉強消了氣,立刻躲開橫了陸小鳳一眼,哼哼道:“雖說我們南宮幫主如今……可是你們可別小看我們丐幫,如今西門吹雪拿不出證據來,萬一他是信口胡謅,最后那可就不好收拾咯!” 牛元帥頗有些耀武揚威,畢竟丐幫一直有天下第一幫的威名,雖然江湖上人人都畏懼劍神,但是畢竟是死了個幫主,丐幫面子上過不去。 他也聽了那聳人聽聞的老幫主被囚禁的驚天大反轉,不過,他這樣的小乞丐,聽這樣天大的事也不過和故事一樣,只驚嘆咋舌一番便罷了。 但江湖上已經波瀾乍起,丐幫內部也亂極了,有人信也又有人不信,有的說要殺上萬梅山莊,有的說趕緊去救任慈幫主,更有些人忙著選舉新的幫主管事。 不過,大多數人都已經把重點從其他無關人等身上移開,也就是說暫時也不會有人來找陸小鳳的麻煩。 丐幫弟子遍布天下,消息網更是網羅詳盡,說來西門吹雪和白玉堂一去沒回過,陸小鳳便問:“說的這么厲害?那你可知西門吹雪如今在哪里?還有白玉堂,他指定是查到了什么,不然不會這么久也不回來?!?/br> “西門吹雪?你們不是說有賊人把老幫主夫婦都擄走了?他自然是去追兇去了,我們幫里的兄弟可是時時關注他的消息,我今早上還聽說劍神似乎出現在了平縣……” 牛元帥說著說著語氣中便顯出幾分憧憬欽羨:“嘿!不愧是劍神,腳程真快,才幾天跑這么遠去了!” 陸小鳳一陣無語:“那白五爺呢?” 牛元帥就說:“說是往鶴蒙去了,我們丐幫兄弟可不敢找他麻煩,白五爺就跟展昭似的,一路追查著一個商隊攆去了。我說你們幾個不是一撥的嗎?怎么你們三人就在這玩兒,他們倆一西一北的追去了?” 他總算還記得自己是來打探消息的,眼睛咕嚕咕嚕轉。 花滿樓沉吟片刻,紙扇輕搖:“照西門吹雪的性子,他幾日幾夜不眠不休的追,一定是跟著那個黑衣人去的?!?/br> 陸小鳳完全同意:“是他做出來的事,不過先前那黑衣人狡詐得很,他追丟了一陣子,黑衣人受了傷,如果是帶著任慈夫婦,那也撐不到現在?!?/br> “任慈夫婦如果不是……那就是他已經把他們偷梁換柱,白玉堂追的那個商隊,會不會有蹊蹺?” 辛渺眉頭皺起來,心里期翼著商隊中有任慈夫婦的下落,白玉堂能把人救回來。 但是萬一黑衣人已經殺人滅口,而那商隊其實只是他故布疑陣擾亂視線的假線索…… 他們點的熱氣騰騰的餛飩和面條上來了,正好終止了這段談話。 辛渺摸索著拿起了湯匙,一時間有些食不知味。 不過目前誰也沒辦法做些什么了,西門吹雪和白玉堂一馬當先,緊追不放,就算他們立刻趕到也不能起到什么作用,何況目前諸事繁多,陸小鳳還要預備上官飛燕再來上門。 牛元帥倒是一下子就把亂七八糟的事都拋到了腦后去,拿起筷子埋頭吃餛飩,像是怕人半路搶走似的,燙的齜牙咧嘴,也要唏哩呼嚕的把碗里的食物全裝到肚子里。 第120章 五月中旬,辛渺乘上一艘往光州去的小船,走前,她召見群妖,不露聲色,誰也不知她如今是看不見了,肖山姑和絮兒分庭抗禮,一時之間倒是平衡了各路妖精內部勢力,如今也鮮少發生妖物作亂的事情,肖山姑的田地長勢極好,她雖然看不見,但騎在馬上,能感覺到腳邊掃過稻谷和生長起來的作物。 她這一去不知道多久,只希望這些妖怪各司其職不要生事。 臨走前一天她去拜訪了藤頗塔吉,不知為什么,她雖然很高興,甚至買了一頭羊來親自給她烤rou踐行,但與辛渺言談說話時,總是流露出許多傷感和茫然,不像是舍不得她,似乎是有什么其他的愁事,使她心事重重。 