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節
船上二樓的雅間當然也沒有幾間,辛渺對這里的貨幣體系不太熟悉,像這種幾個小時的短途路程,能花一兩銀子坐雅間的人實在也不多,有時一來回之間也開不了一間,大多人還是選擇下面甲板上擠一擠。 說是雅間,其實也雅不到哪兒去,就是窄窄的一個房間,兩面對開窗,窗邊擺著茶案圈椅和板凳,勝在干凈,能安安靜靜的欣賞兩岸風景。 確實也只能買一份清靜了,不過也算是硬性需求了,畢竟像辛渺這種情況,還有些小家碧玉的女客,是無論如何也不會在下面甲板上和人擠著的。 上了二樓,辛渺看見窄窄的廊上站著一個人,正守在一間房外,看來是有人在里面。 伙計領著她走過去,那人抱著手臂,雄健強壯,目光亮而靈活,一看就是個練家子,應該是個護衛什么的。辛渺目不斜視的走過他身邊,能感覺到他用一種很有壓迫力的目光掃過自己,像是在確定自己有沒有異樣。 她雖然沒見過護衛,但她的確見識過些公司老總身邊的保鏢,想來也是差不多,那就說明他身后那間屋子里恐怕也有個身份不凡的人。 沒想到伙計就正好推開了隔壁的門:“您請!” 辛渺遲疑了一下,還是邁步走了進去。 坐在窗邊的椅子上,伙計立刻殷勤的端來茶水點心,說有事出門往走廊下喊一聲就有人來,然后就出去了。 辛渺在單獨的小房間里,不由得長舒了一口氣。 她立刻放松了下來,把劍放在了茶案上,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茶水點心當然是包括在那不菲的一兩銀子里了,因此,檔次都還不錯,辛渺不會品茶,但點心確實不錯。 足有三盤,一盤分量很多的炒瓜子,一盤白白軟軟的蒸糕,還有一盤脆脆甜甜的桃酥。 辛渺挨個兒嘗了嘗,心情舒暢起來。 推開窗,外面的江景也很不錯,碼頭上隱約的熙攘人聲,江面輕拂而來的清風,都讓人有種難得的愜意。 辛渺花了一兩銀子,因此感覺這份愜意似乎更加的珍貴些。 她沒坐上一會兒,甲板上不斷有客上船,很快就滿載了,大渡船很快揚帆起航,駛離了岸邊碼頭。 這船搖搖晃晃的開始朝著杭州前進,直到出發,也沒有其他客人上二樓雅間來。 看來這一趟是只有她和隔壁那個人花了銀子當了冤大頭。 辛渺大概盤算了一下自己身上的錢,也不以為意了,她其實應該還算是富有的,一百多兩銀子怎么也能算是一筆巨款了。 乘著有空她就打開地圖看了看,自己的標點現在正在河道上緩緩前進,距離杭州還遠得很。 不過當她把地圖目標放大,她忽然發現自己的目標地點并不在杭州城內,而是在娥鏡山山上。 娥鏡山小地圖看起來并不大,其中散落著許多溪流湖泊,仔細一看,像是一面鏡子扔地上給打碎了的碎片,大致拼起來還像個圓,也怪不得會有這么一個名字。 而她的目標地點正在諸多水域中的一個旁邊,也是一個依山傍水的地方。 辛渺的家園落處好像都沒有離開過水源。 辛渺對此倒也沒有什么感想,不過她看著目標,娥鏡山說大不大,也到底是條山脈,不免憂心會不會有什么野獸。 到目標地點的時候天應該是亮著的,否則她恐怕得進城去找個客棧住一宿,要不然豈不是要摸著黑爬山上去了,那也太危險了。 