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節
即使是隔得這么遠,辛渺還是看見了他身上緩緩滲出的鮮血,他已經受了很多傷,恐懼已經占據了他的心神,畢竟他面對的是西門吹雪——一個鐵了心要殺他的劍神。 南宮靈困獸猶斗,但異變陡生,當西門吹雪的劍尖再次降臨時,他發出了一聲瀕死的長嘯,拼死以雙劍抵擋。 那黑衣人卻沒有像之前那樣救他性命,眼睜睜看著西門吹雪的劍揮下,他卻毫不猶豫的漠視了南宮靈,袖中飛出幾個銀光閃閃的飛環,對著西門吹雪破空而出。 這人冷酷果決得讓人大吃了一驚,他并不是要救人,而是將同伴的性命放棄了,以此機會來反制偷襲西門吹雪。 南宮靈的短劍碎了,西門吹雪的劍在瞬息之間,已經無聲劃過他兩眼圓睜的驚懼面孔。 當南宮靈渾身僵硬,從船頭上仰面倒下之時,西門吹雪身形騰挪,衣擺飛旋,長劍反手劈開那幾個夜色中迅疾襲來的暗器,劍氣如虹,瞬息間勢如破竹的刺進了那黑衣人的肩膀。 這一手真是絕了,辛渺看得忍不住失聲叫了出來,一下子捂住了嘴,整個人已經震撼得說不出話來。 南宮靈的尸體栽進了西湖之中,立刻濺起一片水花,遠遠地,似乎傳來驚叫的聲音,那邊船上,還是有些人正巧目睹了這一幕。 但花魁手中的琵琶絲弦一曲終了,立刻掀起一片熱烈的歡聲笑語,掌聲如同雷鳴般,大鑼大鼓交織震耳欲聾,立刻將小小的水花淹沒。 那高高濺起來的水花平息之后,幾人又凝神一看,那黑衣人果然不錯,竟然被一刺之后,還能從西門吹雪劍下逃出升天,不知怎么的避開了那劍氣,只是也顯然重傷,立刻捂住了肩膀。 血從那指縫間奔涌而出,黑衣人毫無遲疑,轉身縱身一躍,撲入水下,濺起一片水花,卻再也沒有冒出頭過。 如墨般的夜色和湖水之中,那黑衣人的逃命可謂是如有神助,哪怕是西門吹雪,也只能在他還未深潛下去之時,猛然朝著水面劃出幾道劍氣。 湖水被劃開,掀起波浪,翻涌起一片鮮紅,很快又四散淡開。 西門吹雪冷臉在逐漸平靜的水面上巡視兩圈,干脆的收了劍。 他依然站在那船頭上,也不知在想什么。 這邊,辛渺長長的吐了一口氣,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兩手冰冷,不由得按捺住狂跳的心口,回身摟住了玉獅的脖子,有些驚魂未定。 玉獅也挺害怕的,一個勁的要把頭鉆進她懷里,一人一馬抱頭定神,彼此都瑟瑟發抖。 而另一邊,又有新人開始表演,喝彩之聲不絕于耳,幾人看都沒看,彼此對視良久,陸小鳳長嘆一聲:“如此良夜,真是辜負了?!?/br> 他飛快的跳下來,玉獅還沒反應過來之前就一頭鉆進了船艙里。 過了一會兒,站在船頭上的西門吹雪也去而復返,帶回一身淡淡的血腥氣。 辛渺這才看見,他脖子上竟然有一道分明的傷口,也許是被那暗器所傷,紅艷的血色從細細的傷口處涌出,順著脖子淌到衣領上,染紅了一小片,已然污了那一身不染塵埃的雪白。 也許是因此,西門吹雪的臉色比先前更加孤寒冷漠,一身暗暗浮動的殺氣和血腥味讓他顯得更加冰冷,墨一樣的長發隨風而動,夜風拂動他的衣袖,他落在甲板上,誰也沒有看,目如寒星,徑直走入船中。 