藤頗塔吉第一次與她說起自己的經歷,原來她本來是古契國宮廷舞師的親傳弟子,幾十年前隨使團來了中原,王朝當時爭斗不休,波及到使團,她的師父死了,就只好獨自一人留在這里,嘗盡了心酸,每每思念故國,卻已經無法再拋下一切回去了。 和辛渺說起自己國家風土人情時,她的語氣要輕松一些,辛渺沒想到她會有這樣的經歷,不免為她傷情,但藤頗塔吉倒似乎已經不再執迷往事,只是說:“各人有各命……或許會有些變數呢?!彼哉Z中似乎有深意,但辛渺不好多問,唯恐讓她又傷心了。 離開的那一天,杭州城下著小雨,兩岸煙雨朦朧,她坐在船上的廂房里,聽著水聲打在窗口,幾絲微微的涼意迎著她的臉拂來。 船下來送行的人已經再三告了別,陸小鳳等只是默默凝望她遠去,只是心中絲毫不松快。 她的雙眼短短數日間已經發生了rou眼可見的變化,眼睛的顏色日漸的淺淡,琉璃琥珀光,泛著微微的青色,明亮清澈異常,根本不像是一個瞎子的眼睛,眼波靈動,顧盼生輝,這毒藥的名字恐怕就是出于此。 但這樣的美麗卻更使人心驚,若是不解毒,那么這雙眼睛就會從琉璃珠子頃刻間化為一片血水爛rou,多么恐怖。 辛渺倒是不害怕,只是憂心毒素加重的過程會不會疼痛難忍,讓她失去自理的能力。 不過現在說那些也是為時尚早,還不到那個地步。 花五哥給她安排的船只不大不小,并不十分引人注目,船上只有他雇來的一家子,船把頭是行船的老手,帶著家里老婆和兩個女兒一起做工,船把頭的老婆是來做廚娘的,而他的兩個女兒則是幫手,又方便照顧船上的女客,幾日的水路,能賺一把客觀的收入。 辛渺沒什么可挑剔的,對花五哥謝了又謝,這安排不可謂不周到體貼了。 沿著運河順風順水了半日,她在廂房里待著悶了,就下到甲板上來,一個聽著只有十五六年紀的小女孩迎上來:“姑娘要什么?” 辛渺搖搖頭:“我不要什么,只是下來透透氣?!毙∨⒘⒖探o她搬來凳子:“姑娘坐?!?/br> 辛渺對她笑了笑:“多謝?!?/br> 小女孩在一旁好奇的打量她,她爹娘早聽說船上唯一的女客是看不見東西的,帶著兩姐妹上船來幫忙伺候,再三叮囑了不許冒犯,她當然不敢違抗,只是忍不住好奇。 辛渺一上船來,她就看呆了,這樣在水面上風吹雨打討生活的人們很少能見到城里的貴人,那些地位高的女客出行乘船要帶帽遮臉,三五個侍女圍繞,她頂多見過些細皮嫩rou站在船頭上吟詩的書生,從來沒見過辛渺這樣美貌白皙的女子。 辛渺獨自坐了一會兒,沒聽見離去的腳步聲,就轉過頭來:“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陳二妹?!钡故且膊慌律?,聽見辛渺搭話,還很高興。 陳二妹說話吳儂軟語又輕快爽朗,叫人心生喜歡,辛渺嘴角揚起:“你幾歲啦?” “夏天里就滿十五!我姐大我一歲,她叫陳大妹,姑娘,你是哪兒的人???” 她聽出辛渺說話口音不是江南乃至蘇杭人,不由得好奇。 “我從很遠的地方來的?!毙撩熘贿@么說。 后面船艙里傳來陳二妹母親的低聲叫喚,她漸漸走過來,用手指無聲的點了點陳二妹,雖然辛渺看不見,但她臉上還是露出了謙卑的笑容:“姑娘,我家孩子沒吵著您吧?” 廚娘生怕不懂事的孩子得罪貴客,便有些局促:“她不識字,不會說話,橫沖直撞的,姑娘別見怪?!?/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