好不容易到了一個大城市,她還得住在山上。不過這也很合理,畢竟她進了城,也不能把家園安置在城里。不管城里是不是有偏僻的空地,但一夜間平地起個房子,肯定是會引起人的注意的。 娥鏡山其實很不錯,一來她已經適應了在荒山野嶺人跡罕至的地方居住,二來娥鏡山地理位置其實很好,她要進城都不用從城門進,山上有標注出來的小路,下山直通城東。 行船一路行駛在河道上,辛渺往窗外望去,兩岸風景如畫,耕田阡陌交縱,村落掩映在群山之中。 富庶的江南之地景象也就是這樣了,她一邊看著風景,一邊用零嘴打發時間。過了一個半個小時,她忽而聽見隔壁傳來異樣的響動,仿佛是有什么東西一下子砸到了薄薄的壁板上,好大一聲。四下里無人,只有船下的水聲,安靜得辛渺想睡覺,這動靜立刻嚇得她肩膀一抖。 怎么了? 辛渺的手下意識的放在了劍柄上,凝神一聽,隔壁傳來模模糊糊的說話聲,似乎是刻意壓低了聲音,她聽得不是很清楚,但另一個卻毫無顧忌,音調略高:“他好大的膽子!竟敢糊弄我……我看……活……” 然后,辛渺聽見隔壁隔間的大門砰的一聲打開了,那氣惱暴躁的聲音也因此清晰起來:“滾回去告訴你主子,從此在靖南王封地中再無翻金堂立足之地!鈞亢,把他扔河里去喂魚!” 辛渺立刻驚愕的睜大了眼睛,這是什么情況?怎么隔壁忽然就上演了一出大戲,一點前情提要都沒有? 本來安安靜靜的二樓上頓時嘈雜起來,辛渺聽見走廊上咚咚咚的一陣動靜,像是磕頭,又聽見一陣慘叫:“爺饒我一命??!再不敢了!” 辛渺心里頓時提了起來,又聽見門外短促的尖叫和打斗的動靜,很快船下居然真的傳來撲通一聲,嚇得她心驚rou跳的站了起來。 往窗外看去,甲板上立刻傳來驚叫聲和喧嘩聲,又連著好幾聲撲通撲通的落水的動靜,仿佛是有好幾個人一起跳了下去。 辛渺努力的往船后方看,卻看見不遠處一艘船飛快的朝著這艘船駛來,甲板上另有人忙著降下繩索扔進河里,像是要救人。 然而與此同時,那船上不斷有人沖上甲板,接二連三拔出了刀劍,日光下雪亮一片。仔細一看,竟然都是蒙著臉的。 她的心立刻猛地突了一下,手按在了劍柄上。 門外忽然傳來一聲高亢的唿哨聲,隨著這動靜,整個二樓都像是活了起來,辛渺聽見好幾個雅間的門都砰的打開了,周圍頓時一片輕卻無法忽視的腳步聲。 樓下的甲板上已經亂成了一片,小孩兒的哭聲和驚叫著求饒的聲音都傳到了二樓,樓下那些江湖人也是又驚又怒,接連拔出武器來叫嚷著,像是不知道該對付自己船上的人還是對面船的人。 頭頂上也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腳步聲,辛渺悚然一驚,一時之間有種被包圍了的感覺。 她渾身發麻,腦子里一片混亂,就在這時,她忽然聽見外面傳來一道沉穩而不失威嚴的聲音:“肅靜!廣燕王府辦事,莫要驚惶!” 廣燕王府?辛渺又聽見了這個詞組,船上的人果然立刻平息了下來。 然而這時,對面那艘船已經駛近,辛渺幾乎能看見對面甲板上磨刀霍霍的蒙面賊匪,一看就不是什么良善之輩。 正在她心緒緊繃之時,幾道破空之聲嗖嗖的飛向對面的帆船。