白玉堂對那一身殺氣視若無睹,毫不猶豫的緊跟著進去了。 唯有花滿樓還留在甲板上和她站在一起,辛渺抱著玉獅的腦袋亂揉,小聲說:“好嚇人吶?!?/br> 花滿樓眉頭微簇,這實在不是他今夜想要碰見的事,他提議來游西湖,也實在沒有預料到想擁有一個美滿愉快的夜晚是這么難。 他雖然也立刻相信了西門吹雪的理由,但血腥味實在太容易破壞掉人的好心情了,尤其他已經聞到西門吹雪因此受了傷,那個來歷不明的黑衣人,也逃走了。 他嘆息了一聲,溫聲詢問:“你害怕嗎?” 辛渺卻搖頭:“我……倒也不怕?!边@話不算真心,但是在親眼看見死人了之后她只是心情略有些波動,已經讓辛渺驚訝感嘆自己變化太大。 其余的么,有看見絕世高手實戰的激動和震撼,還有幾分憂慮——那黑衣人逃走了,一看就是有后文。 花滿樓顯然不相信,他安撫道:“這事很不尋常,但也沒什么,你不要擔心?!?/br> “那個南宮靈死了,他的同伙會不會回來尋仇?”辛渺眉頭皺著,忽然想到了什么:“西門吹雪殺了丐幫幫主,他肯定會被找麻煩吧?” 花滿樓云淡風輕:“那人是個高手,但終究不及,西門吹雪殺的都是該死的人,就算是丐幫,也不會敢來找他的麻煩?!?/br> 辛渺很努力的想了一會兒,但又無論如何想不起來關于這一段的原著劇情,她甚至對南宮靈這個名字感到陌生,也無法分辨這人是《陸小鳳》里的還是《楚留香》里的人物。 不過她也同意,如果南宮靈真的將上一任幫主囚禁折磨,那的確可以算個人渣。 “南宮靈是為了幫主之位才這樣做的嗎?” 花滿樓輕輕搖頭,神色也十分復雜凝重:“他是深受任慈幫主大恩的一個孤兒,任慈幫主竭盡心力培養他,儼然也是將他當做接班人培養的,他得如此看重提攜,任慈幫主也沒有子女,他還未上任就已經成了公認的少幫主,一呼百應,深受幫眾愛戴信任?!?/br> 他搖了搖頭:“他上任之后,任慈幫主與其夫人不知所蹤,人人都以為是老幫主卸任周游去了,沒想到,竟然是南宮靈做出了這樣喪盡天良的惡事?!?/br> 辛渺全然不能理解:“這到底是為了什么?他從小被老幫主撫養長大,難道一直沒人看出他其實本性如此惡毒?” 難道南宮靈是天生的反社會人格,甚至連丐幫幫主這樣的人都被他的偽裝欺騙了? 她琢磨著,覺得十分不對勁,電光火石間,她忽然說:“難不成其實老幫主是他殺父仇人?他臥薪嘗膽就為了報仇?” 花滿樓愣了愣,似乎沒想到她居然能如此天馬行空:“這……恐怕并不是,老幫主是個英雄豪杰,年輕時也是嫉惡如仇快意江湖的風流人物,不會如此糊涂,連仇人的兒子都認不出來?!?/br> “那說不定就是南宮靈長大之后才知道任慈是他的仇人,所以心中扭曲了。突然做下如此駭人惡事,先前卻無人察覺他的真面目,他縱然能騙過所有人,應該也騙不過朝夕相處對他關愛有加的養父?!?/br> 辛渺越發覺得合理:“老幫主縱然英雄遲暮,但不至于連一手教導出來的南宮靈都打不過,所以,也許老幫主對他沒有防備,才會被他得手加害?!?/br> 花滿樓立刻怔住了,將她的話細細思索一番,竟然覺得十分合情合理。 再然后,他神色忽然一變:“老幫主還活著,南宮靈不知將人藏到什么地方去了,他如今已死,那恐怕只有那逃走的黑衣人知道老幫主下落?!?