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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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長清之前思來想去,京中情況暫且不急,剿匪一事卻不可拖延。 但自家徒弟那個德行也著實不好對付,得想個兩全的法子才行。 于是沈長清便想起來,阿山是一只很特殊的鬼魂。 阿山不是天生失明的,在他很小很小的時候,他是能看見的。 那一年雪實在下得太大了,潤寧城的街道上,他被寒冷的天凍僵了身子,沈長清和顏柏榆正巧路過,顏柏榆在跟沈長清聊戰事,沈長清卻走到他身邊。 他一動也動不了,沈長清以為他是死了,便捧了清雪,要掩住他的尸體。 他都已經絕望了,沈長清卻忽然停下來,手一抖,緊跟著便開始挖雪。 他在雪地里埋了太久,半截身子都封在了冰里。 沈長清就徒手想把他刨出來,刨斷了指甲,鮮血滴落在雪地上,像一朵朵綻開的紅梅。 “我說你這個人,真是……”顏柏榆無奈地看了沈長清一眼,沒再說什么,蹲下一起挖。 他被沈長清的雙臂溫柔地抱起,迷迷糊糊聽見顏柏榆的小聲埋怨,“喂,我剛剛說的話你到底聽進去沒?我說,等會我們一起去看看夫子,好久沒回來了,也不知道他現在是什么情況……” “嗯,你先去,替我向元青先生告個罪”,沈長清抱著快凍死了的他,站起身,大步離去,“這孩子還活著,但如果不及時救,估計活不久了?!?/br> 于是那個時候他就想,這個頂好看頂好看的哥哥一定是神仙吧? 神仙哥哥把他裹進了被子里,一點也不嫌棄他臟。 他費力地睜開眼睛,就看到神仙哥哥端著一盆熱水,蹲在他面前,給他一點一點敷軟那些結了冰硬邦邦的地方。 又盛了熱湯,喂給他喝,細心地給他擦著嘴唇。 神仙哥哥跟他說,“你要快點好起來,熬過這個嚴冬,然后努力活下去?!?/br> 從那一天起,他總在盼望春來。 他一滴不漏喝下那些苦澀的藥汁,喝完還要舔一舔碗面,一點都不放過。 他想活,哥哥說,春天來了就帶他去山上看桃花。 他很懂事,懂事到讓人心疼。 可他實在凍得太狠了,五臟六腑早已衰竭,他漸漸喝不下去湯汁,往往咽下去一半,又嘔出來。 他便哭,心里覺得很愧疚,弄臟了哥哥的被子,哥哥會不會一生氣就把他丟出去呢? 他掙扎著爬下床,決心要自己離開,他不想讓哥哥趕他。 沈長清重新煎好藥進來的時候,看見他倒在地上,嚇得連碗都端不穩了,guntang的藥湯潑在手上,霎時起了水泡。 沈長清卻把碗一丟,沖過去,把他抱起來,塞回被褥里。 他看著沈長清責備的眼神,越發難過起來。 可沈長清只是有些悲傷地說,“你是不想活著了嗎?” 不是的。 他只是怕,怕玷污了這位仙人,怕給仙人惹麻煩。 沈長清一日三餐給他換著被子。 換下來就立刻拿去洗,大冬天的砸開厚厚的冰層,在河里洗。 那雙好看到幾近完美的手,生了不和諧的凍瘡。 每次顏柏榆看見那手,就會罵,“你是沒人可用怎么的?!本來就身體不好,能不能注意點?!” 沈長清的眸子里立刻下起了小雪,涼嗖嗖的,“我是人,旁人不是人?我不需要人侍候?!?/br> 顏柏榆就無話可說,沈長清緊盯著顏柏榆微微放大的瞳孔,“柏榆,你別忘了自己從哪里來,別忘了自己的根又在哪里?!?/br> 還未發跡的時候,顏柏榆也是這樣在這條河邊手洗的衣裳。 沈長清擦過顏柏榆的肩,徑自離去。 顏柏榆猛地拉住沈長清后領子,“我是旁人嗎?我給你洗!” “反正……我皮糙rou厚,哪像你,弱不禁風?!?/br> 沈長清終于低頭笑了,阿山透過窗外看著沈長清笑了,便也笑了。 他便想,神仙哥哥笑起來好好看啊,好溫柔,就像…… 他沒讀過書,想不出來形容詞。反正就是很漂亮很溫柔。 他又想,神仙哥哥的朋友看起來好兇的樣子。 就是隔得遠了,瞧得不怎么清楚。 他輕輕咳嗽了兩聲,這一咳竟停不下來了,肺里又癢又痛,他扒著床沿狠狠咳嗽了一陣,哇得一聲吐出一大口黑血。 然后就暈過去了。 再醒來的時候,沈長清正握著他的手,滿臉擔憂在他睜眼的那一瞬間換成了淡定從容。 “別怕,淤血吐出來了,就說明快好了,你要堅信自己能勇敢活下去?!?/br> “真的嗎……”他感到自己渾身虛弱乏力,卻還是有點高興。 他快要好了,好了就能爬山,就能看寺前桃花。 “可是為什么,我的眼睛好像看不清了?” 他眼前模糊一片,小得可憐的視線范圍外是無數光斑。 “你太累了,睡吧,睡一覺就好了?!?/br> 沈長清推門出去了。 沈長清以為他睡著了,可他燒得難受一時半會怎睡得著。 不過是不想看見神仙哥哥失望的神情。 門外,顏柏榆正在跟沈長清談話,“那孩子睡了?” “嗯?!?/br> “你應該很清楚,那孩子已經回天乏術了?!?/br> 他瞪大了眼睛,把嘴巴悶在被子里,屏息凝神,盡量不出聲。