她定睛一看,是一些粗黑的繩索,末端有鐵鉤子,一下子就釘在了對面的桅桿上。隨即,數十個如鬼魅般的身影從頭頂上沿著繩索飛躍而過,數秒之間就已經降落在了對面的甲板上。 顯然,對面的人和辛渺一樣對這突然逆轉的形勢猝不及防,而且兩方似乎實力差距很大,幾乎是轉瞬之間,已被殺得血流成河。 辛渺現在恨不得自己的近視沒有被治好,現在隔著幾十米遠,對面殺成一片看了個清楚,突如其來的殺戮場面足夠讓辛渺受到極大的沖擊,她的臉色立刻刷白,猛地關上了窗戶。 她關窗這一下不免發出了響動,立刻神經緊張地轉頭看向門外。 就像是要回應她瞬間緊繃起來的心弦,極慢的幾秒鐘之后,隔間的門就被敲響了。 她的心臟仿佛隨著這咚咚咚的幾聲一起要跳出胸膛了。 第14章 “若閣下是被無辜卷入之人,就請開門讓在下驗明正身吧?!遍T外傳來剛才那個聲音,直白中帶著一種無形的壓迫力。 辛渺默默的咬住了下唇,她做了個長長的深呼吸,走到門前,將門扇打開了。 她門口站著的是之前那個護衛,銅鈴似的大眼睛盯著她,將她上下掃視了一遍,這回就是明目張膽的了。 辛渺往他身后看去,走廊上還站著一個人,穿著一身連珠紋的圓領錦袍,玉帶皂靴,面目俊朗舒展,手上還把玩著一串珊瑚珠子,就像是在欣賞風景似的閑適的遠眺著那艘船上的戰況。 看他的穿著打扮和氣度,辛渺幾乎要以為他就是那個大人物了。 這個斯文英俊的男人轉頭看她,不著痕跡的打量著她,然后露出了十分溫和的笑容,對她拱了拱手:“冒犯姑娘了,在下廣燕王府文慶璧,請姑娘恕罪?!?/br> 文慶璧從袖子里伸出來的手格外的細膩白皙,映得那珊瑚珠子更紅艷,他走上前來,拍了拍門口的護衛:“鈞亢,給姑娘賠個禮,我們廣燕王府可沒有sao擾百姓欺辱良家的風氣?!?/br> 原來這個虎背熊腰的護衛就是鈞亢。 文慶璧被鈞亢一襯,越發顯得面如冠玉文雅風流,但鈞亢卻果然依言后退了一步,之前那種虎威赫赫的氣勢頓時收斂得一絲不剩,他對辛渺長長的作了一禮:“卑下冒犯姑娘了,實乃職責所在,望您見諒?!?/br> 辛渺略一遲疑,開口:“無事,我并沒有放在心上?!?/br> 她語調輕柔從容,聲音如冰擊玉,文慶璧笑意融融的繼續說:“多謝姑娘體諒,這一遭無妄之災,諸位行船費用都由我廣燕王府來付,略聊表歉意,萬望姑娘不要推辭?!?/br> 辛渺也點了點頭,王府辦事,哪里輪得到她推辭,她只盼著趕緊到了地方下船離開。 她看了文慶璧一眼,剛才在隔間里說話的并不是他,恐怕主人還在隔壁坐著呢,那一位想必才是真正的大人物了。 她正要關上門,忽而聽見另一道腳步聲從隔壁跨出。 文慶璧立刻轉頭,臉上帶著明顯的怔楞:“三……二爺?” 下一刻,辛渺即將要被關上的房門就被一只手按住了。 辛渺抬眼,對上了一張雌雄莫辨的美麗臉孔。 令人意外的,這位被文慶璧尊稱二爺的人年紀很小,也就是初高中的大小,但是容貌很綺麗,雪白的臉孔,眉眼如描如畫,眉心還有一粒紅痣,長而黑的睫毛正撲閃著上下打量她。眼珠顏色很淡,是一種帶著淺綠的棕,轉動中泛起水波,神色中帶著難以形容的驕縱英氣,仿佛世上一切都是他手中之物只待取擷,又什么都不放在心上。 