/br> 辛渺的心跳隨著他逐漸嚴肅急切的語氣而加快了,深吸了一口氣,又突然想到一件事:“南宮靈死了,老幫主不知所蹤,死無對證,丐幫的人一定不會對西門吹雪善罷甘休……” 花滿樓也想到了這件事,頓時閉口不言,神情越發凝重。 誰也沒想到南宮靈還有個同伙,他們都以為西門吹雪殺了他之后,老幫主和夫人得救,南宮靈的真面目自然也就大白于天下,丐幫上下不僅不會因為西門吹雪殺了幫主而大怒,反而該要感謝劍神撥亂反正,誅殺惡人呢。 如今,老幫主下落還不明,黑衣人一逃,老幫主和夫人豈不是性命難保了么?! “遭了……”辛渺忍不住喃喃道,頓時有種極其不真實的感覺。 原來這就是真正腥風血雨的江湖恩怨嗎?她還只是個旁觀者,尚且如此心驚rou跳,要是哪天真碰上了這些事,辛渺一時之間無法想象。 她驟然有了一種強烈的危機感。 人命關天,辛渺立刻要拔腿往船艙里走,這么大的事一定要趕快說。 快步走到門口,她猛地一推門,只聽珠簾嘩啦啦的響,她聞見淡泊冷寒的熏香氣息,毫無預警的和她相撞。 她只看見一片雪白的衣襟,整個人已經條件反射般的往后一竄,對面的人不躲不避,只是垂下眼簾掃了她一眼,隨即則與她擦身而過,像是什么都沒感覺到,已經走上了甲板。 西門吹雪竟然已經換了一身衣服,再次提著長劍出了門。 他身上的血腥氣已經被精心熏過香的嶄新白衣所掩蓋,那道頸側的傷口也已經止住了血,只留一絲鮮艷血線。 和他撞了一下,辛渺反應過來之后多少有些后怕,但是沒想到西門吹雪竟然對此沒有任何不悅的反應,也沒有拔劍扎她幾個血洞。 他像是什么都沒發生,已經再度出了船艙。 辛渺于是慌慌張張沖了進去,飛快的將這事說了。 陸小鳳豁然,他和白玉堂剛才還在討論那黑衣人的武功,十分不同尋常,尤其是那暗器,不像是中原產物。 什么精妙的暗器能傷了西門吹雪?鬼神莫測的身法和暗器都透露出一絲不同尋常的氣息。 幾人飛快對視一眼,有些事不言自明。 南宮靈已經身死,他們如果不能很快找到老幫主和夫人,那么等丐幫的人發現了他的尸體,或者那黑衣人先滅了任慈的口,那都是后患無窮,必然引起武林中的軒然大波。 就算西門吹雪是劍神,是萬梅山莊莊主,但他恐怕也沒有殺了人家幫派幫主還能全身而退的特權。 何況,丐幫并不是什么無名無勢的小幫派,‘天下第一大幫’這個稱號也不是白得的。 西門吹雪惹上了一個大麻煩,而他又是陸小鳳的朋友,他的麻煩,自然也是陸小鳳的麻煩。 他長吁一聲:“果然,就算我不找麻煩,麻煩也會自己上門?!?/br> 可是陸小鳳又意外又感動的是,辛渺居然也這么講義氣。 西門吹雪嗜劍如命又很執拗氣人,他雖然一貫都清楚,但辛渺可沒有那個義務受氣。 她簡直是仙女,如此善良又大度,如果不是情況緊急,他一定把西門吹雪臭罵一頓給她出氣。 仙女一臉緊張:“我們趕緊去救人吧!要不然來不及了!” 辛渺的眉頭都快擰到一塊兒了:“我覺得事情很不簡單,那黑衣人受了傷,他必須拖延時間,在我們之前找到老幫主?!?/br> 她覺得自己的心臟跳得特別快,不由得伸手捂了一下,情不自禁道:“我感覺很不好,肯定要出什么大事了?!?/br> 她話音剛落,外面傳來一片喧鬧之聲,連綿的驚呼傳過湖面,嚇人一跳。 