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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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長清眼皮一跳,又很快掩飾過去。 這些信件怎么一點墨跡都沒有……還有這個棚子也太草率了些…… 怕不是常七隨便找的什么茶肆,胡亂插了個長帆, 寫上幾個似是而非的大字,就充當了民信局吧? 幸好林蒼沒看出來破綻, 沈長清深吸了一口氣,走過去坐下。 老人家摸著胡須,煞有介事道,“姓甚名誰,家住何方?” “秦溪,酒塘秦家?!?/br> 沈長清報的是成衣店老板的名字,當時記賬的時候他掃了一眼,就記下來了。 “信幾張,加急否?” “兩張”,沈長清把疊好的紙遞過去,老者慢吞吞地接過,“麻煩需要加急?!?/br> “七日可返回信”,老爺爺把信紙塞到信封里,用勺子挖了一小塊蠟,放在火上烤。 等烤化了,就往封口上一澆,拿起三根雞毛按在還沒完全凝固的蠟油上。 “酒塘……西北”,老人似乎記性不太好,想了一會道,“小六,是你送的不?” 被叫做小六的年輕人頓時一頭冷汗,搶話道,“是我!是我!” 說著,拿了信塞到布包里,就飛快離開。 沈長清拱手一禮,告辭出門。 老人還在猶自喃喃,“沒說錯呀……是叫小六的吧……” 沈長清耳力好,聽得分明,眼皮子又跳了幾下,他干脆利落翻身上馬,也不管林蒼的反應,策馬便走。 林蒼連忙跟上,走了一段距離,忽然疑惑道,“它旁邊怎么沒有驛站?我聽說民間送信與官家的雖然分開,卻也應該建在同一處?!?/br> “林先生說的不錯,這最近因為益州遭難的事情,民間有很多信件寄來送往,那邊忙不過來,街上時常擁堵,就在這里臨時搭了個分局,免得踩踏事故頻發?!?/br> “哦”,這樣就說得通了,這段時間報平安和問候的信確實應該很多,而且那個分局看著也的確倉促,像是剛剛征用的茶攤。 但林蒼還是覺得不太對勁兒,隔了一會,他又道,“那為何只有我二人去那里,不應當人擠人才對嗎?” “現下時辰還早,而且正值秋收時分,我看這天氣,過兩天可能有點雨,其他人大概正忙著搶收吧”,沈長清從容淡定道,“我也是因為之前路過才知道這里有分局,衙門應該還沒來得及張貼告示?!?/br> 沈長清說的在理,林蒼想了想也確實沒有收到過這類消息。 于是他便打消了疑惑,一路無話。 卻說常七這邊,看著兩人走遠后,他便從躲藏的地方走出來,那個年輕人也從另一頭繞了回來。 常七打開一個荷包,里面是些碎銀,還有一張字條。 他拿出一部分碎銀分給小伙子們,然后在沈長清剛剛坐過的椅子上落座。 “照著寫就行,剛剛好險,嚇死我了?!?/br> 常七顫抖著手,摸來腰間酒葫蘆,擰開葫嘴就往口中倒。 可惜就倒出來三兩滴,他遺憾地把葫蘆擱到一邊,大大咧咧道,“寫得差不多就行了,姓胡的不一定見過秦老頭的真跡,你就按著自己的筆跡寫就行?!?/br> 老人慢條斯理執筆,慢條斯理鋪開紙張,再慢條斯理吸墨。 他慢悠悠拿起筆,常七正等得不耐煩以為他要寫,結果他又忽然放下,長長舒了一口氣。 “是小六吧?老夫沒叫錯……” 常七頓時瞪著個牛眼,拍了拍桌面,“小陸!是小陸!” “哎呀!誰管你六啊陸的!快些寫,別磨蹭了!你還想不想從金主手里拿錢快活了!” 老人搖搖頭,“老夫乃是舉人,不需要施舍……” “舉人?淪落到替人抄書為生,你就是個進士,也跟老漢我沒區別! “蕓蕓眾生里,你從不比我高人一等?!?/br> “老夫是舉人……老夫讀了一輩子書,七十四了才中舉……”老人自言自語,魔怔了一樣重復著。 “中舉有什么了不起?”常七眼里多了抹落寞,“我老七只是不會策論經義,論詩才——” 說到這里,他忽然放肆大笑起來,眼底失落全然變成了嘲諷,“不比你們這些窮酸腐儒差!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朝去來!暮又往! “圣賢書里,一生荒唐! “求得功名,半截做土! “不如風花雪月趁酒醺,夜夜笙歌溫柔鄉! “人生在世不稱意,我就問你,何必,何必?” 老人不做聲,半晌,道,“我中了舉……” “癡兒,多說無益”,常七連連搖頭,唉聲嘆氣,“世人皆醉我獨醒?!?/br> “快些寫來,我好交差,得錢喝酒逍遙,上青樓快活去!” 老人便緩緩落筆,筆下是今生余憾,恨此間再無少年。 他將一切都寄托給了科舉,可中了舉,他的年齡卻又太大,已當不了官。 于是人到晚年一事無成,只會弄些筆墨來勉強果腹。 紙上暈開墨痕,老人把它晾在一邊,等字干了,那濃重的黑怎么就淡了幾分呢? 就像他終嘗所愿,報喜的人來到寒舍門前,他卻沒有多少歡喜,反添不少愁緒。 ——因為他的窘迫,他拿不出好東西,來招待報信的人。 常七把晾干的信收好,封口蓋戳,然后把荷包里剩下的銀子都給了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