他穿著一身紅錦袍,腰系蹀躞帶,挎著一把小臂長的長匕首,上面還鑲著珠玉飾物,一看就是個金尊玉貴的小公子。 “娘子叫什么名字?家住何處?” 他癡癡看了辛渺的臉好一會兒,眼神往下看見了她手中的劍,眼睛一亮,忽而歪頭一笑,神色一派坦然天真,用詞卻像個見色起意的登徒子。 文慶璧在他身后深吸了一口氣,然后和鈞亢對視一眼,低下頭默然不語。 辛渺為之愣住了,雖然她不知道古代的禮節是怎么樣的,但他說話的口氣真的不像個古人。 但奇怪的是她居然不覺得有被冒犯,也許是因為她面前的這個孩子年紀實在不大,又長得很好看。 嗯,這么說也不準確,不過辛渺的確沒有從他身上感覺到惡意,雖然他語氣和行為都很不含蓄。 “我姓辛,單名一個渺字?!毙撩煺Z氣平和的回答了他。 她略過了第二個問題,但對方沒在意,只是笑嘻嘻的說:“哦,原來是辛娘子,在下姜子靨,有禮了?!?/br> 他說完,又從容不迫的說:“驚擾了辛娘子清靜,實在過意不去,請娘子到隔壁去坐一坐吧,請娘子喝好茶?!?/br> 辛渺頓了頓:“多謝……我孤身在外,恐怕不方便,不好意思?!?/br> 她這拒絕可有點毫不留情的意思,姜子靨不由得愣住了。他身后的文慶璧也抬起頭來,神色難辨的看了她一眼,好像也意外。 廣燕王府統治這一方水土,還從有過自報身份后還會慘遭拒絕的,難道這姑娘不知道姜是皇姓,或者是沒猜出姜子靨的身份? 文慶璧溫聲解圍:“二爺,辛姑娘獨自在外行走,您雖是好心,但確實于理不合,何必為難人家?” 姜子靨的目光從她臉上身上再到手里的劍依次掃過,眼中流露出明顯的失望之色。 辛渺也沒想到他居然沒生氣,似乎很是勉為其難的聽了文慶璧的勸誡。氣鼓鼓一副不甘心的樣子,直勾勾的看她手里的青鴻劍,但還是點點頭:“既然如此,就算了?!?/br> 這時,對面那艘船上幾乎已經沒人了,護衛原路返回,手一抖,那幾根繩索立刻被收了回來,姜子靨吃了癟,興致缺缺的看了手下一眼,對鈞亢擺擺手:“去將錢散給船把頭,叫他把這一趟的錢都退給客人?!?/br> 鈞亢低聲應了,立刻轉身走了。 姜子靨的黑衣護衛們默默做完了事回到船上,細密的腳步聲閃進各個隔間,辛渺立刻聞見空氣中淡淡的血腥味,馬上告辭:“不打擾了?!?/br> 文慶璧對她滿含歉意的拱手致禮:“請便?!?/br> 辛渺關上隔間房門,聽見文慶璧驟然冷了下去的聲音,正壓低了對那些護衛說:“留活口回去報信了嗎?” 有人回了話,他嗯了一聲:“都回去?!?,轉而走到隔壁門口把門推開請姜子靨進去:“二爺請?!?/br> 姜子靨總算離開了她房門口,一邊走一邊挑剔地說:“你瞧瞧這些走江湖的,哪有一個能配得上俠義二字,沒有半點俠客氣度,恐怕都是些來王府沽名釣譽的貨色?!?/br> “這船上的多只是些拳腳都上不得臺面的,世上哪兒來這么多真正的俠客,不過是刀口上舔血混口飯吃罷了,二爺何必苛責?!?/br> 她聽見文慶璧輕聲著,聲音逐漸弱下去,隨著隔壁門扉關閉,就基本聽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