他們下意識以為這是外面觀賞花魁歌舞的百姓在叫好,但很快,白玉堂臉色一變,閃身沖出船艙。 等他們來到甲板之上遠眺,就發現事情已經大大的不妙。 成片的璀璨燈火之中,人們驚惶逃竄,或是引頸相望或是大聲疾呼,最外一圈,可見人們在游舫上跑來跑去,手忙腳亂撐篙遙槳,縱然看不見那表情,也看得出是出了事。 本來聚攏的外圍船只都有奔逃四散之意,再往上看,似乎是在中心的花魁游舫上出了事。 夜色之中,一道燦爛明亮的火光乍然竄起,照得四下如同白晝一般,如同一頭火龍忽然飛了起來,熊熊烈焰,瞬間引起一片尖叫。 “天吶!”陸小鳳整個都驚呆了。 辛渺說要出事,這立馬就出事了。 他震驚的看了她一眼,有一瞬間,他也不知道這算烏鴉嘴還是一語成讖。 第105章 白玉堂立時大喊:“快救人!” 船只頓時四散開來,可是混亂之下,里面的無處可逃,只是一味的遙槳逃命,亂哄哄一片,只聽見船只互相碰撞發出的悶響,一些小船被大船一撞一擠,脆弱的船體整個兒發出令人牙酸的嘎吱聲,木料崩斷劈啪作響。 亂成一片了,有些人沒有辦法,只好跳水逃生,可是現場船只成片,大火燒起來,撞來撞去的極其復雜混亂,人落在水里,就像螞蟻滾進亂石堆,稍不注意就受傷或是溺水了。 而且有的船上也點著許多燈,此時人人大亂,那些燈火油燭之類的也不免翻倒燃燒起來,等他們的船抵達外圍時,火已經起了五六處了,不僅是中間的花魁船,也有這些游舫,挨挨擠擠,一時燒起來也很快燒成了一片,真叫人觸目驚心。 湖上頓時響起一片哀嚎呼救的慘叫聲。 西門吹雪率先飛入火場之中,他只是用內力將最近一艘被撞得幾乎要傾覆過來的畫舫穩住,一掌推開相連的兩艘畫舫,又反手劈向湖面,炸起數米高的水花,盡數澆在那火焰燃燒的船欄上。 陸小鳳也一躍而下,如同一只輕盈的大鳥從湖面上掠過,兩手已經提溜著落入水中的人飛起來了,他將人扔在甲板上,氣沉丹田,雄渾的內力穿透了紛亂嘈雜的炙熱空氣:“都不要慌??!汲水救火!把人都撈起來??!” 他震聲說完,人們終于從毫無理智的慌亂中找到了主心骨,雖然不知這是哪兒來的人在說話,但已經很快有人反應過來,趕快找出些鍋碗瓢盆舀水救火,又奮力的呼喊著救人,將落水的人撈起來。 遠處傳來一聲尖叫,眾人抬頭一望,只見那花魁船上,之前著火的那燈架已經搖搖欲墜,朝著另一艘船上的高臺傾倒而去。 那艘花魁船上支起的高臺有三四丈,卻只有方寸大小,仿照的是漢時飛燕舞,又是相和歌之鼓面舞之意,上面還顫顫巍巍趴著一個穿著紫衣的花魁娘子,鼓面四面八方垂下彩練,燈架轟然倒向高臺,立刻引起一片大叫。 好在那高臺支得牢固,被那燃燒的燈架一砸,也沒有倒下,花魁在眾目睽睽之下驚險萬狀的隨之一甩,好懸沒有掉下去。燈籠架蹭著邊倒入湖水之中,立刻蒸騰起一片白霧,那鼓面下的彩練卻被頃刻間點燃,烈火順著往上攀升。 那臺上的花魁發髻飛環盡數散落,險些掉下去,可是她卻十分敏捷快速的撐著高架竭力一爬,又逃出生天。 這么高的地方,還晃得這么厲害,而且鼓下的彩練已經燒了起來,恐怕立刻就要將她活活燒死在舞臺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