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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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2章 逼宮 平昭二年冬, 開歲,自除夕夜后已經過去十四天了。 老丞相穿著厚厚的貂裘坐在馬車里撩開簾子探出頭,絨毛上立刻落了點點晶瑩。 上京終于下雪了。 馬車停在宮門前, 卻早有人先他一步。 老人顫顫巍巍下了馬車, 詫異挑眉——是許光韻。 “明達坐鎮大理寺的時候, 老夫曾感嘆, 我這個小心使船了一生的老頭子啊,一輩子都不可能如他那樣不畏強權”, 老人扶著家丁的手, 走過去, “許經賦,廣福二十一年狀元, 四十二歲出仕, 以公正不阿聞名?!?/br> “百姓愛戴, 尊稱其為明達公”, 老人看著許光韻慢慢轉過身來,不疾不徐道, “永安四年夏, 他多次上書彈劾平親王坑殺百姓, 無果, 便用牛車拉了滿滿當當的案宗、證據, 全部倒在皇宮門口, 然后毅然決然一頭撞死在玄武大門上?!?/br> “明達公死了,平親王依舊活得很好,老頭子當年覺得他好傻, 他一個小小的正三品,憑什么敢在陛下面前提要斬正一品親王” 老人的手正在輕輕顫抖, “明達那個傻子要去死諫的時候,老頭子想拉住他,他卻徑直甩開老頭子的手,還帶著滿臉失望?!?/br> “他曾跟我說:承山兄,你我二人一同讀書、一同出仕,一起在南陵做地方官的時候,你教給我,做父母官,守一方水土,就要護好一方人,可不能讓絕望的百姓求上門來,又帶著更深的絕望回去。 “他說:承山,如今你做了全天齊的父母官,卻反把那些初心都遺忘了嗎?” “老夫有愧,那時候老夫的大兒剛剛娶大夫人過門,老夫不敢死,老夫想抱孫子……”老丞相的白頭發似乎被雪越染越多了,“可能是報應吧……十年過去了,老頭子也抱不到孫子,大夫說……我那獨苗無生育之能……我南陵劉家竟就此絕后……” “真的是報應吧……大約是仲蒲先生在天之靈見承山無能無膽,違背了他的教誨,要收回承山劉姓……” 許光韻不知道劉承山提他父親許經賦是想表達什么,只是默不作聲聽著。 “永安八年,你,許光韻,你守喪期過,子承父業,那一年你二十六歲,我想,你可千萬別像明達一樣傻,白白送了命?!?/br> “我觀望了你很久,很久很久,然后我很失望”,劉承山那大紅的官服在白雪里分外顯眼,“你耳根子軟,動不動被人牽著走,你沒有與權貴對上的勇氣,你永遠都在打太極試圖逃避麻煩?!?/br> “我在心里唾棄過你,我又想,也罷,你比明達聰明,定能比他長壽?!?/br> 劉承山忽然露出笑容,“可你小子這次卻比老夫還要果斷,叫老夫吃了一大驚?!?/br> 劉承山的笑容很慈祥,“回去吧……你還年輕……” 許光韻莫名其妙的,覺得那笑容有些恐怖。 就好像這個老人下定了什么決心,打定主意要替他去做什么要命的事情…… ——丞相大人是不是誤會了什么?他只是要去復命的,他好像抓到了盜墓賊,就是個窮困潦倒的佃農。 旁的那些事不關己,他只想高高掛起,國師那事不像是能說和的,他哪里敢參與,只恨不得躲在大理寺不出來,只要火不燒他身上,怎樣都好。 至于那些疑慮,那些不滿,放在心里嘀咕嘀咕也就算了,現在這種情形,他瘋了才會去替長清君說話…… 許光韻搖了搖頭,離開。 他決定晚些時候再入宮面圣——他可不想跟劉承山的死扯上什么關系。 許光韻走遠了,太遠了,劉承山有點耳背,聽不見他說了什么。 老人整理整理身上的官服,自小門入宮中。 一路上他的心不算太靜,腦海中不斷閃過從前記憶。 那些他給自己編理由糊弄自己良心的日子,就在今日結束吧…… 曾經他目睹過真相,卻因為怕死,怕牽連家人,不愿意站出來指認。 后來永安帝駕崩,他跟自己說,平親王是顏氏最后的血脈了,他不能動手。 他這般哄自己:大不了自己不為平昭帝效力,留在朝堂牽制那些人,也總是好的。 他一把老骨頭了,眼看就要入土了,可不想被安上莫須有的罪名,毀了他經營一生的晚節。 可直到除夕宮宴、直到知道前太子活著宗室血脈不止顏平一個、直到長清君當眾承認自己是極兇的時候…… 他問自己:你冷眼旁觀、做個冷靜的看客這么久了,這么久了,你還要繼續那所謂的“明哲保身”嗎? 他腦子里又想起明達公在他耳邊擲地有聲的話,又想起剛正不阿的許經賦額前頭骨深深凹陷,癱軟在那些白紙黑字里的畫面。 闔眸,是許經賦到死都沒有瞑目。 睜眼,是永安帝草草以逼宮定論。 史書上的明達公,會是個暴虐的惡官,是亂臣賊子。 劉承山一遍遍問過自己,還要不要繼續無動于衷、麻木不仁 還要不要繼續助紂為虐 曾經在南陵做地方官的經歷又浮現眼前,壯年時的自己一腔熱血說過的話到如今字字誅心。 你還要自私地將絕望拒之門外,用他人的心碎換自己的心安嗎? 你心,真的能安嗎? 相國啊,你能心安嗎? 劉承山,午夜夢回的時候,你會不會看見好友那張滿是血污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